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灯
双林哽了下,在他心目中,妙妙这么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还是初中生呢!哪里就嫁人了?在古代,嫁人是什么好事啊,起早了得罪夫君起迟了得罪婆婆,年纪轻轻生孩子又是鬼门关,他有些尴尬刚想说话,崔妙娘已满脸通红道:“我才不要嫁别人!我就嫁给二哥就好了!我不要离开镖局!”
双林和肖冈双双呛了一下,肖冈十分尴尬看了下双林,沉下脸怒喝妙娘道:“胡说八道什么!双林是你二哥!”
崔妙娘跺脚道:“他才不是我亲哥!你以为我年纪小不记得吗?凭什么老要我往外嫁?我嫁给二哥有什么不好?又能继续留在镖局里,二哥对我又好!”
双林轻轻咳嗽了声:“妙妙还小呢,哪里懂什么,大哥你操心太过了,再过几年吧……”
妙娘满脸通红眼泪汪汪反过来吼双林道:“我哪里小了!你不要总说我年纪小!”说完自己跺了跺脚,吧嗒吧嗒又冲走了。
双林与肖冈面面相觑,肖冈满脸尴尬道:“这孩子满口胡言乱语的……”双林笑了笑道:“妙娘才多大呢,你既心疼她,多留她在家中几年便是了,如何反急着要嫁她?”
肖冈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义父当年在边疆拣了我收养我,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妙娘是我义父的唯一骨血根苗,我自然希望她早些开枝散叶,给义父留下后嗣,如今孝也出了,也快及笄了,这江浙一代都兴早嫁,十三岁开始物色人选,十四岁及笄便可定亲,然后攒上一年嫁妆,定了婚期,总也要十五六岁才过门,否则一不小心一蹉跎,那就成了老姑娘了,那我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义父?衬着如今年纪小,挑选余地大,正要好好选个人品家境都要一流的才算对得起义父恩重如山。”
双林长叹了口气,知道这也是古人世情,他毕竟和肖冈妙娘是半路兄妹,比不得他们从小长大的情分,不好随意开口,万一妙娘果真误了花期,那他也就罪过大了。只好点头道:“我会留心的,我让子涵兄留心看看。”
肖冈点头又道:“这次从京城回来,听说太子嫡子满月,京城一片欢腾呢。”这三年虽然双林闭口不谈,但肖冈后来慢慢打听,少不得猜到了那日他们误劫了的人正是当朝太子,而双林一力离开京城,却又偏偏非要在京城建镖行分局,在最困难的时刻,他亲赴京城,力挽狂澜,硬是在京里打开了一片局面,这三年同兴镖局顺风顺水,连他们十来个弟兄,在外行走,开始还怕被人认出,后来却发现那事随着京兆尹换人后,再也无人问津,他们居然真的能在阳光下开着镖局,不少兄弟娶了妻子,过着平淡富足的生活,这不能不说,事情顺利得,简直如有贵人相助一般。
而他作为总镖头,不免也觉得自己这镖局扩张得有些快了,但凡略有些盈余,双林便开始招人,等合格的镖师和掌柜多到一定程度,就又开了分镖局,他是行伍出身,自然看出来这镖局都设在了军事重镇之地,又都互通消息,驯养信鸽,招收镖师,固然收支是能相抵的,甚至有颇多盈余,但这种仿佛有恃无恐根本不怕本银不够不留后路的风格,和一般求稳小富即安的普通商贾大不相同,让他有时候不免暗暗心惊,这也是他急着想将崔妙娘嫁出去的原因。
若不是天生如此胆大,便是有恃无恐。他这位小兄弟,只怕后头另外有来头,他虽然信任这位小兄弟的人品,而且自己一人吃饱全家穿暖,成龙成虫倒是无所谓,可是妙娘总要安置好才好。
果然说到太子,双林脸上的笑容就淡了些。
第44章 兄妹
