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寻香踪
这一次庄许他们还是驾了楼船去巡防的,只是楼船大则大矣,行动却远不如小船那么灵敏迅捷。倭贼的快艇行动如飞,一干水师官兵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船如泥鳅一般滑溜,掠过江面,消失在入海口,再无踪迹。
莫尽言听完庄许的见闻,沉默了半晌,最后说了一句:“我们的船,原本是最快的船。”
“什么?”庄许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
莫尽言摇摇头,只是问:“许哥,你是水师吧?是不是还要在船上操练的?”
说到这个,庄许自豪起来:“是啊,我们除了在陆地上操练,每个月有一旬工夫要上船去操练的。”
莫尽言表现出极大的兴趣:“那都操练些什么啊?”
“主要练习游水、潜水、抗晕眩、甲板对抗和远程射箭,还要练习划桨。”庄许如数家珍般说给莫尽言听。
莫尽言想一想,自己在船上的适应能力倒是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这对抗与射箭自己还差得远,师父只教过自己拳法和棍法,这射箭却是没有机会去学的,因为没有弓箭和场地,这要到了军中才能学了。想到此处,便对入伍的心情更加急迫起来:“许哥,我什么时候可以入军营?”
庄许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急迫:“小言,你想去抗倭?”
莫尽言点点头:“嗯,但是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够强大,我想先进军营去操练。”
庄许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其实军营的操练很简单,还不如我爹教的这么好。”
莫尽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师父教我要比集体操练要好,但是我想学弓箭。”
庄许有些了然:“好,我会尽快安排的。等我的消息,在家也别懈怠,继续好好练习。”
“嗯!”莫尽言知道终于可以入伍了,兴奋得几乎跳起来。
长乐并非府衙所在地,原本是没有驻扎千户所的,后因倭贼侵犯猖狂,江夏侯方下令遣拔水师到此驻守。千户所统领十名百户,领军丁凡一千二百余人,驻扎在县城东北的梅花镇,故又叫梅花所。
莫尽言曾跟随庄许去梅花所探访过,对军营里的大型操练场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他想到日后可以在那儿操练,与那么多人较量比试,便觉得兴奋难耐。更重要的是,只要进入军营,便有机会上战船与倭贼正面对阵,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一个月后,庄许回到家中,告诉莫尽言,赶紧收拾东西,第二日与自己同去军营。莫尽言功也不练了,纵身一跃,跳进屋里去收拾东西了。
庄进在后面好笑地摇头:“他还能有什么可收拾的啊,我见他已经在家至少收拾过三回了,早就等着你发话呢,可把这猴孩子美的。”
庄许叹口气:“我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兴高采烈要去从军的,现在又不太平,倭寇随时来犯,刀剑无情,一个不小心,便丢了性命。”
庄进的面容也肃穆起来:“这孩子平时看起来老成,但到底还是小孩子气性,遇事还有些急躁,一入军营,遇到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个个都逞勇好斗,你多照看点他,别让他惹出什么乱子来。”
庄许扬眉:“这个自然理会得。我的兄弟,谁敢欺负来。”
第20章 逃兵
庄许迟迟不让莫尽言入伍,除了顾虑他的身体,还有客观的原因。军中制度严格,他虽是名百户,也没有随时招募士卒的权力,所以一直等到秋季新兵入伍之际,才将莫尽言顺道纳入军中。
庄许本想多照顾一点莫尽言,让他做自己的贴身校尉,这样一来,便可以享受特权,不用和一帮新兵挤住在营房的通铺大床上。莫尽言却不愿意特殊化,他要与新来的士卒一同起居操练,同甘共苦,将来才能与大家一同并肩作战。
新兵入军营之后,有三个月的基础操练时间。负责操练新兵的总教头是一名叫温建的百户,三十出头的年纪,身量不高,但是十分精壮,面色黝黑,有着细碎的疤痕,一看便是身经百战的将士。
温建名字中有个温字,但是为人离温和却相去甚远,常常虎着一张脸,似乎谁都欠着他几百两银子似的,看谁都瞧不起,对士卒要求也十分严格,稍有差池便要操练到你哭饶为止,人称“铁面阎罗”。老兵油子看着他都要绕道走,更何况是新兵了。不过莫尽言倒是无所谓,严师出高徒,这样才能练出成绩来。
新兵多是从福州府的军户中纳入的,入伍之前多是在家耕地种田的,吃过苦,所以一个个都像块粗坯泥砖,十分耐摔耐操,军中虽苦,也很快都适应了。但也有少数娇生惯养不能适应的,比如与莫尽言同编在一伍的孟长龄。
