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地梨花雪
小六最怕的是生病无法出门,小四性子冲动却生性懒惰,小五则最为做不来细致的小事。可若换了角度想,这种磨练实际上是有益的。
大老爷率先起身迈出门口,临走,回过头瞥了瞥一直默默不作声的盛烟,突然道:“你们刚才,有谁注意到仓库里有一袋甘草倒了?只有小十注意到了……还把它扶起来,系好了袋口。明日起……小十就跟着你大哥二哥,一起来霄香台吧。”
最后几个字飘荡在空气中,简直不像是真的。
盛烟如在云雾中的站在原地,直到龙碧升戳了戳他的手臂,他才瞬时回过神来,欣喜地垂下头,“是,多谢爹爹!”
没有再看他,大老爷背着双手大踏步走了出去。
龙碧飞还有些话要说,便急忙跟着上去。
小四小五和小六都嫉妒地瞄了他两眼,愤然离开。留下的龙碧升却是很高兴,牵着盛烟又在仓库里转了一圈,告诉他香料基本的分类贮存。
“这一片都是晒干过的香料,所以可以放进麻袋里。那边么,是较为名贵的干香料,像是檀香、沉香、降真香这些就要放进盒子里。那边瓷瓶或瓷盒里装的是枣糕、蜜膏这类东西,说起来还挺招老鼠的……”他望着盛烟笑,见他木木发呆,抬手敲了下他的脑门,“高兴傻了么,听没听见我说的话啊?”
盛烟这会儿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里,笑得傻兮兮,“听见了,呵呵。二哥哥……那真的招了老鼠怎么办?”
“自然有法子的,这仓库外头,四壁都洒了老鼠药,用泥浆灌了砖里的空隙,还在里头的各个角落放了不少捕鼠夹子,还有人夜巡……总能抓住好多老鼠,但从未有一只得逞的。”龙碧升牵着盛烟往角落里走,指给他看。
“那我今后是不是,就能用这里的香料了?”盛烟漂亮的丹凤眼亮晶晶地眨呀眨。
龙碧升忍不住笑着摸他的脸,“哪有这样快的,你才刚入门,得跟在我和大哥的身边学,第一样就是要学着做香灰!”
盛烟吃惊地张大嘴,“我一直以为,香灰是作坊里的制香师傅们制的呢。”
“大部分都是,但爹爹说了,这是龙家厉来学制香的规矩,他少时也是从制香灰开始学起的,我们又岂能例外?”捏着盛烟的手揉了揉,龙碧飞将他带出去,命人关上仓库大门,又接着说:“宫里焚香用的香灰,例如说当今天子用的,便是爹爹亲手做的呢,别小看这香灰……真讲究起来,也是有好多说道的。”
盛烟认真地听着,郑重地点点头,“二哥哥放心,我好好好学的。”
“嗯,说到底制香要看天赋,但踏踏实实才是正道,只要用心,没什么难的。”龙碧飞偏过头看他,停顿了一会把话锋一转,轻声道:“盛烟啊,那晚你派杏儿过来禀告大哥,说翌日便急着要梨花树苗……是为何啊?”
愣了愣,盛烟笑着答:“是小十过于心急了,眼看着其他几个哥哥院子里的桃花那般茂盛,而我那院子一毛不拔的,就想着尽快种下梨花树,也能增添几分生机和绿意……”
“噢,只是这样?”虽提高了音调,龙碧飞脸上的笑意仍然未减。
盛烟微微颔首,盯着自己的衣摆静默了。
龙碧升却也不着急,就等着他开口,不再逼问。
临到两人走到该分手的甬道上,盛烟才扬起脸,对他叹了口气,“二哥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是故意那么做的。然而如若……无人有害我之心,任凭小十如何绸缪,也是成不了事的。”
意外于他真的承认了,龙碧升反而觉得一下子释然了,拍了拍他后脑勺道:“理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做的也不算过分。但那蔷薇水又是怎样一回事?”
“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原谅我二哥哥,这件事盛烟是绝对不可以说的。
索性龙碧升没再深究,似乎也不认为盛烟有这种掉包的本事,而且……虽说是假蔷薇水,不懂得制香之人也并不可得。盛烟现在只摸到入门的门口,哪里能做出逼真的假蔷薇水来?
