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 第26章

作者:非天夜翔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古代架空

赫连博会意到院角里去,躬身撑着膝盖,段岭踩着赫连博的背爬上墙去,接着是蔡闫,两人再合力将赫连博拖了上去。三名少年沿着宿舍的屋顶再攀上一层,从勾檐跃上正厅屋顶,登高望远,城内平房一览无余。

远远的,上京城外有巨石飞入,接二连三的声响正因此而来。

“打起来了!”赫连博兴奋地说。

“打起来了。”蔡闫眉头深锁,说,“是元人?已经打到城下了?”

段岭:“……”

他想起父亲与耶律大石的一场谈判,事情似乎全在李渐鸿的掌握之中,只不知现在他在哪里?

“打起来了。”段岭心情复杂地说。

更多的巨石飞了进来,巡防司在上京的大街小巷内分散,如同分岔的河流,延向四面八方,前去各个城门防守。段岭想起蔡闫的哥就是巡防司使,便安慰道:“你哥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

蔡闫“嗯”了声,点点头,赫连博也发现自己兴奋过头了,拍拍蔡闫肩膀以示安慰。

“再爬高点看看。”段岭说,“北门不知道如何。”

三人沿着房顶一溜过去,爬上书阁,书阁足有三层,他们骑在栏杆上,朝远方眺望。这下看得更清楚了,城外烽烟四起,城门处调兵遣将,聚了不少元军。

“你说守得住不?”蔡闫朝赫连博问。

赫连博摇摇头,蔡闫又问:“你们是和元人打过仗的,他们如何?”

赫连博没有说话,最后又摇摇头。

“一定守得住。”段岭说,“放心吧。”

蔡闫道:“还好拔都先走一步,否则此刻定会没命。”

想起往事,三人都忍不住唏嘘,拔都逃不逃,和窝阔台来不来攻打上京并无直接联系,若是那夜没有离开上京,只怕现在奇赤父子就成了耶律大石的刀下鬼。由此段岭又忍不住想到,如果自己成了质子,父亲会在城外停下进军的脚步么?

“什么人!”下头一名司业中气十足,怒吼道。

三人暗道糟糕,被发现了,手忙脚乱地慌张躲避,祭事却在院里和气地说:“慢来慢来,不罚不罚,千万别摔着。”

三人慢慢下去,祭事便和蔼地吩咐道:“在这里跪着,没有吩咐,不要起来。”

段岭:“……”

一刻钟后,段岭、蔡闫、赫连博三人跪在院子里,祭事背着手,在一旁踱步。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祭事认真说,“知道你们能为国家做点什么吗?”

三人不敢接话,生怕挨板子,但辟雍馆里的作风和名堂完全不同,很少动板子打人,然而段岭宁愿挨打,只因祭事的念叨实在令他难以忍受。

“唐大人。”一名巡防司卫兵过来。

“在这里认真反省。”唐祭事转身走了。

唐祭事一走,三人便动作整齐划一,开始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张望,直到他消失在墙角,赫连博才赶紧起身,说:“走。”

段岭说:“再跪一会儿罢。”

“都在打仗了还跪什么跪。”蔡闫将段岭拉起来,说,“走走。”

第24章 授剑

三人从后廊经过,在窗下听了一会儿,缘因辟雍馆距离北门太近了,虽然现在元兵聚集在上京东城门外,但说不准是否会转而攻击北门,巡防司建议唐祭事迁学,或停课数日。

“北边不是皇宫吗?”段岭问。

“皇帝不来。”

蔡闫给段岭解释,段岭方知原来耶律氏一年里只有很少的时候待在上京,与其说是皇宫,不如说是行宫。淮水之战后,辽设五京,耶律洪基大多时住在河南府的中京,南面官亦在中京设官僚机构。

“不能停课。”唐祭事慢条斯理地说,“少年们血气方刚,现在放回家去,父亲打仗的打仗,议事的议事,无人管辖,指不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来。”

那巡防司信差说:“如此便由唐大人说了算吧,临出发时,蔡中军亦吩咐过,若辟雍馆不愿暂时迁避,便由属下率军保卫此处。”

