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第25章

作者:秦九郎 标签: 甜文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丞相的手下顿了顿,抬眼看着店家:“你说什么?乌罕那提真的亲自上场了?”

  “哎呀,这是从北方传来的消息,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啊。”店家说,望着外面在风沙中摇晃的野花,叹一口气,很快就消散在风里。

  丞相抿着嘴角,垂下眼帘,眼神飘忽了一下,他握着杯子的手指加重了力气,上面竟咔咔地出现了裂缝。店家惊奇地看着丞相,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客人,您……”店家好半天才这样说一句。

  丞相这下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毁掉了人家的东西,慌忙放下了杯子,不太自然地找了几个词语来道歉。现在他心神不宁,满腹的斐然文章也派不上用场了。

  “客人不用太担心,有国家的将军在,异族翻不起什么大浪。”店家以为丞相是有一腔的爱国热情,听闻这样一个消息,自然是愤怒非常。

  丞相其实没听店家的安慰,他在想其他的事。丞相抬眼看看店家关切的眼神,心里不甚自在。他突然想起将军的脸,还有将军眼里的目光。

  “阿郎!你怎么在那里坐着闲聊!快来帮我盯着锅里,孩子开始哭闹了!”有个女郎的脸从里间探出来,裹着紫红的头巾,眉目朴素端庄。

  “欸,就来就来!保证看得好好的!”店家忙不迭地回答他的夫人,站起身,小跑着赶回灶间去了,女郎埋怨他几句,也消失在了门边。

  “嘿!帮我拿一碟花生来,下酒!”丞相在背后朝店家喊。

  店家头也没回地答应了丞相一声,急急忙忙地赶去照看着厨房了。

  丞相看着店家闪身进了厨房,思忖一阵,从怀里摸出一沓纸,叠的整整齐齐的,就放在他心口的位置。

  丞相打开来一张一张看了,一股淡淡的墨香飘散出来,引着人的三魂七魄,迷迷离离。那是将军写给他的信,丞相一遍又一遍地看,不厌其烦。

  丞相已经骑马走了四五天,有时在夜里露宿野岭,就就着刚从山背后上来的月亮,看纸上倾泻的字迹。那时他坐在松树下,听着山风浩荡,看云海沉浮。

  那些都是他一个人的心事,藏在心里,只对一个人说。

  丞相又从腰间摸出厚厚的一叠符纸,画着凌乱的线条,看不出来什么意思。丞相仔细地打点好,数过了,一张都没有少。

  突然里间传来争吵的声音,丞相回头看一眼,原来是两个商人在吵架,一个挥舞着拳头,一个面色涨得通红,就差拔刀相向了。

  丞相无动于衷,他站起来,把斗笠戴好,整理好自己的腰带,扔了几个碎银子在桌上。

  他瞥了一眼里面愈演愈烈的吵闹,轻轻哼着一曲小调,往外头走去。

  店家追出来,喊:“客人!你的花生不要了?”

  “不要了!银子付给你了,花生留给下一位客人吧!”丞相的声音从风沙里传来,他正翻身上马,斗笠上的黑纱在风里招摇。

  丞相勒着马缰,侧首看了一眼这关外的野店,店家的夫人正走出门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夫人站在店家身边,轻声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抬眼看看丞相。

  “夫人,外面风大,你先进去吧,别吹坏了孩子。”店家揽着夫人的肩膀说。

  夫人一边轻拍怀中的婴儿,哼着关外流行的摇篮曲,哄孩子入睡。

  丞相看到这些,看到温暖的人间烟火气,心里忽然有些触动。丞相不知道自己向往的,是否是这样的生活,一日三餐,多少还有点诗意。

  如果能和将军一起就好了。丞相想。

  他看向别处,扭转马头朝着北方奔去。

  店家在他身后遥遥招手:“客人!北疆不安宁,路上小心呐!”

  丞相在风里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声,但他没有答应。丞相忽然就想起了他送将军离开的那个傍晚,湖上风大,他的呼喊将军也没有听见。

  马上就要到北疆了,丞相加急了鞭子,他是真的很想念他。

  黄昏,将军站在山坡上遥望。他远远地望见平原消失的地方,有黑压压的军队,一轮红日在天际缓缓下沉,把半个天空染成绯红的颜色。

  对面就是乌罕那提的军队,列在离城门十里外的荒原上,一条大河正奔腾而过。

  将军拄着旌旗,踏着长满芳草的山坡,野花在他的脚边摆动,一只雄鹰在他的头顶的天穹上盘旋。

  “将军,对面就是异族的大首领,乌罕那提。”副将站在他身边,朝远方指过去,那里,暮色笼罩千山。

  将军穿着玄黑的轻甲,把头发全部梳在脑后。他微微抬着下巴往副将手指的地方望去,说:“乌罕那提,听说是个厉害的人物。”

