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九郎
翁渭侨:今天晚上你别想在上面!
晏鹤山: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晚上)
晏鹤山:嗯......真香。
☆、意乱
丞相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常对童子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而自己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望见一番春花秋月就容易伤悲。
他站起来,抬袖擦去脸上的泪痕,忽然想起这分明是将军的衣裳,习惯性地闻了闻,淡淡一股苍山籽的香气飘进脑海里。丞相一瞬间恍惚了一下,回头望了望门外,刚想抬腿出去看看,却又犹豫了。
将军靠在雕花柱子旁边,目光越过屋檐看到暮色里高远的天空。他攥了攥手,心中有个什么地方隐隐作痛。他知道丞相就在门背后,只要他肯服个软,认个输,把他抱在怀里,一切不愉快也都烟消云散了。
丞相咬了咬牙,终究是没走出那扇门。将军在门外,满腹踌躇。
将军听到里头细碎的人声,那个道士的语气溢满了震惊和愤怒,丞相说话却是平平淡淡的,杏花春雨般润泽,藏着一片明月蒹葭。
该死,听到这个声音就拔不出来了。
将军懊恼地耙了耙头发,以前他是多么贪恋丞相的声音啊,现在却站在这里别扭得不成模样。
“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呢?”将军喃喃一句,甩袖离开了。
花匠给童子撤去了幻术,于是上游便看到了童子那一头白金色的头发。上游的瞳孔猛地一缩,正准备施法念咒的手竟颤抖起来。
“你先下去吧。”丞相吩咐花匠,面色平和,“去厨房里瞧瞧,今儿人多,菜色都做得好看些。另外把本官的窖酒都端出来吧,难得热闹一回。”
花匠看到丞相眼眶绯红,眼角留着不明显的泪珠。他想起刚才外间的争吵,心下了然。这两个人都是不认输的主儿,这下可真有点难办。
门关上,暗淡的天光被阻挡在外头,屋中只剩下上游和丞相两人。解除了幻术,童子也就不再哭闹了,抽噎声小下去,犹如涟漪被抚平。
“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本官受得住。”丞相掖着袖子在一旁的圆木四脚凳上坐下来,垂着眼睫,神色中看不出悲喜,只觉得仿佛万事无关自己。
上游吸了一口气,丞相这定力真是不一般,这种时候了居然还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敢问小公子……是不是图甘达莫氏的血脉?”
“不是。”丞相抬眼看着上游,眼里有波光,“他是图甘达莫的共生体。”
屋中一下子陷入死寂,上游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话。丞相叠起双腿坐着瞧他,唇角似有似无地浮着一丝笑。他笑得深,看不明白里头的意思。
“道长快点儿吧,丞相府的小公子,也是个金贵人。”丞相说。
上游没多说,烧了一张符纸点在童子的眉心,火光化作一缕烟气融了进去。上游念一个咒,童子周身便被金光包裹,半晌才消下去。
“好了,给小公子施了个咒,护住他灵台清明。去跟你那下人说说,以后别在小儿身上施这么重的术法,受不住的。”
“他不是下人,他是邯郸秦氏的公子,来我府上打理花草的。”丞相起身过去,坐在童子旁边,“你以后见着他了,可以称他‘秦公子’。”
邯郸秦氏上游有所耳闻,有一手乾坤回转的好本事,伺候过皇家的园林,冬天里都能看到百花盛放的奇景。
两人说了两句,上游便出去了。丞相帮童子掖好被角,擦去他脸上残留的泪痕,垂眸看着童子的粉瓷脸面,看他睡得安稳了,才温温地笑将起来,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晚间,丞相府点上了灯笼。细小的尘埃在光线里浮动,婢女们在洒扫庭院,扫去落在天井里的桂花,包起来,晾干了放在衣橱里当熏香用。
饭厅里摆上了圆桌,顶上掐丝珐琅的灯笼也亮起来了。这是丞相府中难得的景象,要知道之前丞相一个人单过,这么大一间饭厅,其实只是个摆设。
众人围坐,蒲川和伏羲是丞相特意去请来的,他们坐在一处,悄声低语。蒲川给伏羲讲着什么有趣的话儿,逗得伏羲一阵笑。
丞相的对面,坐着上游父子。白发的神仙是不请自到的,从房顶上跳下来,差点把一位洒扫嬷嬷吓得昏厥过去。
上游慌忙讲明了神仙的来由,丞相方才留了饭。丞相看看神仙那一头绵绵的白发,隐约想到了些什么,但他没说破。
“相爷,”花匠走过来轻声耳语,“将爷还没来,要不要去找找?”
