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有相逢 第79章

作者:秦九郎 标签: 甜文 情有独钟 强强 古代架空

  殿上,丞相站不太稳,掌印询问过原因,特意命人来给他摆上一张座椅。他斜斜地靠着椅背,怀中抱着个白玉圭,神态淡然地听着百官议事。

  将军站在另一边,几日过去,他心中的悲哀已经消减了不少。丞相日日来寻他,其实他每次都站在大门背后,丞相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奈何他一直没有开门,等到外头人静马喑,他悄悄往外望去,却见街巷空荡。

  将军想哭,但他拼命忍住,独自坐在门背后,看檐下飞燕入对出双。

  上朝时皇帝说的话将军一个字也没听清,他忍不住想丞相为什么要坐着上朝,是不是腿受了伤?是不是那夜淋了大雨惹了风寒?

  将军攥紧了手,自己为什么这么作贱,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最后还是忘不了他?翁家公子的骨气节操都被狗吃了,被一个男人为情所伤,传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看了丞相一眼,多日不见,他的鼻梁依旧挺直漂亮,南国桃李花,灼灼有辉光的美男子。丞相面色硄白,不住地咳嗽,时常抬起手臂来揉揉眉心,那手腕整整细了一圈。

  丞相转过眼梢,视线正好与他对上,将军慌忙别过头,心中如遭雷击。丞相面上终于有了笑意,那笑容,跟当初一样,很有弧度,眼角眉梢都是温暖的情意。

  将军当初就是在这个笑容里沉沦的,日思夜想,寤寐难忘。

  心中那棵枯萎的小苗隐有重生之势,将军咬着牙压住了,果真是道行太浅,被这只老狐狸抓在手心里,逃不掉了。

  将军这天是恍恍惚惚地回到家的,丞相在朝上昏倒了,太医都来了,整个朝堂乱成一团,最后是将军把他背出宫去的。恍惚间,似又回到当时年月,丞相喝醉了,将军把他背到马车里去。

  将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好像是天生使然,鬼使神差一般。

  “心肝儿......对不起......”

  丞相昏迷时在他背上喃喃的一句,一直在将军心上盘桓。

  花匠火急火燎地请来了帝都最好的老郎中,老郎中沉稳地把脉,花匠伺候在一旁,屏息凝神等着老郎中发话。丞相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纤长漂亮的手指瘦得只剩下了骨头。

  “相爷应当是忧思过度,沉郁积心,导致心脉阻塞,逆血上行。”老郎中取来纸笔写药方,“再加上体内湿气过重,风寒上脑以及旧疾复发,才会变成这样。”

  花匠接过郎中的药方子,还未说话,老郎中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心病,光有药还不够。你们得找点他喜欢的玩意儿,或者是让他想念的什么人来见个面,这人的心情一好,什么伤病都没事儿了!”

  相爷想念的人,不就是将军么!将军连面都不肯见,把他找到丞相面前来?怕不是比登天还难!

  花匠发愁了,再这样拖下去,丞相着身子真的要垮了。丞相早些年受过的伤多,病根子没一个除干净的。丞相是国家的半边天,虞景明又居心叵测,所以他不能倒下。

  咬咬牙,豁出去了!今天赔上这张脸皮也要把将军骗到府里来!

  老郎中给丞相扎了针,熬了一包药,知道丞相吃不得苦,加了冰糖和蜂蜜才给人灌下去了。丞相又做噩梦了,小半片刻就惊醒过来,嘴里还留着中药又苦又甜的味道,跟他的爱情一样。

  童子正趴在他旁边睡着了,丞相揉揉童子的小脑袋,浅浅地笑了一下。童子忽地弹起来,额头上一个红印子,看到丞相醒了眼里骤然放出光来:“相爷相爷!你醒啦!”

  丞相点点头,噩梦的影子还没散去,他笑得有些勉强。童子心细,见他消沉,便凑近了点问他:“相爷你笑得好难看啊,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刚才那个老爷爷说,只要把你喜欢的东西放在你面前,你的病就能好啦!”