“国破之日,安有家还?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唐祭事又说,“请回去转告蔡将军,好好打仗,莫要顾忌这些,辟雍馆里虽是读书人,这点担当还是有的。”

信差只得告退,唐祭事回到后院,发现三人已溜走了,只得摇摇头作罢。

夜色降下,东南方的天空被映红了一大片,城外显然已在交战了。段岭不敢再爬墙,只是站在院子里,满脸担心地眺望。晚饭时众人交头接耳,交换着不知哪来的消息,各自造着谣、传着谣,满脸兴奋。饭后唐祭事亲自点过人数,更认真嘱咐了一番,夜间切勿偷出门去,否则一切学习资格就此取消。

学生们各自回到院后,突然外头一下又嘈杂起来,原是各家前来接人了。城外战事越来越紧迫,耶律大石已亲自领兵亲征,与元人三次交战,负伤归来。一时间城中谣言四起,各家放心不下欲将少年们接回去。

“各位。”唐祭事依旧是那和气模样,朝一众家丁吩咐道,“请回去禀告你们家的夫人,辟雍馆只听南北两院吩咐,夫人的话不顶用,你们家的老爷,想必大多在本院读过书的,有什么疑问,让老爷过来。”

唐祭事一句话,将来接人的家丁们全部挡在了门外,一边是惶惶不可终日的家丁,另一边则是望穿秋水,只想回家的孩童们,辟雍馆几步路,当真犹如银汉飞迢难度,令人好生惆怅。

家丁们各自回去后,不到半个时辰,外头又起喧哗,这一次一众官家女眷改变了策略,亲自坐车来了,却不进正门,绕到院墙外区,于那方格后露了一张脸,有的焦急有的凄楚,一时间“儿呐”“心肝儿”此起彼伏,哭的哭怒的怒,好不心酸。

段岭见每个窗洞前都站着个少年,跟探监似的,想必那里头不会有李渐鸿,便充满失望地回去了。想起昨夜那笛声,便走到后院里去,然而笛声却没有再响起。

朗月当空,城外的声音渐低下去,仿佛连攻城的元军也要睡了,段岭便倚在树下发呆。

“今夜月色正好,陛下何故对月唏嘘?”李渐鸿的声音说。

段岭眼前一亮,笑了起来,忙着起身时,李渐鸿却从梧桐树上跳了下来,穿着一身武袍,段岭本想扑上去抱,然而进了辟雍馆,感觉也不一样了,许多事总觉得不好意思,便站着笑。

李渐鸿也看着他乐,身上换了黑色的劲装,衬得整个人更是英俊潇洒。

“你怎么来了?”段岭高兴得要死,却不知该说什么。

“明知故问。”李渐鸿一本正经地说。

段岭这才上前去,抱着李渐鸿不松手。

“好了好了。”李渐鸿说,“当心被你同窗看着。”

段岭不大好意思,李渐鸿却解下腰畔一把佩剑,说:“给你的。”

段岭抽出那口剑,问:“哪来的?”

李渐鸿答道:“朝一位老朋友‘借’来的,来,爹先教你几招剑法。”

从前段岭成日缠着郎俊侠教他用剑,郎俊侠拗不过,便只授他抽剑、点、格等几式简单的,现在李渐鸿带了剑来教他,段岭简直求之不得。

“抽剑式与点、格,你是会的。”李渐鸿低声说。

“嗯。”段岭答道。

“现在教你‘挑’‘刺’‘旋’‘绞’。”李渐鸿说。

李渐鸿教了几招分解式,问:“记住了么?”

