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九郎
没等他们有所动作,管家眼中再次被金色填满,而且比原先的更加灿烂!这个颜色很美,像天上的烟花,有盛世繁华之感。
“混蛋!你们甩什么链子!”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个声音,带着冲冲的怒气,“全都给贫道让开!尽挡在贫道面前不挪窝!”
见过大风大浪的锦衣卫们都被这一声河东狮吼吓得肝胆打颤颤,赶紧给这位烟花柳巷来的半仙郎中让路,这是个大人物,指不定还真是个活神仙。
郎中一手挥舞着朱笔在纸上画符,顷刻间一张大符就画成了,旁人自然是看不懂上头画了些什么道道。只见郎中一把火点着了符纸,在把符纸塞进他刚刚收集起来的血液中。
一股刺鼻的白烟炸开来,众人皆皱眉掩鼻,郎中摘下猴儿面具戴上,摸出一把香来,全部点燃了,一挥袖子掷出去。
浓烈的香气很快就盖过了刺鼻的气味,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白烟中有黄金色朝着郎中扑去,郎中面无惧色的,一手抓着一打符纸,端起装着血液的碗就迎面而上了。
所有的符纸在管家身边燃烧起来,房中金光一闪,好像有什么屏障张开了。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果然,这是个金钟罩,把管家困在了里头。
郎中口中念念有词,隔着猴儿面具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而被困在金钟罩中的管家此时也在这符咒的压力下减弱了些攻击的势头。
黄金瞳暗了下去,郎中看准了时候,念咒的声音又高了一层,一时间,整间牢房中都是浑浑的回音。
蓦地,郎中一把撤去了金钟罩,踏着看不清的步子冲上前去,一手揪住跌倒在地上管家,撬开咬紧的牙关,强横地把那碗血水给他灌下去。
郎中的手法简单粗暴,像是个暴躁的屠夫。管家眼里的黄金色还没有完全褪去,还试图挣扎两下把郎中给弄死。
奈何郎中好像天生神力似的,一脚踩着管家的膝盖,扣住他的下巴,二话不说就是灌。周围的人隔着白烟也看得清清楚楚,难以置信地撇起了眉毛,心里对这个郎中又是敬畏了几分。
渐渐的,动静小了下去,金色褪去了,管家的双眼变回了原来的颜色,氤氤氲氲,蓝田日暖,美玉生烟。
管家一下子倒在郎中的怀里,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水刷啦一下就冒出来,手上尖利的指甲也在瞬息之间消失了。
郎中丢开了碗,抬袖子帮他擦去嘴角残留的血液,重重地舒了一口气。郎中一屁股在地上坐下来,揽着管家的肩膀,就那么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玩意儿……”管家一边喘气,一边迷迷糊糊地问,他头痛欲裂,神志都不太清醒。
“知道刚才你干了什么吗?”郎中好半天才顺过气来,问管家一句。
管家闭上了眼睛,他想抬起手臂,但是全身都想被抽干净了似的,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管家叹了一口气,艰难地发声:“刚才有什么东西在跟我抢,我醒了一下,但是抢不过它。”
郎中点点头,喃喃了一句:“嗯,跟那人一样。”
管家没听清,蹙起眉头问:“你说什么?”
郎中扛着他从地上坐起来,跌撞着往床铺旁边去。掌印丢开刀,挽起袖子上去帮着郎中把管家放倒在草席上。
“郎中,接下来怎么办?”掌印拿自己的曳撒袍子给管家盖住,掖好了,仔细地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郎中坐在地上,颓然靠着石床,猴儿面具戴在脸上,背后插着根竹竿。这样的装扮看起来有些诙谐,但此时确实诙谐不起来。
牢房中的众人都散了下去,一会功夫,就变得冷清起来。郎中闭着双眼睛,歪头也不知在思考什么事情。
坐了一会儿,他撑着膝盖站起来,说:“贫道得走了,忙活了一阵子,消耗了不少真气,这可是贫道多年的修为啊。”
郎中喟然,收拾好自己的药箱子,挎上了,摇晃着步子就要出门去。
“先生留步。”掌印安顿好管家,追出去,拉住了郎中。
“他这个毒,确实是来自远古。贫道觉得,现在的人间,怕是没有解药。不过你可以用安息香先吊着他的命,可以压制毒性。剩下的,你还是去找贫道的师兄吧。”
郎中语气间带着一丝哀婉,掌印抿着嘴沉默一下,还是送郎中出去了。
出门就碰见了丞相,丞相穿着赤金翡翠的交领袍子,上面是朝阳和百花。丞相正比划着手势说明来由,守在门口的狱卒硬是把他拦在了外面。
丞相的脸色不太好看,虽然他有时候飞扬跋扈蛮不讲理,但在这个时候他倒也没表现出什么。丞相掖着袖子,抬眼看到掌印从里头走出来。
掌印连忙上前去见礼,郎中站在原地朝丞相微微揖拜。丞相闻到了一阵扑鼻的安息香的味道,他猛然皱起了眉头,抬袖轻掩口鼻。
丞相素来厌恶安息香,一闻到就忍不住恶心。多年前他遭遇了一场刺杀,那人差点弄瞎管家的眼睛,那个雨夜里弥漫着安息香的气味,萦绕在丞相的噩梦里,挥之不去。
“相爷,您怎么现在就来了?”掌印问,伸手领丞相去另一边说话。
丞相挥挥袖子,把香味挥散了一点,才肯开口:“听说你把人弄出来了,本官就来看看。可是这外头的狱卒,一个都不让本官进去。”
“下回一定提前打声招呼。”掌印笑着说。
丞相蹙着眉头,上下打量了掌印几眼,说:“你身上怎么一股子安息香的味道?”
