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67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乱箭如雨般穿梭,封野在士卒的盾甲护卫下无畏地站在城头,燕思空看着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当年身中流矢也半步不退的元卯,但他知道广宁与岳阳是不同的,瓦剌跟梁王叛军更不同,至少城中几万百姓性命无忧,他心中已经盘算该如何投降。

  岳阳危在旦夕,城池摇摇欲坠,眼看着叛军如蝗虫入境般涌来,马上就要将他们吞噬得只剩下累累白骨。

  燕思空爬到封野身边,拽着他的胳膊,凑到他耳边:“封野,受不住了,投降吧。”

  封野紧咬着牙,满脸不甘:“我一生从未降过。”

  “你一生才过了十九年,哪有只胜不败之将,投降吧,再守下去也是徒增伤亡。”

  封野看了看燕思空,又看了看身后的将士:“若是投降,陈焕会留我们性命吗?”

  “你是靖远王世子,他绝不敢杀你。”

  “那你呢!”

  燕思空死死地盯着封野的眼睛:“放心,我命不会绝于此。”葛钟那个畜生就在不远的荆州等着他,他绝对、绝对不会死在这里。

  封野脸色青白:“我绝对不会让他……”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尖锐悠长地鸣金之声,俩人双双僵住了。

  “世子,梁王撤兵了!”身旁小卒大喊。

  俩人猛地回头,就见叛军竟如退潮般开始后撤,他们对视一眼,顿时狂喜:“赵将军,定是赵将军!”

  城头将士们起初还不信,但很快就开始疯狂呐喊,还有什么比绝处逢生更令人激动?

  封野喊道:“薛朗,带兵三千,出城追击,王陌修,带兵两千,即刻夺回水源。”

  “是!”

  此时叛军慌忙撤退,正是击其惰归的绝佳时刻,与赵傅义前后呼应,杀他个落花流水!

  他们不久便接到捷报,赵傅义与狄嵘终于攻下荆州,即刻从荆州起兵,奇袭陈焕大营,此时正与之在长孟原交兵。

  陈焕后方粮道被夺,只能向南,他很可能会退至水上,毕竟洞庭湖此时仍在他掌握之中。

  那日是激战的一日、观天命的一日、九死一生的一日,那一日之漫长,许久都烙印在所有人心头。

  直到了晚上,封野和燕思空才见到赵傅义。

  如他们所料,陈焕战败,退到了水上,正整编水兵,打算直接南下,他已经抢掠了足够的战船和水兵,虽然对荆州、岳阳的威胁解除了,但仍然没有解江南之危。

  赵傅义和狄嵘同样不擅水战,只能策应两湖水军都督,幸好他们在陆地上已经折损了梁王不少兵马。

  封野问起洞庭湖战况,赵傅义说他们将择日对决,自己会带兵去夹击梁王的陆军。

  封野请缨出战,还未等赵傅义允他,燕思空便问道:“赵将军,此时荆州城由谁驻守?”

  “梁大人率三千将士驻守荆州?”

  “下官以为此时荆州仍不太平,毕竟梁王曾在荆州二十几年,根基深厚,党羽甚多,将军放心梁大人只身守城吗?”

  赵傅义道:“我亦是不放心,但兵马不足,封野,你带的兵多有伤残,不宜作战,便与燕大人一同去荆州驻守吧。”

  封野犹豫了一下:“末将领命。”

  燕思空暗暗握紧了拳头,面上虽是平静,但内心已掀起巨浪。

  十一年了,他终于要再次见到那个人了,他设了这样大的一个局,不惜策动藩王造反,自己都险些丢了性命,就是为了能够亲手报仇!

  ——

  封野和燕思空于隔日启程前往荆州,他们走的水路,虽是逆流而上,但也比车马要快,三日便回到了荆州。

  遥遥看着荆州城,燕思空站在船头,感慨道:“《隆中对》言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它便是天时地利人和之中的那个‘地利’,若非梁王势单力薄,雄踞荆州,必成大患。”

  封野道:“昔日曹孟德据荆州未稳而冒然进军东吴,致赤壁大败,其后终其曹氏四代未能伐吴,关云长大意失荆州三郡,不仅自己身死麦城,也彻底断绝了蜀汉问鼎中原之路。荆州,有多少千古遗憾埋于此城。”

  俩人凝望荆州,不仅心潮澎湃,耳边仿若传来千年前那金戈铁马、战鼓雷鸣,那该是何等的磅礴与汹涌。

  他们进城后,没有歇脚,急匆匆地去拜见梁广。

  梁广询问了岳阳的情况,他们也打探了荆州城内的动向,几人都纷纷忧心洞庭湖水战。

  燕思空问道:“梁大人,此前梁王囚禁了一些荆州官将,此时可都解救了?”

  梁广点点头:“不肯跟着他反的,大多都被他杀了,但他留下了几位重臣,其中两湖总督葛钟大人,便被他囚禁了数月。”

  燕思空状似关心地问道:“葛大人被囚禁于何处,现在可安好?这荆州城被梁王折腾的民不聊生,如今百废待举,还需葛大人重振希望啊。”

  “梁王大约是有所顾忌,只将葛大人软禁于其府邸,并未刁难于他,只是葛大人忧惧攻心,此时仍在病榻上,不过,大夫说已无大碍,休养几日便可康复。”

  “那真是太好了。”燕思空由衷说道,他怎能看着葛钟病死?