段岭点头,李渐鸿又说:“现在放下剑,咱俩换用掌。”

李渐鸿化剑式为掌式,段岭突然发现,分解以后居然就是那天李渐鸿教的那套掌法,李渐鸿教得非常认真,不厌其烦地让段岭反复打,片刻后又换成剑,再换掌,如此融汇贯通。

段岭打得磕磕碰碰的,经常学了前忘了后。李渐鸿轻轻一勾,错步,示意段岭跟着自己的步法走,父子二人转身,送掌,回剑,李渐鸿遥遥一掠,剑光如水。

那身法潇洒至极,李渐鸿打拳时神情更是十分专注,再回身,抽剑,推掌,段岭不禁看得出了神。

李渐鸿笑了起来,摸摸段岭的头,说:“再来。”

段岭学着李渐鸿,连环剑——掌——剑——步。

“很好。”李渐鸿说,“悟性极高,注意要诀。”

剑法说到底就是无数拆开招式的组合,段岭先前一直没怎么注意,现在李渐鸿一从基础讲起,段岭便觉得武术里头大有乾坤,竟丝毫不少于读书做学问。

足足两个时辰后,李渐鸿方收功,段岭也一身汗水。

这两个时辰里,除了教他剑法,别的事李渐鸿竟是一句未提,直到临走时,李渐鸿才说:“夜深了,赶紧回去睡下,爹这就走了。”

“别啊。”段岭失望地说,李渐鸿却已飞身上墙,在梧桐树后消失了。

段岭:“……”

辟雍馆内一下就放假了,为避战火,随时集合,学生们都不用再集中上课,避免万一有石头飞进来,一死死一群。但祭事坚持大家都留下来——毕竟回家也不比留在馆内安全。

国家危难,学生们抱着五分忧心,却因不用上课而又平添了五分欣喜,唯独蔡闫终日眉头深锁,连带着段岭也陪着唉声叹气。

“我担心那傻子。”蔡闫终于忍无可忍,说,“你担心什么?”

段岭没敢说担心他爹,事实上李渐鸿那身手,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问蔡闫:“傻子是谁?”

“我哥。”蔡闫说,“庶出的哥哥,成日掏心掏肺地对人。”

段岭安慰道:“不要再想了。”

蔡闫在房中走来走去,说:“我想出去看看。”

段岭放下手里的书,说:“别,太危险了。”

忽然间外头响起一声巨响,元军开始攻北门了,巨大的岩石砸向城墙,北门城楼却甚高,石头投不过来,大家匆忙跑出去,充满恐惧地看着遥远的北门发出巨响。

“别怕。”段岭说,“石头扔不过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流弹,这一次飞进来的,却不是重物,像是什么包袱,一下天女散花般落进北门中,十余个包袱掉进了辟雍馆里,落地时还全是血,头盔叮当乱响。

瞬间辟雍馆内响起惊慌的大叫,那是血淋淋的人头!还戴着巡防司的头盔,脖颈下血肉模糊,少年们喊声不绝,蔡闫差点就要吼了出来。

“叫什么?!”祭事一声怒吼,全部少年都静了。

“头都捡起来。”祭事恢复镇定,心平气和地吩咐道,“送到厅内。”

少年们战战兢兢,将死人的头颅提着头发,交到厅堂内,朝筐里一扔。段岭倒是胆子大,用捧着的。

祭事集合所有学生,在厅堂中直排出去,朝筐中头颅拜了三拜,再着司业送回巡防司去。转身时,段岭看见祭事的眼神,许多事仿佛无须言说,便已铭刻在他的心里。

晚饭时,少年们都心事重重,仿佛生怕有什么东西从城外飞下来,将他们直接砸死,祭事今日却是一如既往,朝众人说:“回去早点睡下,不会有事。”

入夜后,整个辟雍馆内一片死寂,无人说话,几乎没有灯,乌云蔽月。段岭摸黑起来,从榻下摸出一把剑,偷偷出门去。

“上哪儿去?”蔡闫在黑暗里说。

“睡不着,起来走走。”段岭答道。

“我陪你。”蔡闫起身道,段岭忙说不用,蔡闫便不坚持,依旧躺下。

蔡闫辗转反侧,片刻后亦睡不着,便起身推门出去。

“段岭?”蔡闫不见段岭,一阵紧张,赤着脚四处找寻。

转过回廊,突然听见段岭的声音,后院里头一盏灯支在墙头,照着一个身高近九尺的高大男人,撑着自己的膝盖,躬身下来,几乎与段岭贴着脸在说话。

“你什么时候打跑他们?”段岭问。

“等立秋。”一个男人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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