思及此,龙碧升全然放下心来,嘱咐盛烟以后还是有事多与他商量,不要擅自行动,这才离去。
到了半夜,盛烟将整件事告诉给了小乞丐,却把小乞丐惹生气了。
“你胆子未免太大了,这事儿你二哥不会告诉大哥吗?”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亏你还说自己是我朋友?小乞丐在心里腹诽。
盛烟也不敢确定二哥哥是否会说出去,但二哥哥若打算说出去,又如何会私下单独与他说话呢?便道:“我相信二哥哥不会的。”
“那往后呢,你确定就住在旁边的四五六不会怀疑上你吗?”小乞丐没来由的觉得更气了。他还当真不知道,盛烟什么时候和龙碧升关系这样好了。
“他们要怀疑那就怀疑好了,我不怕,因为他们永远也不会想通那瓶蔷薇水是如何被掉包的。”盛烟就抿嘴看着小乞丐笑,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好嘛,我知道除了娘亲奶妈,这世上就是你对我最好的了。还有……这个秘密可能要藏一辈子哦!”
小乞丐不自然地摸了下自己微热的耳朵,满肚子的怒气跟戳破的皮囊般消散于无影,渐渐扬起嘴角,对他重重点头,“那就藏一辈子呗,这有什么难的……”
“那说好了,我们拉钩!”孩子就是孩子,可以单纯地相信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好!”
两小孩就于黑暗中小指勾着小指,相视而笑。
勾着勾着变成了彼此拉大锯的场面,最后彼此拉扯地挠痒痒,枕头被子都一脚踢下床,在床上滚来滚去地打闹。
忽的,他们就听见房顶上有了什么动静,然后“咣咚”一声,窗外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
作者有话要说:盛烟的制香学习要步入正轨咯~~
天气真的好热啊,有木有?梨花中午就喝了一碗稀饭和半瓶啤酒,吃了点藕片和酸豆角,哈~~
第28章
盛烟获准进入霄香台后,这几日的暑气是愈发重了。
今儿个刚下了家学,就在琼学馆外见着了二姨娘身边的小夕。小夕捧着个精致的瓷盒子上前,笑盈盈地微微一福,道:“这是蜜炼的青梅,主子命奴婢特意给小主子送来的,屋子里暑气逼人时,含上一两粒那是极好的。口齿生津,还能健脾开胃。小主子闲来无事也能甜甜嘴。”
盛烟笑着接过,给杏儿使了眼神。杏儿立刻心领神会,往小夕手里塞进细碎银子,拉着她有说有笑往水榭那头走。
两丫鬟咬耳根子,自然要去清净的地方。
杏儿现今行事也越来越稳重得当了,让盛烟省了不少心。但盛烟一直在琢磨,如何将杏儿和馨儿真正收为自己人,能成自然最好,如若不成……
他就依然得防着。
杏儿每月都要去浣衣房十几次,盛烟根本没有那么多衣服浣洗,多留个心眼,也就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大房的严妈妈所居的小院,便在那浣衣房的后头,进进出出两相不打照面,他是不信的。
捧着青梅瓷盒往外走,盛烟瞥见一抹人影从两个榕树的夹缝中闪过,走过去越过草丛,便是通向零陵轩的一条小道。
盛烟只多看了两眼,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他还是看清了的,那是岑夫人身边的一个年岁最大的婆子。怎么岑夫人还未离开永嘉,今日又来了吗?然而,她何必从幽闭的小道走呢?
