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王 第68章

作者:水千丞 标签: 古代架空

  “走吧。”燕思空也看着他,在等他先自己一步离开房间,否则他不安心。

  俩人隔空对望了一弹指,心中各有所思,才一前一后地下了楼。

  吃过早膳,他们与梁广一同前往总督府。

  门房领着他们步入府邸时,燕思空想着马上就要见到葛钟,呼吸一下比一下压抑,他双拳在袖袍中紧握,额上青筋暴突,每走近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定力。

  “燕大人,你没事吧?”封野见燕思空脸色惨白,心中疑窦丛生,从早起到现在,燕思空的一系列举动都很不寻常。

  燕思空摇摇头:“我略有不适,没什么大碍。”

  十一年前,封野只有八岁,自然不会知道葛钟就是当年审理元卯一案的巡按御史,他很庆幸封野不知道,否则他反倒不好下手了。

  突然,屋内走出一个两鬓掺白之男子,精瘦、鹰钩鼻,似乎身体有恙,眼窝深陷、面有菜色,整个人形如骷髅。

  燕思空犹如被人当胸捶了一击重拳,身体一顿,心口震痛,脑中也呈现短暂地空白。

  葛钟!

  十一年过去了,此人之面目还深深烙印在他眼前,他一眼便能认出!

  葛钟老远就拱手施礼:“世子,梁大人,老朽有失远迎。”

  “哎呀,葛大人。”梁广忙道,“葛大人大病初愈,何须如此多礼啊。”

  封野也拱了拱手:“葛大人。”

  燕思空定定地望着葛钟,浑身如坠冰窟,冷得他发梢都根根崩紧,身体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这个卑鄙下作的老匹夫,他恨不能现在就食其肉、寝其皮!

  “燕大人?”封野瞪大眼睛看着怔愣于原地的燕思空,忍不住推了推他, “你若身体违和,便回去休息吧。”

  燕思空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展开袖袍,深深地朝葛钟躬身,阴沉的嗓音徐徐说道:“下官参见总督大人。”

  “这位是?”葛钟看向燕思空。

  梁广道:“此乃燕思空燕大人,两榜进士,现在正为太子侍读,此次随军做了文书,出使夔州,屡献良策,立了不少功劳。”

  “哦,燕大人真乃青年才俊,幸会。”葛钟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燕思空,觉得此人略有些眼熟,但也想不起什么。

  燕思空道:“不敢当。下官身体不适,精神恍惚,还望总督大人见谅。”

  “无妨,我也是大病刚愈,虚得很。”葛钟笑了笑,“世子,二位,请上座。”

  封野和燕思空走在后面,他压低声音道:“回去让医官给你抓副药,我看你都快要晕过去了,早知道不带你来。”

  燕思空摆摆手:“只是太累了,今晚再好好休息一晚,定然无碍。”

  落座之后,葛钟关心地问起了前线之局势,梁广也如实相告。

  提起陈焕,葛钟频频叹息。

  燕思空趁机道:“听闻总督大人与梁王曾经交情甚嫣?”

  葛钟严肃道:“我在两湖做官,与梁王确有私交,但他如此大逆不道、犯上作乱,我自不能姑息。”

  燕思空夸赞道:“总督大人深明大义,不惜性命以正清白,此忠贤之心精贯白日,乃我大晟群臣之表率啊。”

  葛钟拱手道:“日月可鉴,为臣者自当披肝沥胆,以碧血丹心,报陛下之浩浩皇恩。”

  几人纷纷恭维了一番。

  梁广又提到荆州城内混乱,要与葛钟商议如何整顿军民,以及如何调集粮草运往洞庭湖。

  燕思空默默在一旁注视着葛钟,就像看着一只待宰的猎物。

第81章

  谈到最后,又回到了战事上,梁广对此十分忧虑,因梁王手下有水师名将,战船充足,水兵训练有素,如今还占据了洞庭湖的地利。

  他们在弱势之下扭转局面,接连拿下夔州、荆州,将梁王逼至洞庭湖决战,已是殚精竭虑,损伤惨重,若在此功亏一篑,岂不遗恨千年。

  “赵将军与狄江军已上书朝廷再搬援兵,南昌、九江将出兵两万,到时与我军夹击,必可破之,但眼下的问题是……”梁广道,“他们还在整兵,少说也要半个月呀。”

  “我们的粮草还能撑半个月吗?”封野问道。

  梁广摇摇头:“勉强,叛军更加不会拖延时间。”

  葛钟道:“我与刘知府会竭尽全力筹措粮草,以供前线之需。”

  “葛大人能否在两日之内筹出千石,先送过去?”

  “这……”葛钟皱了皱眉头,颇为难的样子,但最好还是允诺,“好!”

  “下官还有一事想劳烦葛大人。”燕思空道。

  “燕大人请说。”

  燕思空看了看梁广:“下官想请葛大人修书一封,劝降梁王,长史大人以为如何?”