孟长龄虽也是军户出身,但却是余丁(余丁属非正规军,虽然到营操练,但主要是佐助正军,大概类似于义务兵),无需常驻军中,家里并不盼望他在军中有所建树,而是指望他读书进学的,所以自幼便拜了西席先生,学习孔孟之道。故比起其他新兵来,他是最特出的一个,长得白净细嫩不说,还手无缚鸡之力,入了军营,便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偏生他功名还没考取,却学出了读书人的清高和迂腐,瞧不起一群粗俗鄙陋之人,满嘴之乎者也,喜欢与人长篇大论,这让他在一群新兵中显得格格不入,让一干同时入伍的袍泽们孤立起来。
上战场杀过敌的将士,都是真汉子,最看得起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最瞧不上的便是文弱书生,哪怕本朝重文抑武,读书人的地位如日中天,也改变不了在将士心中的印象。孟长龄作为一名童生,饱读诗书,在家备受关怀呵护,如今却也逃脱不了被教头们打击鄙视的待遇。
莫尽言在新兵中表现突出,不出三天,便被温建提拔为新兵伍的伍长,由他管理这一伍的五名士卒。莫尽言也很犯愁,新兵伍也是比拼成绩的,落后者还有惩罚措施,要负责洒扫整个操练场。
孟长龄显然成了他们小伍的拖累,莫尽言表现优异,但是架不住孟长龄的成绩是整个新兵营内最差的一个,所以入伍不到半个月,他们伍已经扫过七天操练场了。孟长龄俨然已经成为他们小伍的公害。
比如今天的操练,温教头要求士卒们背负三十斤重的细沙包,自营地沿着海岸线奔跑至十五里外的哨卡,再从哨卡返回营地。一来一回,就有三十来里地,这样的距离,就算是平时干惯了农活的新兵们都有些吃力,更何况是孟长龄了。
孟长龄深知自己的劣势,所以操练尚未开始,他便找到了莫尽言:“此次操练,已超出小生的所承受能力了,小生非不愿达标,实不能也。故提早与莫伍长相商,届时别怪小生拖累诸位。”
莫尽言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个酸书生,能够正常点说话吗,不拽文会死啊,那么多读书人,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般说话吧,比如俞大哥……莫尽言的思路就此打住了,心中一软,再看眼前这书生时,便放缓了语气说:“将你的包袱分给我一部分,我替你背过去。余下的你自己想办法,尽量别拖大家后腿,我不想明日再扫地了。”
孟长龄喜出望外,莫尽言虽是他们的头,但并不是个多热情的人,如今却主动提出帮助自己,简直是太意外了,连忙一躬到底:“那小生便感激不尽,多谢莫伍长。”
莫尽言只好说:“孟兄弟你还是认真操练吧,这没有坏处,你虽然不打算永远呆在军中,但将来起码还有一两年的时间,这期间总免不了还会上战场杀敌,与倭贼正面交锋,倒是还是得自求多福。”
“此话当真?”孟长龄是真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这隔三岔五发生在身边的倭贼进犯事件居然从未关心过,甚至都不知道这回事。
莫尽言点点头:“咱们户所每月都要派将士轮流去江海巡防,以免倭贼侵扰百姓。等我们结束操练期,这任务也免不了要分派到我们头上。”
孟长龄本来只打算在军中混些日子,时间到了便回去赶考,听莫尽言这么一说,浑身打了个哆嗦,脸色变得煞白,原来自己竟已到了每日提着脑袋过日子的危险境地了:“多谢莫旗头提点,长龄知晓利害了。”心里却盘算着,要如何才能早日脱身。
长途负重操练完毕,大家都累得去了半条命,莫尽言因为额外帮孟长龄背负了十斤细沙,这一次并没有拿到头名,但好在孟长龄竟也不是最后一个,他们这一伍,竟躲过了洒扫的命运。
跑完之后,许多人连澡也不洗,直接累瘫在床上了。这天晚上,新兵营地显得格外安静,几乎所有人都睡得人事不省,没人注意到有一个人悄悄地爬了起来,趁着黑夜,溜着墙根,往营外跑去。
莫尽言睡得正香,被人捏着鼻子强弄醒了,睁开眼,外面还是一团漆黑,他看不清是谁在捏他的鼻子,下意识地扬手便是一招“白鹤亮翅”向对方招呼过去。黑暗中听见有人“嗷呜”一声,那人松了手,蹲身下去,有点痛苦地说:“死小子,有你这么欺负哥的吗?”
莫尽言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压低了声音问:“许哥,怎么是你?”自从进了新兵营,莫尽言就尽量避免跟庄许接触,以防大家认为他套近乎拉关系,自然怎么也不会料到这大半夜的庄许会出现在自己床边。
庄许揉着鼻子,直起身来:“赶紧起来,跟我走!”
莫尽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是庄许半夜来访,肯定是有事发生了,便迅速穿戴齐整,跳下床来,轻手轻脚地出了门,这才出声问:“许哥,出了什么事?”
庄许扯了个懒腰,闲闲的说:“你们新兵营出了个逃兵,还是你们伍的。”
“啊?谁啊?”莫尽言吃了一惊,这些新兵,除了自己,个个都是军户出身,全都是登记在册的,逃得了自己,也逃不了一家人,谁会蠢到去做逃兵。
“一个叫孟长龄的家伙。”庄许答,“今天晚上正好我的部属值守,在军营门口抓住了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一拷问,话还没说呢,便先哭了,说想家了,想回去瞧瞧爹娘,真是个怂蛋。”庄许不屑地嗤了一声。
莫尽言:“……”他真没想到孟长龄会做逃兵,平时满嘴的仁义道德,一副清高样子,那家伙还会被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