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玉案青
甄之恭再次追问,幽深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怎么样,留下来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误会也已经澄清,窦家富虽然觉得去住甄家很是不妥,但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半晌终于松了口道:“那好吧,我就在你家住一个月,就一个月哦。”
比起烫手的一千两银子,这一个还勉强能够接受。
甄之恭达到目的,顿时笑逐颜开,对嘛,这样才乖。至于一个月以后如何,到时候再说,现在关键是先把人留下来。
他一个起跳轻松跃上马背,然后拍拍身后的位置道:“上来。”
窦家富茫然地抬头看他,甄之恭直接将右手伸出来。窦家富愣了一下,迟疑地握住那只宽大修长的手掌。
甄之恭稍稍用力一拉,一个天旋地转后,窦家富在自己的一声惊叫声中稳稳当当坐在了甄之恭的身后。
“坐稳了,掉下去屁股摔八瓣我可不负责!”甄之恭大声笑道,缰绳一抖,纵马飞驰。
这坏蛋,又来吓人!窦家富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忙不迭地抱住身前人劲瘦有力的腰,心里怦怦直跳。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骑马呢,跟坐马车的感觉完全不同。风声在耳边呼啸,头发在风中飞扬,感觉自己好象也在空中飞翔一样。
甄之恭低头看一眼圈在自己身前的一双小手,嘴角不自觉弧度上扬,浑身都有些轻飘飘的,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意兴飞扬。
……
周福生正坐镇甄家,等待去宁城各处寻找窦家富的家丁回来报告消息,冷不防见自家大少爷骑着马闲庭信步般从偏门踱了进来,一边还侧头朝身后说着什么,脸上笑容比春光还灿烂。
他揉了揉眼睛再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坐在大少爷身后、与大少爷同乘一骑的,不正是窦家富么?乖乖,看样子大少爷真的不是请那小子来当厨子。这种待遇,别说他了,连老爷夫人都没享受过!
一时间,周大管家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又酸又辣的。
没功夫长吁短叹,他连忙迎上前去拉住缰绳,一脸谄媚道:“大少爷,您亲自出马就是不同凡响,抵得上我派出去的一大堆人哪。”
“那是当然。”甄之恭上扬的唇角就没放下来过,自己先飞身下马,再朝窦家富伸出双手。
那意思很明显,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窦家富脸上一阵火烧,先前上马倒还罢了,若现在当着周管家的面再来一遭,那自己的面子里子可要一起丢光了。于是,他无视了那双在空中殷切等待的手,学着甄之恭之前的动作,右腿一抬,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虽然动作远不如某人来得潇洒飘逸,但也不是太难看,好歹还算稳当地落了地。
居然敢无视本大少,真是太不乖了……甄之恭悻悻,顺势伸了伸胳膊作舒展筋骨状。
周福生暗暗好笑之余,对自家大少爷对待窦家富的态度越发吃惊了,即便是救命恩人,似乎也用不着如此吧?
第23章 局促
甄之恭正要说点什么,一名小厮跑过来道:“大少爷,老爷有事找您,让您现在去一下书房。”
“行,我马上就去。”甄之恭应了,回头对周福生交待:“周叔,你先带小豆腐去休息一下,别再把人给我放跑了。”
周福生严肃地保证:“大少爷放心!”
若再留不住窦家富,他这位大管家也不用当了。
甄之恭又不放心地叮嘱窦家富:“你先歇一会儿,等我回来找你,不许到处乱跑。”
看着窦家富乖乖地点头应了,他这才匆匆向书房行去。
其实甄之恭那句叮嘱是多余的,窦家富进了甄家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又怎么会乱跑,只能再次紧跟周福生的步伐。
穿过一座美仑美奂的园子,对面一条回廊上悠然踱步而来一名年轻男子,穿一袭眩目的银蓝绸衫,面相俊美,体态风流,天生一对桃花眼灼灼夺人。
周福生立即住了脚,欠身道:“二少爷。”
蓝衫男子正是甄家二少爷甄之敬,他并不理会周福生,只是斜睨了旁边的窦家富一眼。
二少爷?这么说是甄之恭的弟弟了?窦家富不懂什么规矩,虽然有些拘谨,但也忍不住略抬了眼帘好奇地去看甄之敬。
单论轮廓,两兄弟有五分相像,不过两人气质神态差别很大,甄之恭更为强势凌厉,五官也硬朗一些,这位二少爷眉目则更为精致,神情慵懒轻佻,对什么事都瞧不上眼一般。
窦家富正在心里分析比较甄家两兄弟的异同之处,甄之敬长眉一挑,不悦道:“哪来的乡巴佬,穿得这么寒酸,随随便便就进到园子来。”
窦家富闻言有些窘迫,不过他的确是乡下来的,叫他乡巴佬的人多了,他现在都快麻木了。就连甄之恭最初也看他不顺眼整天贬损他呢,所以他对甄之敬的态度并不是太计较,只针对这位二少爷的话一板一眼地答道:“二少爷,我叫窦家富,从永平县来的。”
甄之敬微微一怔,接着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不顾形象地捶着廊柱大笑起来。
窦家富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笑的,他哪里说错了?
