作者:梨花子
“你就记着他俩了,怎么不问问我?”
汝筠也不恼:“你不直接来找我,还有闲钱打发门外的老鸨,想必是过得不错。”
我摸摸鼻子:“虽然我知道你喜欢在这种地方玩,但到底还是有点危险,要是……”
“我要是想走,谁拦得住我?你莫瞎担心。”汝筠倒满一个精致金杯,用力将其落在我面前,显然有威慑之意,“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有事要找我帮忙吧?”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直白啊,直白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话还是要说的,我这张脸皮可解不了容成的毒。
“我需要活的盐蛇,半个月之内就要。”
汝筠笑了笑,真是美得惊心动魄,不过我是知道她的厉害的,只能愁眉苦脸地等她开口。见我如此,汝筠轻笑一声:“你知道我的本事,也知道规矩,我可和我叔父不同,不会轻易为你卖命的。”
我只得点点头,但我从来也没有希望她叔父为我卖命。
“能在此地成活的盐蛇我倒是能临时弄来一条,但作为交换,你得让思璋来见我。”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真是拿着棍子戳煤球——倒霉。怕什么来什么,我先前费尽心思隐藏行踪,这下倒好,让我直接把柳思璋叫来,想想都觉得热闹。
但我也只能答应,这没得选,即便改主意去冰原,路上也得耗上一个多月,到时候说不定计划毁了腿也没了。
汝筠已然看透我的心理活动:“不要磨蹭了,喝完了糖水就快去吧。”
32
还记得我说过的“不管喜欢上柳思璋还是罔樨,最后都会失恋”这句话吗?
汝筠她就是使这句话成立的另一半原因。
汝筠是柳思璋的心上人,当然,柳思璋也是她的心上人,虽然两人在令人羡慕地两情相悦中,但偏偏柳思璋是个超迟钝的家伙,在这方面相当地完蛋,几乎可以说是有着先天隐疾的程度。
以前我们都还在一起时,汝筠时常来找柳思璋玩,柳思璋就以为是汝筠讨厌我,还苦口婆心来劝我收敛脾气不要惹汝筠;汝筠约柳思璋去看星星,柳思璋就以为汝筠是担心他算术不行,还带了本《九章算术》去赴约;汝筠给他绣了个荷包,里面放了许多红豆,柳思璋个熊货居然以为汝筠给他红豆是用来吃的,把红豆都煮了粥,要不是汝筠她叔发现得及时,柳思璋就要英年早逝了。
就这样,两人因为柳思璋的铁打铜铸油盐不进的脑子而被迫单恋中。
前些年汝筠沉不住气了,直接掐了束花对柳思璋表白心迹,可惜柳思璋没听明白话,倒是看懂了花,带着汝筠和汝筠怀里的雏菊去给汝筠她叔上坟了。
雏菊虽然也是菊花,但不是那个菊花,求求他了开开窍吧!
也正是因为这事,汝筠一气之下离开了,她和她家的人精们一样,只要想得开,到哪里都有本事混得风生水起。我估计吧,她去怀花楼当清倌本来是想气气柳思璋的,但没想到后来发生了些事情,柳思璋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事。此后她在京城,柳思璋留在青铜派,两人一直没见面。
我还想着这事挺奇怪呢,柳思璋那个铁块不知道去找她也就罢了,汝筠却不是能在这事上沉得住气的脾气,好些年没见她动作,难不成真的看开了?不喜欢木疙瘩了?
