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世
曲明被打得皮开肉绽,趴在床上唉声叹气,闻言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曲洋谨慎地看看四周,确认屋外没人,才凑在曲明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觉得二皇子不是皇上亲生的,怕他日後失宠,因此希望二皇子能不断讨好了皇上。可是你也不想想,若二皇子真是个如太子一般聪明灵慧的,皇上可还容得下他?”
曲明闻言一惊,忙道:“这话可是夏公公让你告诉我的?”
曲洋摇了摇头:“是我自己琢磨的。”
曲明有些吃惊地看著这位堂兄。他一贯觉得自己机灵乖觉,才能得了夏公公的青眼被他收为干儿子。而这个堂兄从小就老实厚道,跟个句嘴葫芦似的,寡言少语,不引人注意,只当他是个平凡人。谁知今日竟说出这麽一番有见识的话。
曲洋又道:“我这也是猜测,只能咱们兄弟之间说说。皇上的心思谁也猜不透的。你看皇上对二皇子的宠爱比对太子还多了几分,要不当初也不会将你调去伺候。谁不知道你是夏公公看重的?皇上这是器重你,想让你护好了二皇子,你还不明白吗?”
当初曲明被调去伺候二皇子时,夏公公就和他说过类似的话,此时一想,果然觉得自己没有做好。
他趴在床上暗暗反省。
曲洋点醒了堂弟,也不再多言。
这时门外传来二皇子清脆的声音:“曲明,曲明,你好点了吗?我来看你啦。”
另有宫女的声音:“二皇子,您跑慢点。”
曲明与堂兄互看一眼,不由眼底流出了一抹暖意。
不管如何,二皇子天性淳厚,对自己这个奴才是很好的。这样淳朴的主子,在这个宫里是十分难得的。
曲明在这一刻终於彻底下定了决心。今生今世,他定要努力护得二皇子周全。
打消了秦太傅的怒火,杨靖轻松还没两天,朝上一名御史因为皇後在诚芳殿用膳之事弹劾了皇後。
杨靖恼怒。竟然敢弹劾自己的爱人?这御史没长脑子吗?
他当朝就冷斥了那御史:“皇後身为一国之母,皇宫的另一位主人,难道连在哪里用膳这种小事你都要管?退下!”
那御史竟然颇为硬气,道:“皇後虽是後宫之主,但自古以来便有明训,外殿是不许後宫之人进出的。诚芳殿是陛下处理军国大事之地,怎能任由皇後出入?难道因为是皇後,就可以枉顾祖训和规矩吗?”
杨靖眯起眼,盯著那御史冷冷地道:“朕记得前朝盛文帝年幼继位,孙太後执掌朝政多年,似乎不仅是在诚芳殿,甚至还曾在这太和宫上垂帘上朝。难道李大人也觉得不妥吗?”
李御史梗著脖子道:“盛文帝初年孙太後执掌,牝鸡司晨,朝纲混乱,原本便是大错特错之事,不然也不会有七国之乱。今日陛下英明神武,怎可再犯相同的错误!”
“混账!”杨靖大怒,拍案而起,指著那御史的鼻子破口大骂:“朕留皇後在诚芳殿用膳,原是朕的家事。你一个堂堂御史,不关心朝廷正事却纠缠於此,挑拨朕的夫妻感情,居心何在?来人,把他拖出去!”
太司马王大人求情道:“请陛下息怒。李御史虽然进言不妥,却也未全错,毕竟这规矩……”
杨靖厉声打断:“规矩也是人定的!朕的话,就是规矩!谁再敢妄自插手朕的後宫之事,就是居心不轨,窥测内帷!”
