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九郎
☆、郎中
诏狱的门砰的一声就被撞开了,凉透的冷风从里头吹出来,阳光下有大片的灰尘在飘舞。
掌印掩着帕子咳嗽了两声,挥袖散开浓重的灰尘气息,带着几个锦衣卫走进去。看守的狱卒们正走上来要询问,掌印丢给他们玉牌和银子,也就不再多问了。
狱卒很知趣地遣开了牢房门前的守卫,掌印瞧他一眼,抿着嘴唇不说话。
半晌,等周围的人都清理干净了,掌印才开口吩咐:“你们几个,动作麻利点。那人身上有伤,可要好好仔细着!”
牢房的铁门应声而开,掌印拢袖站在外头,两个锦衣卫进去,三两下就解开了锁链,一人一边架着昏迷过去的管家,小心翼翼地走出门来。
掌印低下头来看了,管家闭着眼睛不省人事,自从他进来之后就没几次醒过来。长长的头发披在背后,身上的长衫上尽是干涸的血迹。
掌印皱了皱眉头,颇觉的焦灼起来。他伸手去探探管家的鼻息,好歹还有一口气在,不然这可让他无法跟丞相交代。
锦衣架着管家正要往外头走,不知是谁太用力,硬是给管家身上又扯出一道伤口来,血水很快就洇湿了几重衣裳。
掌印一看就着急了,上去拿帕子给伤口止住血,一手打开了锦衣卫,换上自己亲自来。管家是了不得的人物,丞相府的人一个都不能怠慢。
掌印半背半抱好歹是把人弄到了外间去,这下才换了两个锦衣卫抬着,一路把人抬到上等的牢房里去。
狱卒们在旁边看着,伸头伸脑地看热闹,几个人还在窃窃私语。毕竟这人刚从外面浑身是血地丢进来,而且皇帝都还来亲自探望过。
掌印似有似无地扫视一下四周,背着手走出门的时候招来旁边的指挥使耳语几句,指挥使是心眼明亮的人,东厂提督的那些习惯,他还是知晓一二的。
很快,指挥使就在掌印身后关上了诏狱的门,正当狱卒们大眼瞪小眼不知什么情况的时候,手起刀落他们的脑袋就离了身子。
血水喷溅在门墙上,几个人布袋子似的倒下去,发出沉闷的声响。
掌印站在外头,太阳照在他身上,曳撒上绣着西山白鹿、流水桃花。掌印听到里头的动静,抬手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襟,竖起了袍子的衣领。
很快,指挥使就走出来,手上拿着玉牌和几碇银子,悉数交到掌印手中。
掌印把玉牌别在腰带上,一看银子沾上了点血液,便闲闲地拂袖擦去了,转手按在指挥使的手心里。
“老规矩,赏给你了。”掌印掖着两袖往另一边去,“把善后的事情办好,别让咱家操心。”
掌印的声音懒懒的,在慵慵的天气下有浮生偷闲的错觉。指挥使诺了一声,也不再多停留,他是个利索的人,办事从来不拖泥带水。
上等的牢房跟诏狱确实是天壤之别,掌印走进去的时候,甚至觉得这是外头平常人家的客房。
“郎中呢?郎中在哪里?来了没有?”掌印跨着步子进去,曳撒袍子哗啦啦的,两袖都鼓着风,朱缨锦帽,颦笑出挑。
正问着呢,后脚又从外头急匆匆进来个人,灰袍子布鞋子,腰间别个猴儿面具,背后插着跟竹竿,上头还挂着没来及收的幡子,上写“活华佗”。
郎中走进门来,拱袖朝着掌印行礼,灰袍子松松垮垮,腰带甚至都有点不合身。按说,这样的装扮,是连宫门都不让进的。
但郎中不是平常人,郎中是掌印特意叫人去找来的。还专门嘱咐,去市井中找,烟花柳巷,酒馆茶肆,总能见着这么一个活华佗,闭着眼睛给人诊脉。
郎中被一顶挂着东厂番号的轿子接进来,晃晃悠悠的,他还有点没缓过劲。下了轿子满目的宫墙绿柳,琉璃碧瓦,连过往的婢女们都个个赛似神仙。
当然,掌印可没这工夫让他去新鲜,一转眼人就被领到牢房里来,周围站着一圈儿的带刀侍卫,不苟言笑。
“贫道给大人见礼了。”郎中揖着手,腔调婉转,布巾绑着头发,半旧的袍子磨破了边。
“免礼,你过来看看,赶紧把这人给治好。”掌印一撩袍子在床榻边上坐下来,转眼去看看躺在床上的管家,蹙起了眉头。
上等牢房确实是待遇不凡,一张石板榻上都铺着青竹席子,下头还垫了毯子。
郎中得了掌印的吩咐,也不敢怠慢,连忙压着肩上的药箱走上前去查看。郎中确实跟掌印描述的那样,闭着眼睛给病人诊脉。
什么望闻问切的功夫,在他身上统统看不到。