在外自在三年,就算有时为了镖行遇到的危机分宵达曙,殚精竭虑,双林却觉得如鱼得水,因为在这里,他再也不是一个蝼蚁,一粒不重要的微尘,而是能掌握自己未来的人。
三年的时间,他创造了一个南北皆有,贯通几大军事重镇的镖行,每个镖行还都建了鸽舍,在他第一家分镖行开业的时候,王皇后那边就开始不动声色地给他送来了第一批人手,个个看着都是市井凡人,来历普通,却能干之极。他有理由相信,每一个镖行的镖头、掌柜、掌管鸽舍的,都被王皇后安插进了人手,这点也从王皇后命人给他送了消息,说已将肖冈一群人都清了案底,又另外办理了清清白白的户籍看得出来,王皇后对他所为,是十分满意的。而且除了安插人手以外,她从未干涉过镖行的经营,也分文未取过镖行的利润,反而还在不起眼的地方,悄悄给镖行提供过便利,外人只以为同兴运气好,他却知道有看不见的受只是犹如一条一条的暗线,蛰伏了下来,等待腥风血雨的那一天。
这是一个深谋远虑的女人,双林从来不敢小觑,更不敢动什么手脚,只能借着镖行之便,再做些便利倒药材和稀罕土产的生意。前世因为身怀重疾,因此他物欲上要求不高,却喜欢那种放手做事以及一件事做成过程中所取得的成就感,他如今也十分享受这一过程,这么看来,他其实过得不错,只是偶尔会想起仿佛已经离自己十分遥远的宫廷奴才生活,太子、雪石、雾松、冰原这些人。
当年遇劫后没多久开春后太子就大婚了,太子妃是中军都督同知谭西云的嫡女,五军都督府节制全国兵权,谭西云虽非开国勋贵出身,却实实在在手握兵权,显然是王皇后精心挑选过的人选了,太子妃确定后,谭西云便得了安昌伯的爵位,一旦将来太子妃成为皇后,谭西云一个侯爵的爵位是稳稳的了,更是十分有希望升为五军都督府都督,想必这也是他毫不犹豫与皇后结盟的缘由。双林偶尔想起来,会很好奇不知道雪石那天回去后如何了,会被元狩帝、王皇后惩治吗?他对太子大婚会怎么想?但是他也只是想想,却从来没有主动去打听过这些宫闱秘事。
肖冈也知道他不太喜欢提过去的事,然而如今说起自己妹子他才有些尴尬,毕竟双林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妻子儿女了,在他面前谈到嫁娶之事,总是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才期期艾艾道:“妙妙那边,还要你费费心了,她就服你一个。”
双林微笑道:“她还小,等她遇到喜欢的人,到时候只怕反而要胳膊往外拐呢,都说女生外向。”
肖冈正色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让她自己挑呢。”双林看他沉浸在长兄如父的角色里,忍不住暗暗笑了笑,肖冈这才想起什么,拿了一罐酒出来道:“这是稀罕物,西域那边传来的葡萄酒,京里有人卖,专门带回来给你尝尝的。”双林出了宫后,不知怎的忽然喜欢上了这古代的美酒,纯天然酿制,技艺精湛的酒匠能将酒弄成迷人芳香甘美的液体,肖冈大概是心疼这义弟自幼就被送入深宫,况且双林一贯克制,难得有一样爱好,也并不禁着他,不管去哪里走镖都要带上那里有名的好酒回家,久而久之镖行里人人也都知道崔二爷好酒,却并不滥饮。
双林眼前一亮,接过那葡萄酒,肖冈看他仿佛瞬间点亮的表情,心情也甚为愉快道:“这个听说要放冰里镇过才好喝,但是你身子要注意些,莫要用冰过了。”
双林点头拿了酒含笑道:“既然哥哥待我如此好,我且就勉为其难劝一劝妙妙,你也莫要整日里嫁人嫁人的放在嘴边,找好好后生,然后找时机多让他们接触接触,到时候自然水到渠成。”
肖冈有些不满,他到底是军中长大,专制惯了,不过他一向信重双林,也没说什么,只又说了些镖行经营的事,才有些委婉劝说道:“这几年我们已有分镖局十二所了,已基本能满足走镖要求了,是不是暂且收拢收拢,把各处稳下来?”