这两项罪名可大了,登时无人再敢为倒霉的李御史求情。
杨靖将那李御史撤了官职,看押在刑部,随後立刻发配去了蜀州。
第70章
杨靖将此事压下没多久,又有人上奏,弹劾皇後纵奴伤人,却是凤仪宫里伺候萧沧海很久的一个老太监,其在宫外的侄子打死了人。与此同时,那被发配去蜀州的李御史竟在出京後不久便离奇暴毙了。消息传回京城,登时引起一股风波,风评对皇後十分不利。
杨靖察觉不对,暗中命黑衣卫去调查此事。
此时那凤仪宫里的老太监何总管,跪在萧沧海面前痛哭流涕。
萧沧海眉宇微蹙:“你哭什麽?事情还没查清楚,你那侄子若是冤枉的,本宫自会为你做主。若是罪有应得,本宫也不会包庇你。”
何总管抹泪道:“谢皇後恩典。奴才从皇後入宫时便伺候皇後,至今也有十个年头了。奴才知道皇後最是严於律己,因此万万不敢顶著您的名头在外面作威作福。奴才那个侄子今年不过十六岁,是奴才弟弟唯一的儿子。奴才弟弟死得早,奴才便对侄儿宠爱了些。但奴才最是知道那孩子一贯胆子小,绝不敢在外面惹是生非的。说他打死了人,奴才是万万不信的,必是有人陷害,栽赃奴才。只是连累了皇後,奴才万死不能赎罪。”
萧沧海沈默了一会儿,道:“此事本宫心理有数。这些日子你先别在近前伺候了,拿著本宫的令牌去刑部看看你那侄儿,问个清楚。记住了,让他照实说话。若他真打死了人,实话说了,本宫还能求情一二,若是撒了谎,本宫可不会多管闲事。当然,若他真是冤枉的,本宫也不会袖手旁观。”
何总管眼睛一亮,双手接过墨香递过来的令牌,叩谢了皇後,小心地退下了。
萧婉娘坐在皇後下手,担忧地道:“皇後,这件事您真要插手吗?”
萧沧海冷笑:“都欺到本宫头上了,难道还要本宫默不作声不成?”
萧婉娘知道自家公子的脾气,但心里还是忧虑,又想到另一件事,轻声问道:“那四公子和三小姐的事……”
萧沧海皱了皱眉,略有倦怠地道:“到底是我的嫡亲弟弟妹妹。既然母亲已经发了话,这两天就以我的名义接他们入宫住几天吧。到时你替我招待他们,别的话少说就是了。”
萧婉娘一双明婉的眼睛略带担忧与心疼,忍不住幽怨道:“夫人也真是的,明知你现在的处境,还要送四公子他们进宫。这不是为难您吗?”
萧沧海盯了萧婉娘一眼,淡淡道:“婉娘,我知道你是替我不平,只是以後万不可再说这话了,明白吗?”
萧婉娘低声道:“是。婉娘明白了。”
萧家的四公子萧子诚和三小姐萧贤兰是萧夫人晚年所出,与沧海相差十四岁。这对兄妹出生时,萧沧海已经随大哥萧伯元去了金陵旧都。後来萧沧海随杨靖北伐征战,收复国土定都洛京後又被封为皇後进了宫,所以与这对年幼弟妹相处不多,没有太深印象。
萧子诚兄妹出生後没多久萧父便去世了,萧伯元继任族长之位。他进京为官後,一直想把母亲和幼弟幼妹接到京城居住,但萧母年岁已大,不愿离开钱塘故居,因此迟迟没有答应。直到萧沧海生下太子,萧家逐渐势稳,萧子诚萧贤兰也都已成人,到了该考虑前途和婚事的时候,萧母才於今年春天带著两个孩子进了京。
萧沧海与母亲其实并不亲近。在他出生前,萧父曾经极度宠爱一位宠妾,那宠妾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儿子,便是原本应该排行第三的‘叔’字公子,但那真正的三公子不知何故,出生後没多久便夭折了,甚至连族谱都未来得及上。
萧父当时大为伤心,怀疑此事是萧母动的手脚。但那时萧母已怀了萧沧海,萧父又没找到证据,不能因为一个小妾之子就与发妻翻脸,因此只好忍下了这口气。
待萧沧海出生後,萧母坚持让萧沧海按照‘伯仲叔季’排行为‘叔’字,但萧父不同意。据说那时夫妻二人为此争执得极为厉害,最後萧母到底无法改变萧父的意思。而且萧父看见萧沧海便想起夭折的爱子,对萧母怨念极深,因此只敷衍地给此子起名叫萧季。竟连个正经名字都懒得琢磨。
明明排行为三,却取名为‘季’,岂不是正大光明地表示曾经有一位真正的三公子存在过吗?