“刚从里头出来,先生点了安息香来救人,方才化险为夷。”掌印说话时带着浅浅的微笑,一边让开了点身子,把郎中引到丞相面前去。
“贫道见过大人。”郎中拱手又是一拜,丞相一眼看到他背后那面旗子,上面写着“活华佗”三个字。
“你是江湖来的道士?”丞相伸手去扶他平身,端详了一会儿郎中的猴儿面具。
郎中的回答倒是干脆利落:“贫道来自青城山,云游天下,四海为家。”
丞相听到青城山,眼里的微光动了动,他不动声色地提起:“本官认识青城山上一位道长,你跟他倒是有点儿相似。”
郎中眯眯着眼睛,一直都是似笑非笑的样子,思索了半晌才说:“贫道未曾见过大人,想来大人认识的道长,不会是贫道了。”
丞相闻言笑了笑,眼尾浮起浅淡的皱纹,他说:“本官多年没见过他了,恐怕早已忘了他长什么模样。”
丞相的声音向来绵长,一唱三叹的样子,深彻动听。郎中只觉得这声音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末了,丞相问他:“听说是你救了人,那可想要什么赏赐?”
郎中摇摇头,拜了一拜:“多谢大人恩典,贫道身无长物两袖清风惯了,不想要什么赏赐。”
丞相抿抿唇,也不再过多言语。丞相从来都不是个客气的人,话说一遍他就懒得说第二遍了。
掌印命人送郎中出宫去,细心地嘱咐了几句,方才交了令牌。
丞相掖着袖子站在宫墙下,离牢房远了一些,即便如此,他以然能够闻到安息香的气味,这把他搞得心神不宁。
“怎么回事儿?”丞相强忍住恶心劲,抚着胸口严厉地问掌印。
“这事难办,怕是要下一回江南,把上游道长请来了。”掌印说。
丞相转过头去看掌印,尔后笑将起来:“巧了,本官正愁着广陵王的事呢,看来这下,一举两得了。”
掌印不太明白丞相的意思,正要询问,却听丞相说:“他现在是广陵王府的门客,王爷的座上之宾。”
掌印一听心领神会,也便微笑起来。
“掌印,以后出门,你脖子上的印子,要记得用雪花膏遮一下。”丞相闲闲地说起,目光落在掌印的脖子上,殷红的痕迹若隐若现。
掌印一下子捂住了,面上窘迫起来,难得地红了脸。转而又若无其事地立起衣领,不动声色地遮去了。
“你个假太监。”丞相巧笑,转过眼光看别处去,“我说你跟皇帝床笫之欢,滋味可还美妙?”
“相爷可以自己试一试,浴池生花,妙不可言。”
丞相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心里泛起别样的心思来。
☆、何惊
掌印去请丞相:“相爷,人在里头,您要不进去看看?”
丞相其实本想进去的,奈何这个香味他一刻钟也忍受不了,只得摆了摆手,说:“不了,里头气味太呛人,本官受不住。”
“呛人?这明明是安息香的味道啊,平心静气,凝神化躁。”
丞相额头突突地跳,一阵恶心劲翻上来,他忙背过身去扶着墙干呕。快步趋赶了几步,转过一方花木森森的院子,靠在廊柱上喘气。
“相爷,您怎么了?”掌印跟上他,见丞相行动奇怪,难免多问了两句。
丞相闭闭眼睛,呼吸了几口带着石楠花味道的空气,方才平复下来。他扶腰站着,伸手去拨弄檐下的风铃,听它们叮当作响。
“以后本官在的时候,别用安息香。”丞相严厉地命令一句,“还有,给人治伤点那么多安息香干什么?”