双林笑道:“大哥说得是。”
肖冈看他面上并无为难敷衍之色,心下大定,低声道:“钱是赚不完的,你年纪小小,没过过几天好日子,还当多过些自在日子,有些事情,差不多便可以了,你该多为自己想想,过些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不管怎么样,大哥总是相信你的。”他一想到双林这样人才,这般手腕,却时运不济,偏偏出身在宫里,终身将和平凡人的生活不同,不能娶妻生子,还身负着隐秘的使命,心里就一阵酸疼,忍不住想更疼爱这个弟弟一些,偏偏双林平日里和人疏离平淡,他又不是个擅长表达感情的人,因此总觉得对这个弟弟有所亏欠,若是他不是内侍就好了,那他一定把妙妙嫁给他,他心里难过又酸涩地想。
双林听到这意有别指的话,怔了怔看了肖冈一眼,忽然觉得心里一暖,他前世今生亲情淡薄,如今居然有了个真心实意关心他的大哥,心里不是不妥帖的,虽然对利用肖冈开镖局有些不妥,但是以肖冈逃亡的身份,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不为上位者所用,那就连生存的价值都不被看在眼里,这也是他在残酷宫廷里得到的教训。如今镖行这摊子,按王皇后的策划,进若不成,也能退步保全太子性命,因此这镖行应当不会暴露于人前,万一太子最后未能成事,他也有足够的把握,保住这两兄妹没事。
肖冈却还在笨拙地描补安慰他道:“即使你不能结婚生子,大哥将来也会想办法替你过继个孩子来,最好妙妙多生几个……孩子从小养起,待你也是一样好的,就像我义父一般……”
双林噗嗤笑了下,顺口道:“那大哥你快成亲吧,多生几个,到时候我就指着侄儿养老了……”一边却又想起仿佛很遥远的时光里,楚昭安慰雪石,即便没有俗世烟火,人间尚有许多乐事……如今却不知他们在宫里,如何了?
他怔怔想着,肖冈拍了拍他的肩膀豪爽一笑,出去了。
为着嫁人这事,崔妙娘这次居然动了大气,和肖冈赌了几日气,连饭都不肯一起吃了。肖冈无奈,想缓和,又不知道如何缓和,毕竟他虽然是义父收养,却都养在边疆,对这个娇养在京里的妹妹算不上熟,救了出来后,新开镖局之时百事繁忙,他餐风露宿地在外头走镖,又全靠着双林在家养着这个妹妹。双林前世今生从未养过孩子,又是个穿来的,观念和古人不同,除了物质上基本满足外,更是亲自教妙娘读书写字算账谈生意,从来没教那什么三从四德女戒女德的东西,平日里谈的是天下奇闻海外风光世界大得很不要拘于后宅,传的更是自力更生一技之长洞察人心的谋生本领,这耳提面命手把手教了三年下来,妙娘自然是被双林给养歪了,哪里还扳得回做个深宅大院里温柔贤淑三从四德的小女人。
这么一想双林其实也有些心虚,毕竟这可是个吃人的社会,他把妙妙养成这样不吃亏的性子,将来会不会真的影响到她嫁人,他之前总想着妙妙一个十三岁的女孩,离嫁人还远着呢,却忘了这议亲也要时间的。于是他少不得要居中调停一番,正好扬州镖行有门生意要谈,他这日索性便带了妙娘去了扬州逛逛,散散心,顺便想办法给她和缓和缓,做点心理安慰。至于妙妙说的要嫁给双林,他倒没放在心上,小孩子的主意,一天十八九次的变呢,她不过是怕嫁到陌生人家罢了。
船上崔妙娘一边掰着菱角一边恶狠狠道:“他自己都不娶媳妇儿,凭什么整天都念着要把我嫁出去!我嫁给你有什么不好啊!二哥你说说看!你不喜欢我吗?为什么不能娶我?”
双林笑道:“你大哥一心扑在走镖上,说是刀口舔血的营生,所以不希望将来妻子在家里牵肠挂肚地担心,再说又有当年的事在,他总觉得娶了别人就是骗人嫁进来,不厚道,他是真心替你打算,你当体谅他才是,这些天你和他赌气,他心里难过得很。”
崔妙娘到底不是个狼心狗肺的,听到双林说,想起大哥平日对自己的种种,不免有些心虚,嘴硬道:“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现在苏州府多少媒人上门说亲呢……”
双林抿嘴一笑,崔妙娘想起来给双林说亲的更多,心下又有些不满道:“不扯大哥,你呢!你为什么不肯娶我!我有什么不好的!”