  童子天真浪漫,丞相捏捏他的小脸,说:“我想将爷了,可是他一直不肯见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原来是想将爷啊,童子抿唇深思一番,蹦蹦哒哒地跑出去,一会儿功夫就跑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叠行头。童子三两下把胸甲护臂套上,头上戴着紫金冠,小手一扽,一把红缨枪赫然挺立。

  “将军在此!相爷,我来看你啦!”童子装模作样地大声说,在床榻边迈着方步走路,一手执枪,一手负在身后,小身板挺得笔直,颇有大将之姿。

  丞相被他逗笑了,恍惚间,面前真的站着将军,身量纤长,体格高挑,穿着绯袍轻甲,腰间佩着黑刀,对他说:“相爷,我来看你了。”

  “相爷,相爷,你看阿宁扮得像不像?”童子兴奋地跳上床榻,舞着手里的红缨枪。

  丞相回过神,笑着摸摸童子的头,眼尾叠起浅淡的皱纹,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像,阿宁以后就去做个将军,准是威风凛凛。”

  童子嘿嘿哈哈喊个不停,一板一眼有模有样。丞相的心情慢慢好起来,苦甜苦甜的滋味爬上心头。

  花匠紧赶慢赶赶到将军府门口,怀里揣着老郎中写的药方。他急急地去敲将军府的门,也不说话,就是敲门。将军正心烦,被这敲门声搞得不得安生,只当是谁家顽童,便支何老去把人轰走。

  然而花匠一手推开何老,跨进院子就朝着将军走过来,劈头就是骂:“屁话一堆!你眼瞎了吗?得罪你的不是我家老爷!就因为你那点破事,我家老爷病得都快死了!你好歹也去见见吧?老爷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听他说完再报好吗?”

  花匠把那张药方单子摔在将军怀里,然后又捂着脸蹲下身子,拍着大腿叹息:“哎呀呀,真没见过你们这么造孽的哟......”

作者有话要说:  花匠戏精上身,为自己疯狂加戏。

特别感谢老郎中、童子、掌印的倾情演出,为了主演的xing福整个剧组也是操碎了心。

  ☆、徜徉

  花匠声泪俱下,蹲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讲诉他家老爷的病况,花将这时候表现出来了无比惊人的文采,引经据典,骈俪句,四六体,张口就来。

  他说丞相半夜里时常惊醒,醒来就喊将军的名字;还说丞相今天强撑着去上朝,就为了看将军一眼;又说丞相在油烟里咳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就为了亲手做一个煎饼果子;再说丞相坐着马车到将军府门前去,敲了无数次门也没人应......

  “将军,得罪你的不是我家老爷,我在丞相府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老爷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么。”花匠哽咽一下,双眼哭得通红,“什么跟公主早就两情相悦都是屁话,我跟他这么多年,就没见他身边出现过女人!”

  将军攥着薄薄一张药方单子,目光在那上面流连。他神色安宁,眼下有淡淡一层阴影,花匠说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砸在他心上,鲜血四溅。老管家垂袖站在一边,觑着将军的神色,再不敢言语。

  “那天本官去晏大人府上,晏大人亲口对本官说,这种爱情,也就本官这种傻子能当真。”将军在圈椅中坐下,把那张药方搁在茶杯旁边。

  “放屁!那根本就不是老爷!”花匠站起身,跨上一步揪住将军的衣领,“那个时候老爷正在酒楼里,根本就没在府中,你看到的那个就是个冒牌的贱人!他的目的就是想离间你和老爷,将军你现在这样做,正中他们下怀!“

  将军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转而又平静地抬起茶杯盖子刮去茶水上漂浮的沫子,他叠着腿,没说话。

  “那天老爷喝醉了,是我把他背回去的,你知道他当时说了句什么吗?他说‘渭侨你要给我好好活着’。”

  “回到府中听说你来过,酒还没醒就赶紧去找你,将军你还记得么?那天下着多大的雨,他就这样淋着雨找了你一晚上!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连门都没让他进!”