没想到这个任务居然就这么落在我身上了。
当年看热闹不嫌事大、看汝筠跳脚我嘎嘎笑的报应终于来了,真是现世报。
33
经我与容成在黛魁坊的这一番闹腾,前朝官印的事直接传到了当朝皇帝的耳朵里。龙颜大怒,贴出了皇榜悬赏那日逃走的前朝余孽。
这只是其一。
除了出现前朝官印黄金外,京城最近又出了一桩大事——前朝的国舅现身了。
此事一出,朝野哗然。
前朝国舅其人确实才华横溢多谋善断,但也还没有到一出世就颠覆朝代的程度,大家吃惊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害怕,毕竟他已经被秘密处死了嘛。
一般人也不敢妄自断定前朝国舅又出现了,传出这消息的是退了官职的前任大将军,他是见过前朝国舅的,并且据小道消息说,正是他见证了前朝国舅的死亡现场,冷不丁地突然见到本该死了的人,受了极度惊吓,如今正在家发疯,三四个家丁按不住他,时常有路人听到他府中可怖的惊叫声。
若是人,尚且有手段去对付,但要是鬼,便再难以对付。想必前任大将军十分懂得这个道理,自从冷不丁地突然见到本该死了的人后,他就极度惊恐,如今正在家发疯,传言三四个家丁都按不住他,时常有路人听到他在府中发出可怖的惊叫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的京城真是风波不断热闹极了,但我素来喜欢瞧热闹,而且越热闹越有助于我隐藏身份,因而我是相当地乐见其成。
近日来,从不与我写信的柳思璋突然来信一封,说是门派交接给了墨夷岭,他下山一趟。
正好,我还愁怎么把他劝下山,这下子不用再费更多的心思了,不过,把自己的任务交给墨夷岭,也真亏得他放心,就不怕墨夷岭和罔樨打起来吗?这下罔樨估计要头疼了。
但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我守在怀花楼等着柳思璋来找汝筠。在这之前我还拜托了汝筠,让她千万别告诉柳思璋我来过这里,汝筠没拒绝,只要柳思璋来找她,她是不会和我计较太多的。但我没想到,来到怀花楼的柳思璋,还带着个罔樨。
罔樨重伤。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管不过地冲了过去。
34
很久很久之前,我和罔樨做了一个约定。
那是罔樨和柳思璋行加冠礼前一日,我嚎啕了一回,主要是因为罔樨。
说来也是挺那啥,我想得太多。青铜派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门派里的小弟子,在年及弱冠时都要出去游历一番,而我的年龄比罔樨小,没法跟着他一起下山。所以我开始担心,担心罔樨下山历练时遇上命中注定之人,怕他承了掌门之位后就与我生分,又不知自己将来何去何从,再回忆一番过去,想着想着竟然就流出泪来,凉飕飕,惨兮兮,但是后山没人,所以我压根没有压抑自己的意思,干脆毫无顾忌地哭了出来,一直到哭够了才擦擦眼泪恢复正常表情。
“阿一?你这是哭什么?”
完全没有脚步声,这突然出现的罔樨肯定已经在我身后站了许久了。
我慌慌张张地擦擦脸,胀着眼睛回头看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开始哭的时候,”他坐到我身边,“你哭什么?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憋气?我给你出气。”
不说还好,一说就又激起我的眼泪,我只能把头扭开:“就是……就是时间久了得给眼睛泄洪,没什么。”
“没什么?”他不知用什么草戳了戳我的侧脸,“好吧,你说‘没什么’就是没什么,等到‘有什么’时我可未必帮你了啊。”
“……”
“你生气了?不理我?”他声音里带着笑意,“让我猜猜啊,你是不想我们下山?还是担心自己在青铜派里找不到新的玩伴?”
“……”
“其实我也挺难过呢,虽然有思璋同行,但我舍不得你啊。”
这话让我兀地一愣,话里话外的意思让人不敢细想,我甚至不敢转身去确认他脸上的表情,唯恐这句话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毕竟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但我的手被握住了。
他的手与我差不多大,这样的手,握起来应该是和握自己手没什么区别的,可那就是不一样。我仿佛中了毒一般,手臂开始不由自主发抖,而他手心的淡淡的热好似溶开的温酒,一滴滴地渗进了我的血液里,一点点地将所有的不安与焦躁溶去。
“被我拉住手,所以不好意思回过头来看我了?”