  副将略微一沉吟,说:“我们跟异族作战,最多也就是几个旁支的首领。这回,却把大首领也给炸出来了,看来这事情很难办啊。”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什么公主被杀了,这是个幌子。估计听说我是新上任的将军,想来给我一个下马威。”将军把旌旗插在山坡上,抱着双臂看远方。

  将军的眼睛很漂亮,他的目光放得比天涯更遥远,长眉在眉尾处落下一个弧度,一下子就能刻到人心里去。

  “异族真不愧于他们的名字,异类确实挺多的。”将军微微地笑,“上回那个顶天立地的大个子,我到还是见所未见。”

  “听说乌罕那提喜欢从四海搜罗奇人异事,再培养成自己的武士。”副将补充说。

  将军保持那个姿势站着,风中吹起了野花的花瓣,还裹着淡淡的花香。他的长发飞扬在风里,火红的旌旗在他头顶猎猎飘荡,飒飒作响。

  “奇人异事,我们国家照样多不胜数。你看江湖上那个有名的大盗,来无影去无踪,多少年了还没抓到他的影子。”将军闲闲地说起江湖事,好像没把对面乌罕那提的军队放在心上。

  副将一听了就来了兴致,他说:“将军说的,可是大盗锦衣?常穿着锦衣夜行,盗取了前朝欧阳氏的名画?”

  将军歪着头笑:“正是。有名的夜行侠,我倒是很钦佩。说起来,春风上国繁华的那幅画,我还真是很想看上一眼呢。”

  将军说着就往帝都的方向看去,他看到倾斜的天际涌起一大片火烧云,一群飞鸟正疾驰而过,那影子像水面上的花瓣。

  帝都方向的原野上空荡荡的,将军只看到芳草波浪一般起伏。将军心里突然有了念想,那种感觉,像是在盼着谁来,登上高楼凭栏望。

  盼着谁来呢?将军想,这样的地方,没有谁会来。

  将军想起了丞相,那个南国桃李花,灼灼有辉光的丞相。将军曾在丞相的笑容里沉沦过,日思夜想,寤寐难忘。

  丞相会来吗?丞相不会来的,他是朝廷的重臣,每天很多事情让他脱不了身。

  丞相也曾在夜里想过自己吗?将军不禁这样想,也许会有的吧?那这种感觉,又该叫什么名字呢?

  将军闭上眼,不再多想。他回过身子,吩咐道:“传下去,都好好准备着,防着他们夜里进攻。”

  

  ☆、开战

  太阳终于完全沉下去了,北疆的夜晚慢慢来临。将军拄着自己的长弓站在城楼上目视着远方,垛墙旁边站满了弓箭手,箭镞放在他们脚边。

  副将骑着马在街市上巡逻,后面跟着他的部队。夜色慢慢浓重起来,星星隐藏在薄薄的浮云背后,上弦月正从天地相交处缓缓升起。

  “快!快!别出声,就这样走出去。”城的南门大开着,身穿盔甲的将士在指挥民众撤离,长长的队伍就着不亮的月光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

  老妇人披着破旧的围巾,她脸上的皱纹像风沙中的干枯的古树。老人走出来,问其中一位士兵:“军爷,我们这次去哪里?还回来吗?”

  士兵看看远处低矮的明月,几朵浮云被照亮了,晕晕一片光。

  士兵又低头看看老妇人的脸,抿了抿嘴唇,扶着她走回队伍里,说:“您就跟着队伍走。很快就能回家了。”

  老妇人佝偻着背,她已经很老了,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她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士兵的脸,忽然落下泪来:“我有三个儿子,他们都在城中做守卫。军爷,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城池啊,我已经逃难三十次了,走不动了。”

  士兵听闻这样一番话,忽然想起杜氏的古诗,诗里说三男邺城戍,一男赋书至,二男新战死。

  “我们会守好城池的,”士兵轻轻说,轻得像原野上漂浮的月光,“我们有新来的将军,神勇无敌,所向披靡。”

  “好好好,神勇无敌,所向披靡!”老妇人拍拍士兵的手背,一声叹息摇落在地上,撑着老旧的拐杖走进队伍里,和人群一起去辽阔的远方。

  士兵朝着队伍的末端远远看了一眼,更深夜色,看不太清楚。他只能看到和缓起伏的山丘,翻过那座山丘,就是另一座城市。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城池像跪伏的雄狮,在月光下平稳地呼吸。

  突然队伍后头传来尖利的喊叫声,紧接着就是一片嘈杂的刀剑出鞘声。队伍颤抖了一下,前面的人群惊恐地回首,混沌的黑暗中,只能听到恐惧地惨叫。

  南门城头上为了避人耳目,这天晚上没有点灯笼,月光倾洒在厚重的雕镂檐头,像是给这饱经风霜的老旧城楼镶上了一圈白银。

  蓦地,有匕首从天而降,猝不及防地,似乎是夏季一场瓢泼的大雨。城下有士兵眼疾手快,抡起腰间的弯刀把匕首格挡到一边,深深地插进泥土中。

  人群一下子乱了阵脚,匕首刺中了几个人,他们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瘫软到地上,然后瞬间化成了黑水,渗入下面的土地中!