婢女们正在传菜,各种珍馐摆了一桌子。丞相本心不在焉,听到花匠这一句话,手里的茶杯一抖,茶水洒出来了一些。
“找他做什么?这么老半天了,他也该回去了。”丞相换上漠不关心的语气,原本以为四平八稳坐怀不乱,却不知自己此时假装得有多么蹩脚
花匠垂眸抿唇,坦然道:“将爷的马还在马厩里,想来应该是没有离开。”
丞相心里一抖,有种情绪忽然满溢而出,苦乐参杂。他别开了视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来掩盖情绪:“也罢,本官也没说请他,随他去吧。”
花匠偷偷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家老爷是嘴硬心软,口是心非的主子。瞧着将相二人这情深意切的模样,花匠说什么也要帮这个忙了。
“那小的再去找找,相爷您且等一等。”花匠故意这么说,说着抬腿就要往门外走。满堂的宾客自顾自在交谈,似乎没有人在意。
“慢着!”丞相轻喝一声,“本官去吧,你去了说不清楚。”
花匠唇角一挑,心想老爷您对将军这般牵挂,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子却是实诚的。他转身,用一种如释重负的愉悦语气躬身领命。
丞相拱袖朝着座上的众人告个罪,众人皆瞧着作为主人的丞相从饭桌上离开,面面相觑一番,摸不着头脑。只有上游看得通透,掩着嘴唇轻笑了一下。
丞相在回廊天井中转,丞相府花木深深,夜色暗了,点着灯笼还是有点朦胧。他转了大半个钟头,角角落落都走遍了,也没见着将军的影子。
其间他特意去了一趟马厩,细细看了一遍,看见了将军那匹黑色的骏马。
既然马都在,那人肯定没有走,丞相府统共就这么大,怎么这会儿却找不到一个人呢?
丞相有些沮丧,想来定是下午那番争吵又把他气着了。本来就因为凶了他,心中还怀着愧疚,这下倒好,旧账还没算完,新账更加糟糕了。
“不会真走了吧?”丞相自语,“一气之下把马也给忘记了。”
想着想着心里就凉了大半,抬头看看天上,满月已经挑上檐头了,院中浮着浅浅的桂花香气,风吹松竹,沙沙作响。
丞相垂头丧气地往饭厅走去,他揉了揉眉心,长发散落在肩头。
忽然手臂被人拽住了,丞相悚然一惊,脑中有什么弦忽然断掉了,陈年旧事在他眼前蔓延开来,瓢泼大雨,雨中的血液染红了青砖石墙……
“谁在那里?!”丞相忽然厉声吼道,转身想要挣开,却不想被人搂住腰,按进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丞相没缓过劲来,鼻尖忽然萦绕起一股桂花的香气,还有烟火味、中药味,混杂在一起,一下子冲垮了他的堤岸。
他被带进了檐下的阴影里,这是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平时没什么人来往,院中种着一颗桂花树,一颗海棠树,花开时满院子都是香。
“你说谁在这里?下床不认人,也就你本事有这么大。”声丝如琴弦,说一个字,都是袅袅的回音。
丞相全身紧绷的肌肉这下全都放松下来,他看到了将军的眉眼,看到他眼里装着的一片浮云和雪山。这是他不曾忘记的模样,离别相见,两相悲欢。
“渭侨……?”丞相木木的,有些难以置信。
将军见他这般模样,忽地就笑出声来,刮刮他的鼻梁,笑道:“要叫心肝儿。”
丞相木然地看了他一会儿,眼里亮晶晶的,然后展眉而笑。笑着笑着眼尾绯红,但他这次还是忍住了。
“什么心肝儿!”丞相在他胸上拍一巴掌,“你一点都不听我的话!”