萧母为此怨恨不已。
自萧沧海出生後,夫妻二人关系急转直下,萧父带著宠妾搬去了当时的江南旧都金陵,与萧母两地分居。萧母大概是觉得萧沧海的出生并没有挽回丈夫的宠爱,反而与丈夫越加疏远,因此对萧沧海也不是很喜爱。
这对夫妻是典型的江南大族之间的政治联姻,萧沧海从小便察觉到了其中淡漠的夫妻关系,因此深以为鉴,十岁时便曾发誓,将来自己娶妻一定要娶心爱之人,绝不任由别人摆布自己的婚姻。
所以当他遇到杨靖後,便义无反顾,哪怕从此放弃男子的身份入宫,他也心甘情愿。
萧母进京後不久,便递了牌子进宫向皇後请安,萧子诚和萧贤兰也来了。
萧子诚容貌俊美,聪明灵慧,一双眼睛漆黑灵动,颇有几分萧沧海当年的风采。萧贤兰更是如花似玉,优雅端庄,是难得一见的一个美人。
萧沧海对他们很是喜爱,赏赐了不少东西。当时皇上也过来坐了一会儿,考较了萧子诚几个问题,见萧子诚不慌不忙,竟都回答了上来。杨靖也很是高兴,当场便要给他赐官,谁知竟被萧母婉拒了。
大盛还没有科举制度,朝廷官员都由士族把持,寒门子弟入官也是由士族高官推举。杨靖虽然知道科举的好处,但他目前所处的时代还没有发展到那个阶段,如果强行推行这项政策的,只会得罪整个士族阶级,因此他还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只有当时机成熟时,才能在这方面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见萧母拒绝了他的赐官,杨靖有些意外,却并未生气。这位老妇人本身出自江南百年士族,又嫁入萧家做了几十年的主母,自有一股倨傲高贵的气度,即使面对皇上,也是不卑不亢。
杨靖暗叹这妇人不愧是萧沧海的母亲,对她也有了几分尊敬之意。
萧沧海多年不见母亲,自然有想要亲近之意,但无奈母子二人原本关系便一般,他又离家十几年,现在实在没什麽话说。因此萧母在凤仪殿小坐了一个时辰,便带著孩子离去了。
没过多久,朝上便出现了弹劾皇後的事情。萧母私下让人带话给皇後,让他将一对弟妹接到宫里小住。
萧母一向心思深沈,萧沧海一时也猜不透母亲的心思。但既然母亲让他这麽做,他便也准了,命萧婉娘替他照顾一双弟妹。
第71章
这日杨靖下朝,绕道太液湖,去长宁宫看望正在读书的两个皇子。
走到湖边,繁华锦簇,树丛後面的小路上传来一个青涩温润的声音:“这里的牡丹长得真好。若是没看错,这一株是极为罕见的大团圆吧?”
旁边传来一个女子婉转恭敬地声音:“四公子看得没错,正是大团圆。这是前几年皇後命人特意从江南移植过来的,经过这几年的培育,终於适应了这边的水土,去年才开始开花。”
那男子低声笑道:“确实难得。应该叫三妹来看看,在花卉方面,她和三哥倒是脾胃相投呢。”
杨靖挑了挑眉,转上那条隐僻的小路。
只见花团锦簇中,一个少年宁和雅致,依花而立,一只白玉般的手漫不经心地抚摸著身边的牡丹花瓣。只这一只手,便胜过无数倾国佳人了。
“皇上?”萧子诚看见皇上明显一愣,慌忙跪下行礼。
杨靖亲自托住他的手,让他免礼,含笑问道:“你怎麽会在这里?你哥哥接你进宫的?”
萧子诚虽有些诚惶诚恐,但却很快镇定下来,整了一整神色,柔和恭敬地道:“是。今日早上,皇後便派人将草民和妹妹一起接进宫了,说是日子沈闷,让我们在宫小住几日,陪皇後说说话。”
听著少年温润宁和的声音,杨靖也情不自禁地柔和了语气,道:“你妹妹也进宫了?朕倒不知道呢。”说著看了一眼萧子诚身後陪同的那个宫女,问道:“怎麽就你一人在这里?萧家三小姐还没有逛过御花园吧?朕刚才听你说话,似乎令妹很喜欢花卉?”