走着走着,眼看要朱栾院已经到了眼前,盛烟心里一紧。从那条小道走过去,除了能抵达大夫人那里,似乎拐个弯儿穿过一道门,便是二姨娘的合香居。
难道……盛烟轻摇着头,心里纵然有怀疑,却不得要领。
那厢,杏儿别过小夕已经从水榭里出来,远远望着岑夫人和大夫人相携着从含香亭里走出来。二人身边皆是没有人随侍,似乎是要说什么贴己话,这才绕了远路,寻到这个僻静之处。
杏儿额上霎时渗出冷汗,转身就躲进一座假山的山洞里,一下子进退两难。她紧捏着手指,祈祷两位夫人快些说完悄悄话。
可这近在咫尺,她想堵住耳朵却是没按耐住好奇心。
到底是刚满十岁的丫头,再稳重也是不如十四五岁的大丫鬟的。
这侧耳一听,倒也不是多么严密之事,不过是两家的主母都有了联姻的打算。
“说来舒砚是正月里出生的,八字定然错不了,明年就十五了,当日瞧了几眼,我是越看越欢喜。虽说性子冷了点,但胜在四平八稳,凡事拿捏的起,毕竟是管家子弟,这番脱尘气度才是难得……妹妹何需过谦。”大夫人声调舒缓地开口,这主动结亲的意思已然表露得相当明显。
岑夫人立刻陪了句笑,爽朗道:“姐姐过誉啦,舒砚是个什么性子,我岂能不知,他万般都好,就是……说句老实话,终日没个笑脸,可不得把人冻死,这将来便是个不会疼惜人的脾性,怕是再好脾气的闺女嫁与他,会觉得委屈。”
“瞧妹妹说的,我看啊是贵府家教太严,管束得太厉害咯!舒砚都十四了,可曾给他物色个通房丫头在房里?”大门大户这样的事再寻常不过,大夫人说起来也并不避讳。
“唷,也对,倒是我这个做娘的疏忽了不是!”岑夫人的眉眼细细地牵扯起来,一时间北方女人的豪气渲染出来,毫无矫作之态。
与此相比,大夫人脸上的殷切竟显得刻意了几分。
岑夫人却也是个高明的,一味打太极,也不说同意也未曾拒绝,把龙家到了年纪说亲的几位娘子一一问道,却也不见对谁更加偏袒满意。
“不若,趁你还停留这两日,随我同去别院赏花?”大夫人略微思索,这就转了策略。
龙家在永嘉的别院,说是别院,其实就是专为培养出嫁女儿们建造的另一处宅子,六岁之后出阁之前,她们都住在别院里,学习刺绣、女儿经,琴棋诗画等等。到了出阁年纪,格外出众的几个娘子才会由大夫人偶尔带在身边见见世面,出门拜佛或拜访别家女眷。大夫人不想带出府的,便是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眼下与岑夫人说去赏花,便是邀她去亲眼瞧瞧,物色物色未来儿媳的意味。
话到了这份上,岑夫人自然欣然点头,不好推拒。
又东拉西扯了两句,岑夫人握着大夫人的手笑问:“说来这次远行之前,妹妹前往桓帝师曾国公府上一趟,见着了曾老夫人,老夫人一听说我要来容嘉,三言两句之间,便对我问起碧升那孩子。”
“碧升?曾拜见过曾国公府上吗?”大夫人有些惊讶,这事儿怎么未曾听二儿子提起。
岑夫人嘴角微翘,道:“非也,说来可巧,曾老夫人去年去灵邺时遇上马匹受惊,刚巧碧升路过制住了疯马。那孩子当时走的匆忙,只怕……压根不知道救的是谁!”
“原来还有这等事……真是劳烦曾老夫人惦记,改日我便请老爷写封信函,还请妹妹直接转呈……哎,不如妹妹少待,我这就去请示老爷罢!”思及不久之前大老爷还在担忧不曾与桓帝师府上增进来往,大夫人亟不可待地想要把这件事告之于他。
岑夫人便也起身,随着她一同前往零陵轩。
自从那日由堤防上回来,大老爷便一连几日都歇在了大房。大夫人这两日恰如春风拂面,诸多下人都放下了平素里七分的紧张与畏惧。
杏儿听到外头没什么动静了,这才从假山里走出来,刚探出头却见岑夫人和大夫人还静静站着原地,居然还没走!