“相爷您错怪了。管家中了毒,需要用这安息香来调理。”掌印别好衣领,拂拂袖掸去栏杆上的灰尘,斜倚着坐下来,离丞相远远的。
丞相转过脸来,领口的锦鲤荷花呼之欲出:“掌印不妨多说说刚才的情况,既然你都把上游的师弟请来了,那这其中,怕是大有门道。”
掌印也没拒绝,他略微整理了一下语言,方将来龙去脉面面俱到地讲给了丞相听。丞相站在风铃下没说话,静静的,神色偶有波动,但转瞬即逝了。
丞相听掌印说完,竟拊掌而笑,眼角眉梢都是一种开怀的情思。
掌印见他这样倒是倍感惊奇,管家可是丞相颇为看重的人物,怎的丞相这会儿竟还高兴地笑起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难怪了。”丞相掩面轻笑起来,藏山不露水的,眼里有青松明月,石上泉流。
“难怪什么?”掌印没听明白,追问一句。
丞相没回答他,一转身甩着袖子,笑意盎然地问:“掌印,除了你在管锦衣卫,还有谁在管?”
“还有司礼监的秉笔,就我们两个,咱家管的多一点。”
“上回去本官府上拿人的,是谁派去的?掌印,是你吗?”丞相走近一点,宽袍直裾曳在地面上,他盯着掌印,长眉如飞燕。
掌印皱起眉头看他一眼,说:“相爷怎么还怪罪起咱家来了?上回皇帝派的是秉笔那一边的人,咱家根本没插手的地儿。”
丞相一听就笑了,笑起来如春风拂面,桃花漫天。这下掌印算是知道将军是怎么栽在丞相手里的了,就冲着这个笑容,把多少风花雪月都抛在了脑后。
“掌印不要激动嘛。”丞相低垂着眉目看袖口上的石榴花,“既然是秉笔,那本官这下子可以放开手脚,大杀四方了。”
“听起来相爷与秉笔有深仇大恨?”掌印坐到旁边去一点,免得丞相说他身上的安息香呛鼻子。
丞相翘着漂亮的手指上下指点,腔调如台上的花旦,深深浅浅抑扬顿挫。这样的声音,不是姑娘也要着迷。
“本官跟秉笔没什么过节,倒是秉笔手下的一号人物,本官做梦都想弄死他。”
掌印听了又是一个激灵,丞相素来糊涂健忘,除了将军的事,其他一律没放在心上。能让他这么记仇的,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没等掌印多说,丞相一甩袖子走下台阶就要往另一头去。院中种着石楠花,丞相经过时顺手折了一枝下来,放在鼻尖闻一闻,满心都是明媚的念想。
“掌印你也别光坐在那里,马上就是中秋了,宫里的上下都要打点,可别让本官一个人忙活,怪累人的。”
丞相说完巧笑着踏着步子走出垂花门去,面上笑得花枝招展,心里不知道又打起了什么恶毒的算盘。
风铃声叮叮咚咚,掌印站了一会儿,也就转身离去了。
正当丞相耍着谋略的时候,将军正在无边的毒瘴中与图甘达莫并肩作战。
图甘达莫是异族旁支的少年族长,将军是北疆的守将,按说,这两个人,是不可能站在一起的。将军的老爹,死在异族人的乱箭下,将军一直没有忘记。
将军一开始赶到十二川上的时候,他远远地看着,在跨过一条河流就是异族的地界了,将军不敢贸然过去。
面前紫色的烟气遮天蔽日,刺鼻的气味冲的将军差点背过气去。他咳嗽着从怀中掏出瓷瓶,抹了药膏在自己的嘴唇上,好歹是缓了过来。
十二川是十二条河流的源头,川河烟渺,山水路迢。北疆所有战死的将士,除非生前有遗愿,都埋葬在这里。平原浩荡,夏天一到,满山都是花海。
而此时,平原上没有花海,连芳草,都枯死了大半。紫气所及之处,万物凋零。
将军一眼望去就能清楚地看到那浓重的烟雾中间,不断有怪物的身影在奔跑,把大地都震的像是要裂开。
然而在这些怪物中间,时不时有个身影腾挪转跃,手中的弯刀不断砍下怪物的头颅。血液像岩浆一样喷溅出来,有些散在空气中,很快就变成了紫瘴。还有一些混入河流,奔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