  “邪术!邪术!异族杀进来了!”有人惊恐地呼喊,声音一下子顺风传遍了旷野,被夜风裹挟着,尾音像涟漪晃荡。

  被这样一声喊,城中还没能出来的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他们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有女人和孩子在哭泣,声音断断续续。

  守门的将士一一上阵,他们用手中的长矛维持人群的秩序。一位士兵听到背后有利器袭来的声音,他猛然惊觉,挥刀横劈,一把匕首转了个方向,钉在了城门的石缝中。

  士兵抬头望去,城门古老的雕花檐头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个身影小小的,看起来不过是七八岁的孩童。他就单足站在翘起的飞檐上,戴着松垮的兜帽,长长的披巾飘扬在他身后。

  士兵在夜色中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却能看到他双手都握着锃亮的弯刀。

  来人静静地站在飞檐上,轻盈地像穿山飞燕。

  他突然没有了动作,就那样低头看着下方的躁乱的人群,手中的弯刀一直没有落下。

  与此同时,城门操控室的青铜大门被人撞开了,是的,是一个巨人,他用自己的身躯撞击着大门。

  几个回合之后,那青铜门竟轰然破碎,门上的浮雕了缺了一个大口子。那浮雕原本是刻画着北疆的历史,画面上有千军万马,铁马冰河。

  大门破开的一瞬间,无数支羽箭从门□□出,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和威压,密密麻麻地压下来,遮蔽了视线。

  巨人一抬手挡住自己的面容,大踏步走进了门里。乌金的箭头像雨点一样砸在他身上,却未伤及分毫,入耳尽是金石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还带着微弱的火星。

  “那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们的箭头伤不到他?”门内守卫的士兵惊慌失措地问,回答他的是沉重的脚步声和时不时落下来的火星。

  巨人三两步就走到了操作台旁边,此时他的手中已经抓住了大把的箭镞,他抬起双臂,泰山压顶一般砸下来。

  人群四散逃离,巨人的手中的箭镞马上就要砸毁操作杆了,这时突然有人冲上来,他托着一具青铜大鼎,起码有千斤重,但那丝毫没有减弱他的速度,他跑起来的时候像旷野上的风。

  巨人翡翠色的眼睛瞥到了这个冲上来的人,他有点惊奇,下一瞬间,那人手中的大鼎就离手了,竟堪堪朝他的拳头砸过来!

  逼仄的空间里突然传来的呼呼的风声,那是青铜大鼎带起来的声音,它像天上落下来的流星,直接撞上了巨人的手背,硬生生将巨人的手臂撞偏了几米!

  巨人手中的箭镞歪向一边,扎进了墙壁上,万幸没有砸毁齿轮和操作杆,否则,外面的城门将一落而下,把城市彻底封死!

  托举大鼎的士兵抽出腰间的弯刀,加速起跑,他像一阵黑色的狂风,席卷而上。

  士兵踏着栏杆一跃而起,一刀砍在巨人的膝盖上,却不想这样的攻击对巨人是没有用的,一股巨大的后座力将士兵的虎口直接震裂!

  鲜血汩汩涌出,突然巨人一掌袭来,他被扫落在地上,一口鲜血登时就吐了出来。士兵的脊椎骨被摔裂了,他躺在那里,动弹不得。

  外面,站在飞檐上的小孩有点不耐烦了,他几次垂眸去看底下的景象,但城门仍然没有动静,城中却不断有人涌出。

  僵持一会儿之后,有士兵从城墙另一面爬上来,轻手轻脚地,突然跃上飞檐出现在小孩身后。小孩霎时矮身回劈,手中的弯刀在月光下夺人眼目。

  砍刀和弯刀纠缠在一块,士兵的武功并不赖,他出手的凌厉程度并不亚于对方。

  小孩在腾挪之间把自己的兜帽散开了,月光一下子照在他脸上,他确实只是一个小孩,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和湛蓝的眼眸。

  士兵看到这样的面容愣了一下,小孩突然从他面前消失,在出现在他背后,一把涂满□□的匕首抹上士兵的脖子,眼中戾气横生。

  士兵躲闪不及,没伤到要害,但被割出了一条大口子。很快,伤口就开始腐烂流脓,从那里流出来的血液也变成了黑色。

  小孩腾起身子,一脚往士兵的胸口踢去。士兵虽有双手格挡,但还是被踹下了城墙。

  士兵坠落下去的时候,他看到小孩落在檐头,从怀中掏出螺号,对着天穹吹出了高昂的号角声。

  这声音像海潮,一声一声漫过了整座城市,再漫过整一片原野,荡涤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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