将军把丞相搂得更紧一点,鼻尖擦着他的鼻尖,语气嗳然:“还不是你凶我,我说不过你,就只好吃那童子的醋了。”
丞相被他这话逗得想笑,却又笑不起来。他耳朵红红的,面上带着歉疚,垂眸低声细语:“是我不对,我当时就是急,我一急脾气就暴躁,一暴躁就六亲不认……”
后半截还没说出来就被堵回去了,将军第一次主动地亲,别看他眉目舒展的样子,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慌张。
将军就是脸皮薄,亲人的时候力道把控不住,把丞相的嘴唇咬的一阵痛。但是丞相不在意,他本为自己的恶劣行为感到不齿,生怕将军不原谅他,但这下看来,将军是打算把这些事一笔勾销了。
丞相抬手抱住他的脖颈,引着他的唇舌亲吻。丞相感受到了将军脖子上传来的温度,还有心脏的悸动。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每一次都会有别样的滋味。
“你满府找我做什么?”将军松开他一点,在他颊上亲一口,问道。
丞相呼一口气,说:“喊你去吃饭,客人都到齐了,就缺你一个,害得本官到处找!说起来,你躲到哪里去了?半天没看见人影。”
将军笑得春风骀荡,抬起丞相的手按在自己胸前:“自己摸。”
丞相正想嘲笑他不知廉耻,手上就摸到个软软的物事。看了将军几眼,顺手就解开他领子上的盘扣,从里头勾出一个珠玉锦囊来。
一闻,是桂花香。
“方才看你府里桂花开了,想着你跟我吵架,心里头定是过不去。就寻思着送你点东西,把你哄开心了,也便饶了我这次。”
将军说话带着笑,天高云淡的出尘模样,眉峰如山峦,眉尾如飞燕。
丞相心尖溢出蜜糖来,他绷着嘴角笑,原来将军是去采桂花来送他,盛唐那位诗人怎么说的来着?相见情以深,未语可知心。
“就晓得整这些花头,”丞相损他,“风流浪荡的公子哥儿!”
“浪荡我可不及你。”将军在他耳边说,特意加重了语气,咬得丞相心尖一阵麻。
“不知当初是谁说,他想要‘强’的?”丞相反咬一口,瞬间把将军顶了回去。
两人说着走回了饭厅,众人皆未动筷,各种菜品将将上齐。丞相坐下,没等他说话,将军目不斜视,很自然地走到他右手边落座了。
堂上又是一片交错的目光,蒲川对于自己表哥为何总与丞相一起出现,表示深切的怀疑。神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满桌子的菜肴提不起他的兴趣。
这时门外传来花匠的声音:“老爷,小公子醒了,要添一副碗筷吗?”
丞相顿了一下,瞥了一眼将军,见他神色盎然。思量两下,只得招手道:“抱进来吧,这里有阿宁喜欢吃的兔儿肉。”
☆、身死
童子梳着漂亮的小辫子,面上粉瓷粉瓷的。童子晚间醒过来,烧已经退了。花匠在井里打水来给他擦洗了脸面,还细心地给他扎了头发。弹花褙子前襟别着枝桂花,说是能驱除邪祟。
花匠正要出去抱童子进来,却见门边探出一张小脸,戴着大大的兜帽,大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里头的景象。童子看到了丞相,委屈地瘪瘪嘴,红红的似朱砂。
丞相忍俊不禁,忙招手喊童子过来。童子嘴角都咧到耳根去了,两颊红粉,跑过去钻进丞相怀里,在他衣襟上蹭了蹭,引得满座都笑了。
童子看起来精神不错,看来上游那些术法还是有点妙处。丞相松了一口气,下午那阵子真是把他吓得够呛,想想还有点余悸。
丞相笑得眼尾堆起皱纹来,在童子脸上轻轻掐了掐,抱他坐在自己腿上。
将军见这两人笑得这么开心,心里又是一阵酸味。奈何童子只是个七八小儿,跟一个垂髫小子争风吃醋,会显得他将军没肚量。
两相憋闷之间,将军只得假装咳嗽一声,端起茶杯喝口茶,转过视线去瞧瞧面前摆着的糕点盘子,眼梢的余光却忍不住往旁边瞟。
丞相听见这声咳嗽,就知道将军定是在耍小性子了,他面不改色,揉揉童子的脸颊,温声道:“阿宁去坐好,今儿个相爷府上都是尊贵的客人,注意点礼数!”
童子乖巧地应了声,环顾一下四周,看到了形形色色的宾客,大家都很喜欢童子,偶尔逗乐两句。童子盯着白头发的神仙看了好一会儿,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相爷相爷,”童子在丞相左手边坐好,伸手拉拉丞相的衣袖,轻声问,“那个人为什么跟我的头发是一样的颜色啊。”
将军显然是听到了童子的话,他手上动作一顿,转脸去瞧瞧童子。童子想是得了风寒,于是来的时候裹着一件披风,兜帽盖住了脑袋,将军没看清他的发色来。
丞相面上表情没什么波动,他转头正好撞上将军的目光,两人对视了一瞬,丞相终于还是服了输。
丞相抬手揉揉童子的头,慢慢帮他脱掉外头的披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安然道:“那位,就是管家跟你讲的神仙啊。”
看着童子那白金色的头发出现在自己眼前,将军脑里忽然闪过疾光,很多声音在他脑海里一拥而上,整个人都变得有点恍恍惚惚。
将军忽然想起,濮季松曾经对他说,丞相串通异族,图谋篡位。起初他是不信的,他做过无数次猜想,奈何丞相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深山隔雾,月下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