双林有些头疼,但他一贯又不肯扯些谎话来敷衍崔妙娘,但是这孩子才十三岁,如果和她说性向的话题那肯定要震碎她的世界观,索性便道:“天下这么大,我不想成婚拘在一个地方过日子,你也不是我喜欢的样子。”
崔妙娘被他直接了当的拒绝,颜面大失,嘟囔了两句,便要缠着双林问喜欢什么样的,双林想了许久,有些语塞,他父母皆无,孤身长大,两世缺爱,不是不渴望被人爱的,但是,要多少的爱才够呢?隔了许久,双林才有些惆怅地说出一句话来:“大概是一个……能倾尽所有来爱我的人吧。”
可惜这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因为他也根本不会爱人,如何能祈求有这样一个人来爱他?所以,还是就这样吧。
第45章 不期而遇
扬州城比苏州还要繁华百倍,双林带着崔妙娘到了扬州分镖局,马不停蹄处理了生意的事,又顺便查了查帐,呆了第三天才有空带了崔妙娘上街去闲逛。
扬州治安一向好,双林和肖冈兄妹身有秘密,凡事又都能自理,早已习惯不用贴身丫鬟小厮,因此也并没有带人,两兄妹优哉游哉在大街上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想买什么便买什么的逛了一早上,崔妙娘嚷嚷着要看那传说中烟花之地的繁盛之景,双林心里暗笑那些寻欢作乐的画舫都是晚上出来的,却仍是顺着她,带着她闲走到运河边逛了逛。
河边杨柳拂面,水上画舫众多,有音乐和歌声远远传来,果然是销魂之地,双林正沉思着是否去租一艘画舫,难得出来,索性带着崔妙娘在水上吃个晚饭,好好逛一逛,手腕上忽然一紧,仿佛被力道极大的钳子桎梏住,他吃了一惊抬头去看,却看到了一张久违的脸。
楚昭咬着牙,脸色铁青,冷冷的从牙缝里吐出字:“傅,霜,林。”他一身便装,虽然低调却仍能看出气势不凡,旁边已有人注目,却被楚昭身后跟着的侍卫瞪视而知趣的避开。
双林挣了挣没挣开手,不敢再直视那盛满怒气的双眸,垂下睫毛,旁边的崔妙儿早喊道:“你是谁啊,怎么抓着人不放啊。”
双林心中叹了口气,和崔妙儿道:“妙儿你先回去……我遇上了我的主人,要回去了,你和大哥他们说一声,我就不回去了。”一边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别纠缠。
楚昭面如寒霜,身后跟着数个随从,崔妙儿也一眼看出这些人气势凛然,非富即贵,满口想要讨不平的声口也弱了些,她是亲眼见过家里被抄的,十岁被肖冈救出来,却也知道自己本是罪奴身份,如今看着这些仿佛官兵一样的人,到底心虚,也不敢再争执纠缠,白着一张脸眼睁睁的看着楚昭扼着双林的手腕往侍卫那边一推冷冷道:“带回去。”
两名侍卫连忙上去,一人反剪了双林手,另外一人拿了绳索要捆,楚昭看到双林被按低了头,长眉忽然蹙了下想是被扭疼了手,忽然觉得有点烦躁,瞪了眼侍卫冷冷道:“不必捆。”
两名侍卫有些无所适从地对视了一眼,松开了双林,一左一右看着双林跟着楚昭回了下处,却是一只停驻在码头的大船,想必楚昭这次出京,走的是水路。
到了船上,双林也不用侍卫押送,自己默默地跪下了。楚昭看他跪在大红地毯上垂头不语,来回踱步,心下有些烦躁,冷冷道:“孤还以为你深陷匪窝,四处知会临近府县寻访,结果杳无音信,孤只道你已小命不保,还命人赏了你家里,谁知道你居然好端端的在大街上和女人闲逛!你好自在啊?”
最后那几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这三年来一想到失踪的傅双林,就心里难过,想到他舍命引开匪徒,不免为自己从前的苛待觉得愧疚,谁想到这人诡计多端,早脱了身在外头逍遥!他恶狠狠的吐了口气道:“说!为什么不回宫?为什么不遣人送信报个平安?你不知道孤有多……”他截了口,又恼怒地看向地上一直跪着不说话的傅双林道:“你可知道你在外若是被人发现了内侍身份,无旨出京,任何府县衙门都可不必上报将你就地正法?你可知道宫中逃奴被缉捕回来是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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