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天夜翔
“想你了呗。”拔都漫不经心地说,“我的亲兵都快被你杀完了,段岭,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狠手辣?”
“你们元人杀进上京来,害死了我爹,又到处杀我们汉人。”段岭答道,“我恨不得把你们全族都杀了呢,杀你几个亲兵,叫心狠手辣?”
“那你恨我不?”拔都问。
“不恨。”段岭答道。
拔都说:“那就好。”
段岭:“……”
战马放慢速度,经过一片沼泽地,阳光从树叶中错落地投下来,斑驳光影在两人身上闪过。
“想了你好多年呢。”拔都说,“差点都认不出你来了,还是你喊我名字,才认出来。”
“我一眼就认出你了。”段岭说,“只是一眼,可是被你抓来以后,我又认不出你了。拔都,你变了很多,刚刚还差点以为认错人了。”
“哦。”拔都漫不经心地打量树林里头,预防有埋伏。只这么一个动作,段岭就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拔都非常地厉害,他时而眯起眼思索,时而侧过耳朵听,时快时慢,通过了沼泽地与树林。
“昨天你那一招耍得漂亮。”拔都说,“好久没人这么打败我了,你用的是什么伎俩?是毒烟?”
段岭没回答他,开始警惕他套话。
“你到底想带我去哪儿?”段岭问。
“当然是回我的营地。”拔都答道,“还能去哪儿?你怎么变得这么笨了。”
段岭:“放我走吧……”
“不可能!”拔都说,“找了你两年了!怎么能放你走?!”
穿过沼泽地,绕过山壁,面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元人的营地,看那架势至少有四千人扎营。拔都牵着绑在段岭手上的绳子,让他下马,牵着进去,沿途有人与他打招呼,拔都一脸烦躁地应了。
过往元兵打量段岭,似乎毫不惊讶,拔都直接把段岭带到一个营帐前,躬身推他进去。
这是个千夫长的营帐,布儿赤金的儿子,只有千夫长当?段岭两手被绑着,盘膝坐在地毯上,拔都把绳子拴上木桩,朝段岭说:“不要跑,等我回来。”
说毕拔都转身走了。
段岭想跑也跑不了,白虎明光铠被拔都抢了,外头全是元兵,光天化日之下一逃出去就会被射死,元人可不管你是谁的俘虏。
这是什么地方?昨夜元军偷袭河间,早上从河间城出来,还不到一上午就抵达营地了,这地方多半还在大陈的国界内。
“布儿赤金!”有人进了帐篷,段岭马上朝后退,来人是个彪形大汉,奇怪地看了眼段岭,摔下帐帘,转身走了。
片刻后,拔都回来了,手里拿着烤肉和面饼,放在段岭面前,把水壶给他,却不松他的绑。
那人追了过来,怒道:“布儿赤金拔都!”
拔都站直了身,帐篷本来就矮小,两人几乎是顶着布棚在说话,段岭听得懂,却不看那壮汉,别过头去,免得被他发现自己懂元语。
“你把人带到哪里去了?!”那满脸横肉的壮汉说,“氏洛要找你问罪!河间没打下来,死了这么多人!”
拔都答道:“让他来找我,今天我的刀还没有沾血呢。”
“你最好想清楚了。”那壮汉恶狠狠地说,“回去怎么向可汗交代。”
“我自己的亲兵。”拔都说,“都是跟着我的勇士,死了当然是我的事。”
“这又是什么?一个汉人?”那壮汉一指帐篷里的段岭。
“我的俘虏。”拔都说,“抓回来的,他是我的奴隶。”
“俘虏要交出去。”壮汉说,“由氏洛来分,你私藏战利品,也要治罪!没有女人,你牺牲这么多勇士,就抓回来一个男人!你要把他拿出来犒军!”
“去你妈的。”拔都面无表情地说,“你再说一句试试?”
段岭注意到拔都赤裸的手臂上,系着一条破旧的布条。
“那是什么?”段岭皱眉道。
拔都随手把布条解下,走过来,递给他看。布条脏兮兮的,带着汗味,显然总是随身绑着,段岭意识到这是上次自己从衣袖上撕下来,绑在箭上射过去给元使阿木古的信!
炭条写的字已模糊不清,拔都把它系回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坐在湖边的石头上,看着段岭。段岭一时百感交集,穿上单衣,沉默地坐在草地上,反而不知该与拔都说什么好。
第131章 今昔
于是段岭又被牵出了帐篷,进到主军帐内时,军帐里有四名千夫长,外加拔都站着,中央有一名监军。四名千夫长正在激烈地争辩,拔都则眉头皱着,显然对这群人非常厌烦,话也懒得与他们说。
“交给你一千名士兵。”监军冷笑道,“你带回来个什么?一个汉人?你是去打仗的!布儿赤金!”
拔都答道:“一个汉人,也是我的俘虏,刚刚那人叫什么来着?”
“花普儿怒!”另一名千夫长冲过来,恶狠狠地对着拔都,怒吼道,“是我手下的勇士!”
“他想抢我的俘虏。”拔都说,“还想拖去犒军,更朝我动手,只好杀了他。”
“布儿赤金。”监军道,“废话少说,你什么时候能拿下邺城?”
监军一提这话,拔都便只得忍气吞声,说:“再给我十天时间,本来河间已经要被拿下了。”
又一名千夫长说:“还是回家去喝奶吧,托雷正缺个牵马的,布儿赤金,你到底能不能出战?就不能爽爽快快地来一场?”
“除非你想既打辽人,又打汉人。”拔都说,“否则你就得等!”