郎中屏息凝神按着管家的脉,掌印在一旁看着,看郎中的面色时好时坏,最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大夫,可看出了什么?”掌印问,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
郎中抿着嘴唇思索一番,也没回答掌印的话,他敲了敲脑袋,卯足了劲儿在想什么事情。掌印看他半天想不起来,刚想说几句,却见郎中哗啦一声拉开了自己的药箱。
“大夫?”掌印拧着眉头疑惑,看郎中这个表情,事情肯定不简单。
郎中胡乱在箱子里翻找,不同于其他大夫的严谨齐整,这个郎中倒像是个江湖来的赤脚和尚,连自己的药箱都懒得收拾。
小半刻钟过去了,郎中总算从药箱里摸出自己的银针来。郎中挥手示意了一下,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拿烛台来!咋都站着不动呢?”郎中不耐烦地呵斥一声,从腰上扯下白帕子来,一根一根给银针擦拭。
锦衣卫们办事利落,不消一会儿就把三叉蜡烛的烛台给端了过来。郎中看他一眼,大概是说并不需要这么多。
掌印也不再言语,他坐在一旁,看着郎中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郎中看起来吊儿郎当不靠谱,实际上他的医术在华夏都是数一数二。
除了掌印,众人都纳闷,这郎中连眼睛都不睁开一下,是怎么看见周遭万物的呢?
也难怪,毕竟国家奇人异士多不胜数,郎中也许能算是其中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在他们眼里可不常见,这回得见了,面上看起来却没那么稀奇。
郎中看准了穴位,一指长的银针不由分说就扎了进去,看得掌印眼皮一抖。这么长一根针,扎进去都不知道扎进了哪里。
随着银针没入,周围都发出了倒吸气的声音,素来听闻宫中老御医们使得一手好银针,今天看这郎中的手法,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郎中坐下来,抽出三根香来,点着了,吹熄明火,扇动几下,在银针的尾端来回炙烤。烟气袅袅飘散,银针渐渐发热了,烧得有些蓝蓝的光。
“安息香?”掌印常年居住在宫里,各种香料了如指掌。不过安息香并不是宫内御用的香,每年的进贡量也是最小的。
郎中嘘了一声,指指管家身上,示意他们不要出声。牢房里静得能结出冰块来,众人的呼吸声匀调平缓。
渐渐的,那些银针扎进去的地方,竟慢慢地渗出紫黑色的血液来!
掌印一下子凑近了去看,紫黑色的血液黏黏稠稠的,随着安息香的熏烤溢出的越来越多。这个颜色颇是瘆人,看得掌□□里有点发毛。
“拿盆子来!放血!”郎中一声断喝。
郎中一挥手扳开掌印的头,把他的乌纱帽都给打歪了。掌印两手扶正自己的帽子,这是他的门面,时刻都要保持着方正齐楚,这会儿居然被一个郎中给弄歪了。
不过掌印没给他多置气,他起身站到一旁去,催促手下赶紧去拿木盆子来。
郎中给管家的双手都扎了眼,于是众人都看到汩汩的紫黑色血液从那些针眼里流出,汇聚到木盆中,很快就集了小半盆子。
“这是什么?”掌印问,他没有见过这些奇妙的事物。
郎中甩甩头发,一边按着管家的手,把更多的血液逼出来,一边说:“该死的,这人中了毒,怕是有点难办。”
“什么毒?让活华佗也感到难办?”掌印不可置信地问,活华佗会对□□束手无策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郎中撇撇嘴,耸耸肩膀表示自己确实难办,他说:“古书上说的□□,从一种怪物的血液中提炼出来的,吸入者,渐失神志,暴躁兽化,最后自食而死。”
“骇人听闻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掌印说,“是什么样的怪物?世上可还存在?解药该到何处去寻?”
“贫道记得书上说,这怪物马身蛇尾,眼如蛇瞳,会喷吐剧毒的白雾。”郎中扬着下巴回想一下,“你应该去问问贫道的师兄,他最了解这个了。”
掌印一听心便下沉了几分,复又走上前去问:“先生不能解?”