听到他的话,我立刻做贼心虚地转过头来,生怕泄露了自己的心思,没想到一下便撞进他澄澈温暖的目光里,怔愣片刻,我立刻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故作凶狠:“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
“那看来,只有我一个人有别的意思了。”他忽然收紧了手,我下意识去看他,罔樨微垂眼帘,那双眼眸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阿一你等着我,等历练结束,我有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我睁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出自他之口。
我是在做梦吗?这……这……自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我,自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的眼睛原来可以瞪得这么圆啊。”他笑了起来,他此时的笑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这样可比哭鼻子要好看得多,我还是喜欢看你这副表情。”
“你……”我又是愤恨又是难为情地掐住他的手。
“嗯,我,”他颇为自得地将脸凑近我,“在我回来之前,不准哭啊。”
我吸吸鼻子,嗫喏一声。
他又牵住了我另一手,让我避无可避,接着问道:“回答呢?”
“……”
他笑得越发灿烂:“嗯?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我说‘好’!下次门派大典,我在后山等着你来说那句话!”
我满心欢喜,只想着他早些下山再早早回来。
后来我才明白,我和罔樨的关系,从来不是由“等得到”或“等不到”这样简单的选择来决定的。那时缓缓流淌的寻常时光和青春岁月,到了某一个时刻,就会被全部收回,一点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很喜欢《日常》里的一句话:“我们所度过的每一个平凡的日常,也许就是连续发生的奇迹。”
第9章 我被人嫌恶了
35
第二天就是罔樨和柳思璋的加冠礼,但就在三更夜里,卫姨突然叫醒了我,她让我快些穿好衣服,离开此地,而老掌门和主母在另一个房间与吴叔和花大姐商量些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先让他离开吧,若是不成,我们就……就听从天意。”
“罔兄!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自然知道,”老掌门的声音顿了顿,“大不了最后是一死,你们能做到,我也可以,只是你……。”
“我与夫君同心。”主母的声音铿锵有力,“无论如何,我都共你一起。”
我其实听到了这些话,也隐隐猜到是出了事,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像以前那样,一如既往地顺从,听取长辈们的指示,收拾细软连夜离开了青铜派。
我想,毕竟是青铜派的掌门啊,我再没见过谁的武功比他还高了,不过是个小风波,我只管听话便是。
但后来的一切都让我追悔莫及。
老掌门与主母就去世在那一夜,在罔樨加冠礼的前夜。我逃走了,留他们守在青铜派。忽然失了父母的罔樨面对的是外敌内贼,险些丢命。罪魁祸首的华玉门隐藏身份穷追不舍,杀了许多青铜派门人,罔樨眼睁睁地见证了这一切,除了自保外无能为力。我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度过那些天的,只知道后来再见面时,他穿着满是血迹的衣裳,坐在家人和师兄弟的尸体前,眼神里充满死意。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啊,他还是强撑着看向我,问道:“你受伤了吗?”
自那时起我就明白了,我根本没有等他的资格,我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他的人生里。
36
我能守住的也只有“在他回来前不准哭”这个约定,仅此而已,好些年不曾哭过了,而眼下重伤的罔樨又让我马上要食言。
满眼都是血,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罔樨穿着血衣坐在大殿里,用仿佛死过一次的空洞眼神看着我。
再没有思考的余地,我恶狠狠地揪住柳思璋的前襟质问道:“你这一路是怎么照顾掌门的?他怎么会这样?”
柳思璋眼神涣散,但还是能回答问题的:“我们遇上了华玉门的人,我……”
“你做了什么……你一定是去打华玉门的人了,可你为什么要带着罔樨?他受了重伤!你想过自己能对付几个人吗就出手?我明明说过……我明明让你不要再动手!”
“啪!”
汝筠突然闪身到我们两人中间,狠狠甩我一巴掌:“不只是罔樨重伤,柳思璋也中毒了,你这些没用的话之后再问,救人要紧,给我让开。”
我捂住被抽打的左脸,睖睁着眼睛看着她,汝筠只是瞟了我一眼,立刻转身扶两人躺下,摸索出瓶瓶罐罐,哆嗦着手扯开两人染血的衣服。
她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即便用再狠的语调也无法变得硬气:“我是让你叫思璋来,但没有让他这样来!你那该死的盐蛇在外间盒子里,滚吧!”
我一阵恍惚。
她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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