  葛钟叹了口气:“我劝若是有用,又何至于此啊。”

  “梁王将两湖官将或杀或囚,惟独只是将葛大人软禁,说明梁王对葛大人心存敬畏,这封书信并非真的要劝降,而是要拖延些时日,以待援军,梁王的亲侄、儿媳、孙子都在城内,或可以此入手。”

  梁广抚须道:“老夫也正有此意,如今也只有葛大人的话有足够的分量。”

  “如此,我自当义不容辞。”葛钟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写,诸位候我片刻。”

  “有劳。”

  葛钟起身去了书房,一炷香的功夫,便回来了,手中拿着写好的信笺,交给了梁广。

  梁广摊开信笺,三人一同看了一遍,葛钟在信中晓之以义、动之以情,言辞凿凿,十分恳切。

  “好!”梁广拱手道,“有此信函,定叫梁王坐立难安,我这就命人快马送去。”

  “梁大人,不若交给世子吧。”燕思空道,“下官以为,此信应暗中交到梁王手中,不能让他账内将士知晓,否则梁王会以为我们在使离间计,反而弄巧成拙。”

  “燕大人思虑周全。”葛钟道,“不可派信使前去,应让一名斥候偷偷递至梁王手中。”

  梁广点点头,将信交给了封野:“世子,此事就交付于你了。”

  封野抱拳:“长史大人放心。”

  葛钟留他们在府内用午膳,他们婉言推辞了。

  离开总督府,燕思空做出晕眩的样子,封野皱眉呵斥道:“你看看你,我都说了你不要出来了,我送你回驿馆吧。”

  梁广愣了一愣,显然是对封野这般埋怨的口吻感到不适,毕竟听来太过亲密了。

  燕思空苦笑道:“梁大人,下官不才,身体有些虚,今日不便助你处理公务了。”

  梁广道:“身体要紧,快回去休息吧。”

  封野招了辆马车,扶燕思空上了车。

  燕思空靠在他怀里,叮嘱道:“信笺晚上再送,出城别让人看见。”

  “你别操心了。”封野探了探他的额头,“好像没有发热。”

  “我只是累到了,没有大碍。”燕思空叹道,“许久不曾如此疲倦,看来要好些时日才能缓过来。”

  封野抿了抿唇:“那你今日还起那么早?”

  燕思空怔了怔:“我今日……”

  “你的被褥都是凉的,你早就起来了吧。”从早上到现在,封野心中一直梗着这件事,虽说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他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被燕思空隐瞒某些事的别扭,因此即便是这样的小事,也令他格外在意。

  燕思空镇静地说道:“我做了噩梦,梦到我们被敌军伏击于青须谷,两边隘口皆被堵死,头顶降下木石箭雨,你带着我们几次突围,都没有成功,将士们不得生天,惨死异乡……”

  封野抱紧了他,顿时疼惜不已:“只是梦而已。”

  “是啊,只是梦。”燕思空长叹,“可你浑身浴血的模样,怕是要一直留在我的噩梦中了,我此前从未离刀剑和血腥那般近过,当我冲入山谷腹地,若不是周围有士卒保护,怕是很快就会被斩落马下,而你却是深陷敌阵,看得我胆战心惊。”

  “别怕,一般人哪里近得了我的身。”

  “你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也没有三头六臂。”燕思空更深的靠进封野怀中,“然后,我便不能成眠,想起来看看书、静静心,可又太过疲倦,竟然伏案睡着了。”

  封野轻轻亲了亲燕思空的额头:“你这般不安,为何不和我说。”他有些懊悔自己对燕思空无故怀疑,未免显得如妇人般患得患失。

  “我不想让你担心啊。”燕思空淡笑道,“我确是太累了,只要休息几日,便不会这样胡思乱想了。”

  “那你便好好休息,万事有我和长史操持。”封野温柔地拍着燕思空的背,以示安慰。

  回到驿馆,封野命人把午膳端到房间里,燕思空嫌那菜口味太过清淡,让薛伯去给他拿一碗白醋。

  “清淡?”封野尝了一口,“我尝着正好。”

  “近日食欲不振,我想吃点有滋味儿的。”

  封野给了夹了两块肉,“多吃点肉,你都瘦了。”

  “是吗。”燕思空低头看了看自己,调笑道,“瘦一些便更有文人风姿,如何?”

  封野也笑了:“我空儿哪需胖瘦来凸显风姿。”

  “不过,我是该多吃些了。”燕思空把肉塞进嘴里,“那日青须谷中,我策马持剑,没多久便感到疲累,案牍上消磨了太多时间,武艺却有些荒废了。”

  “你是因为前几日在山中奔袭,积累太多,等休息好了就没事了,等回到京师,我指导你剑法。”

  燕思空大笑道:“甚好,有小狼王亲授剑法,我说不定能成为大侠呢……”他说到激动处,一筷子碰翻了碗,那一碗白醋都洒到了封野身上。

  “哎呀。”封野忙站了起来。

  燕思空赶紧拿过布巾给他擦拭,哭笑不得地自嘲:“我怕是老眼昏花了,快把衣服脱下来。”

  封野痞笑道:“光天化日之下便叫我脱衣服,空儿怎么这般心急。”

  燕思空笑骂道:“别闹,快脱了,醋味儿大,你若不换衣裳,今日便没法出门了。”

  封野先将葛钟的信从怀里拿出来,放到了一旁,然后将衣物脱了下来,他的房间就在隔壁,他一边擦拭着沾了醋汁的腹部,一边走回自己的房间。

  燕思空快速拆开简筒,取出信笺,然后用毛毫沾了点醋汁,在葛钟的笔墨下方,写上了两个字。

  白醋很快就润透了纸背,燕思空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同时不停地吹着那笔迹,醋汁快速挥发,湿润的字迹在慢慢消失,燕思空听着隔壁已传来开门声,只得将信笺卷起,塞回了简筒中。

  封野穿好衣服一进门,就看到燕思空正拿着简筒,用布巾擦拭着。

  “可弄脏了?”

  “沾上一点点,无妨。”燕思空将简筒还给了封野。

  封野伸手接过,重新塞进了怀里,他皱着鼻子闻了闻:“我恐怕还是一身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