半晌,甄之敬笑够了,才懒洋洋道:“长得虽然难看,人倒还有点意思。老周,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活宝?”
周福生不疾不徐应道:“回禀二少爷,窦家富是大少爷请回来的客人,要在咱们府上住一个月。”
甄之敬一听“大少爷”三个字,流转的眼波便冷了下来,哼笑道:“哟,大哥什么时候这么好客了,随便什么苍蝇蚊子都能请到咱们甄家来。那好了,改天我也跟大哥学习学习,叫上几个人来热闹热闹。”说罢袖子一甩扬长而去。
窦家富这下子真的难堪了,站在那里满脸通红。这位二少爷怎么比大少爷脾气还要坏,二话不说就翻脸,虽然没有明着骂人,但却刺得人更加难受。
他也不想进来当苍蝇蚊子的好不好!
见甄之敬去得远了,周福生压低声音道:“窦兄弟,你别往心里去,二少爷就是这么个脾气。”
窦家富勉强笑道:“恩,没关系,我不会在意的。”
他就算在意又有什么用?也管不着那位二少爷啊。
他突然对自己答应甄之恭留下来做客感到后悔。想当初,一个甄之恭就够他受的了,现在又有一个阴阳怪气的甄之敬,如果甄家其他人也个个都如此,那来这里不是自找罪受么。
唉,算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反正就一个月时间,说短不算短,说长也不算太长,他老实点呆着,少说少动,尽量不跟甄家的高贵主子们打交道,应该不会惹出什么麻烦吧……
窦家富边走边乱糟糟地想着,直到周福生停下来道:“窦兄弟,这里是悦然居,你暂时在这里休息吧。”
“哦。”窦家富蒙蒙然跟着往里走。
悦然居是甄家招待留宿访客来宾的处所,一应陈设装饰自然富贵精美,处处彰显甄家的好客与气派。
这里比窦家富从永平县来宁城时住过的客栈上房不知又高级了几个档次,让他简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站在亮得照见人影的水磨青砖地上揪着自己的小包袱四下张望,门口足有一人高的大铜镜清晰地映出了他的无措与拘谨。
周福生不由微微一笑,“窦兄弟,你先坐着休息一会儿,我去派人送水过来,你洗漱一下也凉快点。”
窦家富道了谢后目送周福生离开,然后自己一样一样饶有兴致地打量屋子里的陈设。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门外响起娇脆婉转的声音,“窦公子,奴婢们给您送水来了。”
窦公子……从来只被人叫“穷鬼”“土包子”“乡巴佬”最好也就是“小豆腐”的窦家富惊得汗毛倒竖,连忙上前开了门。
三个十五六岁的俏丽小丫环鱼贯而入,一人端着一只黄铜水盆,一人提着一篮洗漱用具,一人捧着一叠簇新的衣物,后面还跟着两个粗壮的仆妇,抬着一大桶水,把水桶放在屏风后面就出去了。
三个丫环都很伶俐,眼珠子骨溜溜地转,进来第一眼瞥见窦家富的长相与穿戴,漂亮眼睛里的神采就淡了下来,嘴角的笑容也不那么甜美可人了。
其中一个在水盆里用青葱一样的纤纤十指绞了一方布巾,乖巧道:“窦公子,奴婢帮您擦手净面。”
窦家富诚惶诚恐地摆手,“我自己来就好,不用麻烦姑娘了。”
那丫环也不勉强,将布巾交到他手中,自己退去一旁。
窦家富在三双妙目的注视下颇有压力地胡乱洗了手脸,完了一看立时汗颜,原本雪白的布巾好似擦了桌子的抹布一般黑污一片。他立即手忙脚乱地把布巾沉入水里使劲搓洗,可是水已经脏了,再怎么搓也白不了,还因为动作过大差点打翻了水盆。
这番笨拙失态的动作令三个丫头不约而同掩嘴轻笑,窦家富讪讪地住了手,窘得无地自容。
领头的丫环清了清嗓子,对另两人使了个眼色,那两名丫环有些不情不愿地站到窦家富左右,同声道:“窦公子,奴婢服侍您沐浴更衣。”说罢便要伸手帮窦家富宽衣解带。
窦家富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色,捂着胸口连连后退三步,结结巴巴道:“不不不不敢劳烦两位姑娘,我我我我自己来就好。”
又是一阵吃吃娇笑。
窦家富不要服侍,姑娘们乐得省事。
领头的丫环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窦公子自便好了。这些是周大管家给您准备的衣服,请公子洗完换上。”
窦家富已经羞赧得连话也讲不出来了,只能连连点头,待三个丫环全部退出并关上房门后这才长出一口气,抹了一把满头的大汗。
