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6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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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元思空再次来到马场的时候,徐虎和赵大有对他的态度都变了,变得有些毕恭毕敬,毕竟他是打了亲王的儿子,还反被亲授可以剖马尸的人。

  赵大有逃过一劫,又是庆幸又是后怕,他本就觉得元思空是要成大事的人,如今更加坚信不疑,一见元思空就套近乎:“思空啊,世叔真是担心死你了,还好你逢凶化吉,往后马场有马儿死了,我全部都给你处置。”

  “谢谢世叔。”元思空淡定说道,“世叔,侄儿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尽管说。”

  “你也知道我爹被罚了三月俸禄……”

  “没问题,小事儿,交给世叔。”赵大有忙抢道。

  “世叔,你还不清楚我爹的脾气,这么多年来,他收过你一钱一两吗。”

  “那你的意思是……”

  “我跟着徐伯养马,世叔每月也给我工钱,我想先向世叔预支一些,熬过这个冬日再说,以后养马、医马,思空分文不取。”

  “思空,你这话就太见外了。世叔先给你拿上一百两,以后你的工钱和诊费,世叔照付……呃,不,每次只付一半,假以时日,你也就还上了,这样就算你爹知道了,也合情合理,对吧。”

  “多谢世叔,思空只拿二十两,也好跟我爹交代。”

  “好,都听你的。”

  元思空再次作揖,赵大有慌忙回礼,只觉这少年心智过人、气度非凡,早晚有一日要翱翔于九霄之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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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思空自然不会把银子直接拿给元卯,而是拿给了岳轻霜,到时候元卯就算知道了,也不舍得责骂岳轻霜,这二十两足以缓解隆冬之急了。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元思空一刻也不敢放松,因为靖远王还没走,封野那小崽子明显恨他,肯定不会就这么放过他,他们一日不走,他一日不得解脱。

  果然,三日之后,元思空正在马棚内挑马,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特别的蹄声。

  他心脏一紧。

  那不是辽东马的蹄声。他们的马,马掌都是普通的铁,叩地声脆,而背后这个蹄声,沉闷、厚重,是沙铁的动静。徐虎说过,用得起沙铁做铁掌的,只有一支军队,那就是封家军。

  元思空转身匍匐在地,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把头给我抬起来。”头顶传来稚气而傲慢的童音,听来十分不友好。

  元思空腹诽了一句,心想该来的还是要来,于是慢慢抬起头,恭敬又谦卑地叫道:“草民见过少将军。”

  封野坐于健硕的高头大马之上,虽然脸上还有淤青未散,但依然看得出容貌之精巧,气质之尊贵。只是,这马对他来说太高了,有种小孩子穿大人衣物的滑稽,真不晓得他是怎么驾驭的,以及能不能下来。

  封野皱起眉:“你叫我少将军是何深意?讽刺我?”

  “草民不敢。”元思空只是想拍个马屁而已,他看得出来封野极其崇拜自己的父亲。

  “不准叫我少将军,将军之名我要自己打来,轮得到你奉承。”

  “草民知罪。”元思空低下头,“草民不知小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封野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元思空:“少来这些废话。你不是说,你剖马是为了医马吗。”

  “是。”

  “我的马儿今日体有微恙,食欲低靡,你医得吗?”

  “草民……斗胆一试。”

  封野眼中闪烁着恶意:“很好,医好有赏,医不好,我就重重地罚你!”

第7章

  元思空明知封野是故意来找茬,也无可奈何,见他侧身要下马,还要匍匐过去,跪于马下。

  封野也理所应当地将元思空的背当成上马石,重重地跳了上去。

  元思空闷哼一声,身体往下一沉,勉强才稳住没有摔倒。

  封野复又跳到地上,趾高气扬地说:“医吧。”

  元思空这才站起身,查看起那匹马。混了西北马血统的秦马非常高大,他要踮起脚才能观察马儿的口鼻,见它鼻腔湿润,而口齿干燥,看上去没有大碍,但见精神确有萎靡,封野也不像在说谎。

  他围着看了一圈,最后用手按压马腹,才找到答案,马腹又鼓又硬,显然是有积食,排泄不出,因而食欲不振,他向封野解释了一番。

  封野挑了挑眉:“就是便秘了?”

  “回小殿下,是的。”

  “医得吗?”

  “医得。只需以一剂草药,顺水服下,二、三个时辰后自然就通畅了。”

  “二、三个时辰?我现在就要跑马,太慢了。”封野挑衅地看着元思空。

  “积食乃无关痛痒之常见小疾,草民以为,不宜为此倍量汤药。”

  “我不管,你现在就要医好它。”封野露出一个坏笑,“不然,你来当我的马儿好了,背着我跑上二十里?”

  元思空心里大骂,老子先摔死你,表面上还是谦恭地说道:“小殿下不要急,草民有法子。”

  封野将两条小短胳膊交横于胸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就等着他治不好,自己就有理由名正言顺地罚他。

  元思空开始脱衣服。

  封野后退了一步:“你做什么?”