“辽人不会那么快过来。”一名鹰钩鼻千夫长说。
“这俘虏听得懂咱们的话。”拔都冷冷道,“你现在说的话,后果你自负。”
段岭正在分析元人的军力,这里有五名千夫长,也就是说进了南陈区域内的,只有五支千人大队,还有大军吗?刚刚鹰钩鼻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正思考时,万万没想到拔都说出这句,众人便一起将目光投向段岭,监军拔出刀,扔在地上。
“现在就杀了他。”监军说,“我说的。”
“不能杀。”拔都说,“我留着他还有用。”
“这个俘虏到底是什么身份?”监军说。
拔都说:“他,知道汉人里的一些事,反正我用得着他,不能杀。”
说毕,拔都捡起地上的刀,耍了招刀花,随手朝监军面前的案几上一插,说:“十天以后,拿不下邺城,你再把他带走不迟,走了。”
拔都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扯起段岭手上的绳索,在段岭的脖子上松松绕了几圈,一手搭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出了军帐,再半胁迫半搂抱,就像当年在名堂中一般,把他拖了回去。
“我去看看我的亲兵被你杀剩多少。”拔都又说,“晚上回来陪你,你自己先吃晚饭吧。”
“你可真忙啊。”段岭讽刺道。
“没办法。”拔都说,“你太剽悍了,简直像匹烈马。这衣服还是你自己穿吧,刀枪不入,是好东西。”
拔都脱下身上的白虎明光铠,又把段岭的手解开。段岭两手一脱缚便要去扳他的脖颈,要让他摔个趔趄,拔都却早有预料,左手将明光铠一兜,右手一套,就着段岭的动作,把他的脑袋套进明光铠里头。
段岭:“……”
一力降十会,段岭一身摔角功夫大多是拔都教的,手里没有武器,还不能施展剑法,徒手搏击时完全被拔都吃得死死的。两手被拔都反剪到身后,几下又被捆了起来。
“我走了。”
拔都根本就没把段岭的抵抗当回事,让他坐下,把他捆在柱子上,又转身出去了。
段岭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破口大骂,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方才回来时,段岭就注意到拔都赤裸的手臂上,系着一条破旧的布条。
那是什么?段岭心想。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待在帐篷里了,但还不是逃跑的最好时候,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他必须想办法刺探军情。五千人,拔都是其中的一名千夫长。元人向来不怎么认老子,和南陈不一样,铁木真四个儿子,必须建功立业,才能得到将士们的追随,窝阔台继承了可汗之位,他的兄弟们则各自去征战。
轮到铁木真的孙子们,也是一样,拔都需要军功,否则不能服众,也许这也是他成为一名千夫长的原因。
带领一千人,已经具有一定实力了。
段岭低头,凑到面饼前咀嚼,现在已是下午,不知道武独他们找到自己方位了没有。段岭吃了点东西,不禁发困,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段岭感觉到拔都解开了自己的绳索,把毯子盖在自己身上,拔都又回来了,这次他钻进毯子里,与段岭并肩睡在一起。
段岭等了许久,直到接近半个时辰后,拔都发出轻微的呼噜声,睡熟了,段岭睁开眼,刚要动时,拔都又醒了,说:“别想跑。”
紧接着拔都翻了个身,整个人压在他身上,要伸手进他怀中咯吱他,就像小时候那样,段岭马上说:“不要碰我!”
拔都停下动作,段岭说:“碰到我单衣里头,你会死得很惨。”
拔都若中毒,将会非常麻烦,武独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若被金乌咬中,不仅无药可解,段岭也没法活命。
“有毒么?”拔都问,“我一直想问你,你用什么办法毒死了我这么多手下。”
段岭侧头,斜斜乜了他一眼。
拔都打了个呵欠,显然还没睡够,有点毛躁,挠挠脖子,解开外衣,打着赤膊,从铜盆里捞出手巾,擦拭上身,一身肌肉充满了力量。
他擦洗时,仍目不转睛地看着段岭,从前他就是这样,看人时肆无忌惮,就像头野兽一般。
段岭问:“手上绑的什么?”
拔都随手把布条解下,走过来,递给他看,布条脏兮兮的,带着汗味,显然总是随身绑着。段岭意识到这是上次自己从衣袖上撕下来,绑在箭上射过去给元使阿木古的信!
炭条写的字已模糊不清,拔都把它系回自己的手腕上。
“是……我给你的信吗?”段岭问。
“嗯。”拔都漫不经心地答道,似乎仍在想别的事,一直走神。
段岭又问:“久别重逢,你就没有别的话想说了吗?”
拔都答道:“说什么?从前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擦完身体,把手巾扔到一旁,取来架子下的酒肉,说:“我又见到你了,不是吗?那些事,没什么好说的,你现在在我身边,人在这里,一直在,永远在,从前的事,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段岭有时候实在无法理解拔都的想法,以前就是这样,一别多年,现在则更难以理解了。
“喝酒吗?”拔都把酒递过来。
“不喝。”段岭冷冷道。
拔都说:“还是没学会喝酒。”
段岭快要被憋死了,只觉得这种重逢完全不按自己的设想发展,一句叙旧也没有,一切既理所当然,又出乎意料。
拔都掏出匕首,擦干净上面先前杀过人留下的血,用它来切开大块的羊肉,开始吃晚饭。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他吃了一会儿,又点了盏灯,照着两人。
“你对我的过去就半点也不关心吗?”段岭问。
“不关心。”拔都答道,“我对你的以后更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