娘哎,大户人家真是规矩多,太折腾人了。
确定门窗全都关好后,窦家富脱光了衣服跳进温水桶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第24章 变身
洗完要穿衣服时窦家富有些犹豫,先拿起了自己带来的一套换洗的粗布旧衣,想了想还是收进了包袱里。
大户人家的规矩他虽然知道的少,但入乡随俗客随主便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自己的衣服放在甄府实在太过寒酸,与环境格格不入,既然人家细心周到准备了衣服,他还是换上好了,省得让人看了碍眼。
新衣服是清新的湖绿色,面料又轻又软,与窦家富往日穿的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就是稍微大了一些,需要把袖子卷上一卷。穿戴妥当后,看着落地大铜镜里的影像,窦家富几乎认不出来自己了,迈步时差点同手同脚。
窦家富正对着镜子发呆,房门被人敲响,“小豆腐,你洗好没?”
是甄之恭。他赶紧开门把人让进来。
甄之恭一见他眼前便是一亮,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摸着下巴似笑非笑道:“果然是人靠衣服马靠鞍,换了一身衣服,都快不是小豆腐了。”
确切地说,不是豆腐东施,若不细看,猛一打眼,还以为是豆腐西施。
其实,窦家富也没那么丑,虽然五官平凡,但是眉目干净,眼睛不大却清澈明亮格外有神,为这张平淡的脸增色不少。
窦家富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脸上也微微发热,既别扭又困惑道:“不是小豆腐那是什么?”
甄之恭翘着唇角道:“是小葱拌豆腐,一青二白。”
窦家富浴后披散着湿漉漉的黑发,穿着明快的绿色衣衫,衬得他皮肤越发白皙细嫩,看上去恰如小葱拌豆腐般清爽可口。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下巴,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流出了口水。这,这也太莫明其妙了,太有损他大少爷英明神武的形象了,他有那么馋么?!
还好手就在嘴边,甄之恭悄悄地不着痕迹地将口水擦了去。
窦家富没发现某人的小动作,只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是小葱拌豆腐?那你就是水煮豆腐,一白到底!”
甄之恭低头看看自己,不由哈哈大笑,“行行行,你是豆腐,我也是豆腐,都是一家人,谁也不说谁!”
他刚才去书房和他爹匆匆说了几句话便出来了,听周福生说窦家富正在沐浴,他之前骑马找人也出了一身大汗,便也回房去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月白色的夏衫,正如窦家富所言,的确是一白到底。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窦家富暗自嘀咕,一家人,谁跟你一家人啊,我可高攀不起。
甄之恭随口又问:“你怎么到悦然居来了?”
悦然居怎么了,不可以么?难道,这里太高级了,他住着不合适?窦家富呆了呆,心中像扎入了一根毫刺,不痛,但却不舒服。虽然他对住什么地方、档次如何没有半点讲究,但如果被甄之恭嫌弃,还是令他很不好受。
如果嫌他玷污了甄家高贵洁净的客房,又何苦将他百般强留下来。
他涩声道:“是周管家领我来的,我也不懂。我现在去拿包袱,这就换个地方。”
甄之恭心情愉快,没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当下点头道:“没错,是得换个地方。”
窦家富心情更为黯然,默默转身从桌上拿了自己的小包袱。
“跟我来。”
甄之恭一马当先,昂首阔步地出了悦然居,一路走一路向窦家富介绍沿途的亭台楼阁水榭回廊的名称和来历。可惜窦家富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闲情雅致,只心不在焉地听着,左耳进了,右耳就出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