  “医马。”

  元思空将外衣褪下,叠好置于干爽之处,然后去仓房拿出了一桶甘油和一件围裙,将甘油放在地上,围裙套在身上,最后开始卷袖子。

  封野狐疑地看着他。

  元思空卷好了袖子,用手挖起一捧甘油,面不改色地涂抹在了马儿的肛口。

  封野连后退了两步,他看出元思空要干嘛了,脸上浮现一丝惊悚。

  元思空一边用拳头轻轻捶揉马腹,一边用甘油软化肛口,然后淡定地把胳膊一点点伸了进去。

  封野小脸刷白,腹内翻涌,差点吐出来。

  元思空悄悄瞥了他一眼,嘴角隐含一丝戏谑地笑,还不忘大声说道:“小殿下心急,草民只好用这粗鄙之法,让马儿把积食排出。小殿下若觉不适,便不要看了,毋要损了您的千金之躯啊。”边说还边往里灌甘油。

  “少啰嗦!”封野又气又急,不愿看但又不甘示弱,就强迫自己看,“我若连这都看不得,将来如何领兵打仗!”他又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心里十分后悔来这一趟。

  “小殿下所言极是,草民敬佩啊。”元思空见差不多了,才将满是污秽的手臂抽了出来,并退开了几步。

  那马儿腹内翻江倒海,很快地,粪便夹杂着乱七八糟的泻物,噗地一声从肛口狂喷了出来,喷溅出丈余。

  封野再也忍不住,哇一地声吐了。

  元思空憋笑憋得腮帮子生痛,心里痛快极了。

  趁着封野哇哇大吐,元思空去仓房里洗手。积食是马儿常有小疾,他第一次见徐虎这样治疗,也恶心得差点要吐,后来研习医马,更恶心的也见过、试过,现在早就心如止水了。

  用皂角仔细清洗干净,他才走出仓房,穿上外衣,见封野还蹲在地上,小脸惨白,眼睛水汪汪的,突觉心有不忍,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是不是欺负得有点狠了?他走了过去,蹲在封野身边:“小殿下,您……”

  封野一扭头,见他跟见了鬼一样,后退了好几步:“滚远点,别靠近我!”

  元思空故作无辜状:“哦。”

  封野看了看他的手臂。

  元思空抬起来展示了一下:“洗干净了。”

  “你身上臭死了!”

  “是吗。”元思空自己闻了闻,好像没什么味道了,他也不甚在意,“您要不要喝点水?”

  “哪里有水?”

  “仓房内便有,草民去拿?”

  “你给我待着,我自己去。”封野嫌弃地瞪了他一眼,站起身,跑向了仓房。

  元思空坐在草地上,打算休息一会儿,脸上则露出了愉悦的浅笑。

  片刻,封野出来了,大约也整理了仪容,不如适才那般神情狼狈了。

  元思空道:“小殿下,您还要跑马吗?草民扶您上马?”

  “不要,让它歇着,它也臭死了。”封野将地上一颗小石子踢向了他的马。

  那马儿一派悠然自得地啃着地上的草。

  封野坐在距离元思空几尺远的地方,气哼哼地道:“说吧,要什么赏。”

  “啊?”元思空没反应过来。

  “我说过,医好了有赏。”

  封野噘着嘴,小脸气鼓鼓的,煞是可爱,让元思空想到了小时候的元南聿,俩人第一次相遇时,不也是这般年纪嘛。他乐道:“为小殿下分忧乃草民之福,岂敢请赏。”

  “少装出一副卑微的模样,我知你心里不服。”封野扁了扁嘴,“可剖马尸就是犯法。”

  “草民知罪了。”元思空嘴上认输,心里诚如封野所说,极为不服。他悔恨的是被封野撞见现行,连累元卯,而不是剖马尸这件事,在他看来这条禁令迂腐愚钝,看似保护马儿,实则遗害更多。

  封野轻哼一声:“至于你袭击我一事,我早晚会跟你算账。”

  “草民也知罪了,小殿下尽可责罚。”

  “我若因此罚你,倒是我仗势欺人,你且等着,要不了多久,你便不会是我对手。”

  “那是自然,虎父无犬子,小殿下将来必像靖远王一般叱咤风云。”

  这话大概是真的讨了封野的欢心,他面色缓和了一些:“赶紧说,要赏你什么。执令之人,言出则必行,令行禁止,上行下效,方可成军。”

  元思空见封野是认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抛向了封野的马,他咽了咽口水,心想,这秦马真真是高昂熊俊,英姿勃发,若能骑上一骑,不知能否感受到封家军纵横千里、攻城略地的豪情气魄。

  封野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想骑我的马?”

  元思空不知封野会不会恼怒,所以也不敢轻易作答。

  封野站起身,拍了拍衣物:“走吧,但你要带上我。”

  元思空眼前一亮:“当……当真吗?”

  “大丈夫一言九鼎,废什么话!”不过四尺小儿,却敢自言丈夫,实在有些滑稽,可元思空分明在封野那圆嘟嘟的小脸上看到了成竹在胸,他说封野有朝一日会像封剑平那般名震天下,也并非全是恭维,那小兽一般不惧神佛的气魄浑然天成,是深植血脉、超脱年龄的。

  元思空登时兴奋了起来,他跑到马前,半蹲下身,等着封野踩他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