萧子诚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三妹和淑嫔娘娘在前面的御花园里赏花,草民不好跟随,便让这个宫女带我来这边转转。三妹喜欢花卉,在钱塘老家便最爱弄後院的花圃,三哥在老家留下了一些养花的心得手札,三妹一直宝贝得很。”
淑嫔便是萧婉娘。萧子诚虽是皇後的弟弟,但在後宫之中也要避嫌,因此不好跟著萧婉娘一道,便独自溜达到这里。
杨靖点了点头,道:“既然你来宫里小住,朕也算是东道主。朕正要去长宁宫看望太子,你跟著一起来吧,正好带你看看太液湖的景色。”
萧子诚有些受宠若惊,忙低头应道:“是。”
杨靖便带他沿著太液湖走了一圈,去了长宁殿。太子正在背书,皇上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待太子背完,便带著萧子诚走了进去。
秦太傅见皇上来了,跪下行礼。杨靖忙扶了,坐到主位上。
太子和杨健过来行礼。杨靖以家人的方式轻松介绍道:“这是你们的小舅舅,皇後的弟弟子诚,上次进宫你们都见过了?”
太子道:“是。见过萧家舅舅了。”说著他竟上前行了半礼,萧子诚哪里敢受?忙侧身避开,又恭敬地给太子行了礼。太子却没有避开,也就静静地受了。
杨健看见皇上进来,眼睛一亮。待见了萧子诚,不由好奇地望著他,笑呵呵地也上前行了半礼,大声道:“小舅舅好。”
他声音清脆,底气响亮,显得稚气而无畏。
萧子诚飞快偷窥了皇上一眼,见皇上嘴角含笑,慈爱地望著二皇子。萧子诚低著头仍是避开了,又回了二皇子的礼。
杨靖看著太子道:“朕刚才听你背《论语》,现在考你几个问题。”
“是。”
萧子诚看著皇上和太子一问一答,太子神色恭敬,回答都一丝不苟,皇上开始时神情严肃,後来便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待到问答结束,皇上点点头,淡淡道:“还不错,但不可骄傲自满,还需继续向太傅认真学习,知道吗?”
“是。”
皇上目光转向二皇子,神情立刻变得和蔼,声音也温柔了许多:“健儿今天又学了什麽?”
二皇子杨健仿佛早等不及了,立刻挺起胸脯大声道:“父皇,儿臣今天也学了《论语》!”
“哦?”杨靖挑起嘴角,一招手,杨健便冲到他身边。
杨靖搂著他低声细细问道:“今天学到哪里?都背下了?太傅可曾给你解释过含义?你都明白了吗?”
杨健一一答了,还抓著皇上的袖子道:“儿臣都背下来了,不信父皇考我。”
杨靖呵呵笑道:“好好。那你背给父皇听听。”
杨健便迫不及待地背了起来。
萧子诚见皇上对两个孩子的态度明显不同,便如同寻常百姓人家一般,对长子严厉严肃,对次子却比较溺爱宽松(在杨靖的心里,长子就是用来培养的,幼子就是用来宠爱的,分工清楚,责任明确,就如卢父卢母对卢醒世卢醒尘兄弟一般)。而太子好像也并不以此为异,嘴角含笑地望著正在背诵的弟弟,眼神柔和,似乎很是爱护。
皇宫内帷的事情严禁外传。如果民间都知道两个皇子在宫里的生活情况,那萧沧海这个皇後也做到头了。因此大家顶多通过朝上的一些动向和皇上的赏赐等侧面信息来推测内宫的情况。便是萧子诚,因为刚随母亲来京不久,也只是隐约知道皇上并不计较皇後在草原上所生的这个‘二皇子’,却并不晓得竟如此宠爱。如今这一幕看来,却知传言不虚。
杨健一口气背完,很是骄傲地看著皇上,眼睛亮晶晶地,仿佛在说:“父皇夸我吧夸我吧夸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