  封野道:“如今城中混乱不堪,我们可否去拜会总督大人,共商复兴之事宜?毕竟赵将军和狄江军仍在讨伐叛军,还需荆州资以粮草。”

  梁广道:“我明白,明日一早,我们便一同去拜会葛大人,二位九死一生,为此战立下汗马功劳,定已是十分疲惫,快去休息吧。”

  俩人告辞了梁广,回到驿馆。

  燕思空已经好几日未卸甲,身上血污都清晰可见,虽然他并未受伤,但积劳甚深,疲倦难忍,在驿馆洗了个澡,便倒在塌上昏睡了过去。

第80章

  睡到半夜,燕思空突然被人摇醒,他毫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封野”,转身又欲睡去。

  摇晃他的手顿了一顿,却更加粗暴,同时伴随着低声的呵斥:“南玉,你给我醒醒!”

  听得这个名字,燕思空顿时一个激灵。他困难地将眼睛撑开了两条缝,从模糊地视线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俊脸,是啊,会叫他这个名字的人,只有……

  佘准一脸冰冷,将他从塌上拽了起来,嘲讽道:“睡觉都不忘唤着你的小世子,真是情深义重啊。”

  燕思空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哑声道:“没人发现你吧。”

  “有几人能发现我。”佘准语带不悦。

  “……别再叫我那个名字了。”燕思空说道。“南玉”是他当年用过的化名,直到他准备去考功名了,才告诉佘准他真正的名字。

  “燕大人。”佘准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扔到了他怀里,“你应该用得着。”

  燕思空打开包袱,里面是几十份手稿、公文、信函,是葛钟和陈焕的,他看着这些东西,陷入了沉思。

  佘准翘着二郎腿,坐进了椅子里:“我可是为了你,才在荆州呆了足足三个月,回头你要如何感谢我?”

  “必有重谢。”燕思空平静说道。

  佘准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你跟那小世子怕是如胶似漆了吧?怎么,像你这般冷酷无情的人,莫非动心了?”

  燕思空揉了揉惺忪地眼睛,漫不经心道:“这么多年来,我行事何时出过差错,你担心什么,我自有打算。”

  “最好如此。”佘准冷哼一声,“你可别为了他坏了我们的大事。”

  燕思空道:“葛钟情况如何?真的病了?”

  “是病了,但看样子死不了。”

  “病死岂不便宜了他。”燕思空暗暗握紧了手稿,眼眸冰冷而阴毒,“我爹当年蒙受的一切,我要他加倍奉还。”

  佘准寒声道:“趁此机会,将那阉狗也一并铲除。”

  “不可。”燕思空摇头,“这次对付葛钟一人尚且容易,但谢忠仁一是远在京师,二是他在朝中势大根深、党羽众多,若将其牵扯进来,此事一定会被彻查,到时那阉贼穷极狡辩,连葛钟都会被其证出个清白来,我便束手无策了。”

  佘准面上闪过狰狞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那该如何?”

  “此次只针对葛钟一人,但在信函中要透露出谢忠仁对陈焕谋反一时可能事前知情,到时那阉贼为了自保,定会对葛钟落井下石,而皇上也多少会对阉贼有所猜忌、不满。”

  佘准沉默不语。

  燕思空看向佘准,目光冰冷而坚毅:“佘准,我绝无可能放过谢忠仁,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不能打草惊蛇。”

  佘准点点头:“听你的吧。”

  燕思空下了床:“明日我离开之后,你把桌上的东西放入葛钟和陈焕的府邸。”

  “葛钟的没问题,梁王府已被围,苍蝇都飞不进去,这个只能靠你了。”

  “好。

  佘准起身,推开了窗户,想了想,又叮嘱道:“万事小心。”

  “你也是。”

  佘准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燕思空把烛台置于桌面,将那些文稿一一摊开,从中挑选有用的字模仿,花了大半夜的时间,伪造了几封葛钟和陈焕的密信往来。

  当年葛钟凭一封伪造的李伯允信函,就定了元卯的罪,从那时起他就发誓,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以他苦心研习仿人字迹,如今是信手沾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葛钟脸上的绝望和痛苦。

  ——

  燕思空忙完已是清晨,他困倦不堪,竟然伏案打起了瞌睡,直至敲门声将他唤醒。

  他慌忙坐了起来,看着桌上一片狼藉,边收拾边道:“谁啊。”

  “燕大人,你醒了吗?”门外传来封野的声音。

  “下官仪容不整,请世子稍候。”

  门外传来封野的低笑声。

  燕思空赶紧把文稿都塞到了床底下,需要给佘准的则压在了烛台之下。

  封野不耐烦起来:“还没好?”

  燕思空这才去打开了门。

  封野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步入屋内:“你忙活什么呢?”

  “刚醒。”燕思空打了个哈欠。

  封野环视四周,微微蹙起了眉:“可曾有别人来过?”习武之人,感官极为敏锐,他觉得屋内有些不寻常,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燕思空心中咯噔一下,又打了个哈欠,边用布巾擦脸,边道:“不曾啊。”

  “你昨夜没睡好吗?”

  “好得很,这些时日太累了,一觉到天明,只是睡一晚还不够解乏,还是倦得很。”燕思空转身去穿外衣。

  封野走到床边,突然弯下腰,用手探了探床铺,凉的,他眼神一暗。

  燕思空齐整好衣物,才转过身来:“你用早饭了吗?现在就去拜访葛大人?”

  “……我在等你,下楼用饭吧。”封野一双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燕思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