郎中摇摇头:“贫道只知道安息香可解暴躁之气,平心静神,有克制之用,但无根治之法。若有,也是秘不外传的术法。”
“此□□可是难得?那这个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掌印撇起眉头。
郎中环视一下四周,欲言又止的,随后叫了两个魁梧的锦衣卫来看着管家,领着掌印走到外头去说话。
“大人,这马首蛇身的怪物是贫道偷看上古异闻方才知晓的,您知道,那上头的东西,即使当初真的存在,现在也早已销声匿迹了。”
掌印绷紧了深思,度量一番,说:“那先生是怎么知道是中了这个毒的?”
“因为之前,贫道云游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个人。贫道给他诊脉,与其余脉象均有所不同。贫道今日观此人情况,与那人无出二致。”
顿了顿,郎中抬抬下巴,悠悠地想着,怅然道:“那人中毒至深,已经出现了兽化的状况。贫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歹是救回来了,用的正是安息香,平心静气,凝神化躁。贫道翻阅了九州的书籍古典,在一本蒲叶书中找到了此种□□。”
掌印低头,默不言语,掂量着手腕上的翡翠珠子,深深地思量着。
郎中对插着袖子,神思有些惘然,他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那人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自食而亡。毕竟,安息香可不是多得的宝贝。”
“那依先生所见,何处求得解药?”
“贫道没有解药。”郎中说,“不过你可以去问问贫道的师兄,他不像是个凡人,想必应当知晓许多事物。”
“敢问道长名讳?现在何处?”
郎中略微想一下,提点两句:“他叫上游,现下……应该在东海吧?”
正当交谈着,牢房中突然传来惊声的尖叫,接着便是嘈杂的人声,有人大喊着:“发狂了!他发狂了!快去叫督主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小心手抖把第83章发出来了,所以后面的章节都将显示“为存稿”。
为了不影响阅读体验,第83章已被第一时间锁定,到时候会解锁。
朋友们不要在意哈,依旧是每天一更,全文存稿完结后每日双更或三更。
好了,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有多少存稿了。。。
秦九爱大家,啾咪~
☆、柳暗
掌印听得此番动静,心下大惊,递给了郎中一个眼色,撩着曳撒袍子就进了牢房,一把被崩断的绣春刀直直朝他面门飞过来,掌印一仄身险险躲过了。
里头早已乱成一团,放血的盆子被踩翻了,紫黑色的血液流了一地。郎中大叫一声扑上去,急急忙忙捧起了木盆,好歹是留了一点血在里头。
郎中的表□□哭无泪,抱着盆子连连叹气。掌印一把把他掀开了,免得他被无眼的刀剑伤到。郎中耷拉着眉毛,沉浸在遗憾之中。
此时管家已经醒过来了,睁着一双眼睛在床榻上挣扎,额头冒出青筋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听起来像是黑夜里的野兽,伺机而动。
两个魁梧的锦衣卫按着他的四肢,但不知管家的身板哪里来的这么多力气,硬是差点把他们掀翻过去。
掌印一手甩开了曳撒,噌的一声就抽出旁边锦衣卫的刀来。众人皆不敢上前,毕竟刚才这人已经徒手崩断了一柄钢刀,还从一人的手臂上咬下一块肉来。
猛地管家转过头来,他面目狰狞,已经看不出原先那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样了。掌印眼角一颤,他分明看到管家的一双眼睛变成了黄金色,而其中赫然是一道竖瞳!
骤然,两个锦衣卫被大力掀翻出去,摔在地上差点把他们的脑袋震坏。管家坐起来,他的双手都出现了尖利的指甲,瞳仁里的颜色犹如璀璨的黄金。
紧接着又是一声嘶哑的咆哮,管家一抬手就抓瞎了一个锦衣卫的眼睛,指甲嵌进肉里去,直接将其的胸膛洞开!
“拿铁链来!按住他!”掌印朝着部下大吼,声音直接盖过了其余一切杂音。
正当此时,面前发疯了的管家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他压抑着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吼声,痛苦地抱住头,拼命抓扯自己的头发,蹲下来。
这时掌印清楚地看见,管家眼中的黄金色忽明忽暗,像是燃烧殆尽的蜡烛,行将熄灭了。管家咬住了牙齿,终于发出了人类该有的声音:“你给我滚……滚开啊!谁允许你进来的?!”
众人皆面面相觑,掌印的神情凝重了三分,握着刀柄的手也不觉得加大了力度。
好在这时门外有人抱着铁链来了,哗啦哗啦一阵噪音。见管家没了什么动作,赶紧瞅准了这个时机要把铁链子丢出去,准备将其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