吓得她立刻又缩了回去,以至于后头两位主母说的话,她只听了个模糊大概。
“妹妹,有件事……一直想向你打听打听的。”大夫人拉着她站定,嗓音不知觉又降低了些许。
“姐姐请说,你我还客气什么。”
就听得大夫人语调哀婉道:“不瞒妹妹,这些年老爷一直因为当年五姨娘的死于我有些猜忌,他虽不明说,但我心知肚明……五姨娘当年是从西北嫁过来的,娘家似乎是从商的,在西北也算有头有脸。自五姨娘死后,龙家的生意在西北就有了阻碍……老爷一直为此忧心,我思虑再三,觉得这个忙,也许只能妹妹能帮得上。”
“姐姐这是?嗨,姐姐有话便明说,恕妹妹愚钝不会往深了想。”岑夫人回得谦逊。
岑家那么大的官宦世家,主母岂能毫无心眼?大夫人心里暗笑一声,道:“还请妹妹帮我打探打探,五姨娘当年陪嫁的双鱼玉佩,可是西北那方名家所制……这玉佩的样子我还留着,玉佩却是随她入土了。老爷思念甚笃,我便想着去请人打制一个一模一样的,也好……”
最后半句,被她换做了嘴角一弯含蓄连绵的笑。
岑夫人了然笑道:“既然有样子,这又有何难,最最难得是姐姐这片心啊。”
随后大夫人将一直纸样塞了过去,岑夫人打开一看便撑大眼,“这玉佩图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乎是内里镂空的形制。”
内里镂空,但却为何打不开?大夫人嘴角深抿,额上也多了两三条的细纹。她原先只以为这玉佩是被碧升无意中捡到,后来才发现其后刻着一句词,分明是龙碧涎的批命。想来在此之前这个玉佩应当是在小六手中,然而……二姨娘是否知晓这枚玉佩的来历呢?
如果二姨娘是知情人,那可大大不妙啊。
叮嘱岑夫人一旦查出消息就直接给她传信,大夫人将她请去暖阁休息片刻,自己独自往大老爷那边走去。
杏儿这时才从假山后慢慢走出来,恨恨地拽了拽自己耳朵。唉,这下完了,终归还是听了不该听的话,如果以后被大夫人知道了,那可……
她惊惶地回到朱栾院,恍惚了好半天,心里忐忑地没个主意。
跺了跺脚准备往盛烟房里去的,却被馨儿拉住了胳膊。
“屋子里,大少爷二少爷,还有方四少都在呢!”
“什么?”自家小主子这算是走运了么,这三位少爷怎么三天两头往这里跑,为难她和馨儿每次都烦恼泡什么茶,二姨娘上次送来的君山银针都快喝光了。
可也不能不伺候啊,幸亏盛烟从下月起月钱就涨了二十两银子,不然光是茶叶一项就负担不起。就在这时,茗言敲开厨房的木头门,把手中的几个盒子都递过来,道:“大少爷吩咐我送过来的,这百花茶和雪雾竹叶青是大少爷二少爷爱喝的,方四少惯吃的是碧螺春。还有一盒是大红袍。”
半个字没有多余的,说完便甩手走了。
馨儿愣了半晌,挑起秀眉道:“阿姐,你说这茗言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仗着是大少爷身边的红人,就趾高气昂的。白瞎了他的狗眼,又不是我家小主子央求大少爷往这边拿茶叶的!”
“哼,我看未必。你可有瞧见他掌心的红印……那不正是镇纸的大小?”杏儿白她一眼,轻声道:“这府里,你记得……得罪二少爷也别得罪大少爷!”
不会吧,大少爷看起来那么亲切温柔,长得又怎么俊逸非凡……馨儿背过身去想,撅撅嘴,揉了揉自己臊红的耳朵。
屋子里,方翎正站在窗边看那一株株歪歪扭扭的梨花树苗。看了两眼不忘与龙碧飞打趣:“我说龙大少,你给盛烟的梨花树苗可挑的不好,瞧瞧,旁边几株都蔫了,恐怕活不过几日。”他并不知四少爷龙碧熏那晚倒腾出的一茬,俨然不晓得这些梨花树苗其实是龙碧熏亲手种的。
由于不得诀窍,龙四少把好些树苗都种在了表皮,根都没有完全埋进去,自然是活不了几日的。
龙碧飞也发现了这点,回头对茗言嘀咕几句,准备让龙碧熏把死了的拔掉重新再种。这回,还得让人在旁边提点,免得他又做了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