  何老这时候也走上来说了一句,神色哀婉:“是啊将军,老奴那天亲眼看到相爷来找您,全身都淋湿了。后来相爷就坐在咱们家门前,老奴想请他进来,相爷说什么也不肯,他说将军总会回来的,他就这样等着您回来。”

  “将军啊,有什么仇怨过不去呢?”何老说着就揩眼泪,将军是他看着长大的,从没见他这么折磨过自个儿。

  花匠当即跪地给将军磕了一个头,道:“翁将军,去看看老爷吧,小的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来求您的,若是您不去,老爷他连死都死不安生了!”

  “说什么丧气话!没人那么容易就死去!”将军重重搁下茶杯,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没事别咒你老爷死,本官不许他死在我前头!”

  花匠心中狂喜,果然自己这一出哭戏相当到位,老爷说将军就是嘴硬心软,果不其然!花匠看准时机,又大哭了一场,直哭得将军亲手把他扶起来,花匠才抹着眼泪说谢谢将爷,将爷洪福齐天。

  何老好好安慰了花匠一番,才把他送走了,正要关上大门,却见将军跨着一双长腿正要出门去。

  “将军,您去哪?”何老慌忙叫住他。

  将军撩起自己的头发,衣上的赭金山水高低错落,他三两步走下台阶,头也不回道:“买药去!”

  丞相正倚在床头看童子的表演,童子卖力的挥舞着手里的红缨枪。丞相忽然叫住童子,喊他去那边第二个柜子里把胭脂拿来,这胭脂还是上回将军买的那一碟。

  童子在床边坐下,丞相掂着胭脂盒子,蘸一点清水化开了,拿手指晕在童子的眼眶四周,然后又在他眉心点上一点。

  胭脂绯红,童子本是粉瓷脸面,这下更像台上耍猴儿戏的了。丞相被逗得大笑,童子颠颠儿跑去照镜子,似是相当满意,飞着袖子咿咿呀呀地唱将起来。

  丞相看他一板一眼地学着将军讲话,心下一缓,低头看到手中的胭脂盒子,里面嫣红一片。着迷了似的,他用食指蘸一点,然后擦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他唇边带着笑,阳光照在他瘦削的肩头,单薄的衣裳裹着他的身躯。

  忽地有人从门外匆匆进来,丞相一看,竟是上游。上游面色焦灼,宽袍大袖哗啦啦地响,葫芦里清酒晃荡,眨眼间就坐在了丞相旁边。

  上游二话不说拉起丞相的手腕开始把脉,丞相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好笑,把手抽了出来,说:“别诊了,刚才郎中来看过了,说不碍事,吃两副药就好了。”

  “还瞎说呢?分明就是思念某人过度害了相思病了吧?”上游毫不留情地揭穿,“别瞒了,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不急急赶过来,赶着瞧您最后一眼呢!”

  丞相推了他一巴掌,叫他滚出去,别有事没事咒他死。上游一反平时不苟言笑的死板样,这下竟嘻嘻哈哈赖皮起来,说丞相“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上游把丞相说得脸红,童子也在一旁帮腔,丞相相哭又想笑,屋里一时间热闹起来,温暖的烟火味袅袅上升。

  说话间,神仙也来了,披着一头雪白的头发招摇过市,异色双瞳灼灼有光。神仙宠儿子,上游去哪他就跟到哪,估摸着刚才就蹲在屋檐上偷听呢。丞相见神仙来,慌忙下榻去行礼,招呼着众人到院中去小叙。

  屋外日头大,晒得人有些燥热。丞相抱着童子到外间去,喊人来在树下摆上桌椅,又点了艾香。厨房里刚熬好了酸梅汤,加了冰块,一人盛了一碗。

  丞相身子还虚着,一边脑袋还隐隐作痛,他在躺椅上躺下,童子坐在他旁边喝酸梅汤,红缨枪搁在一旁。丞相打着扇子,眯眼看着树叶间隙里漏下来的阳光。

  “你们什么时候去北方?”丞相问,他搭着扶手,在热闹的玩笑声中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上游说:“还没定好呢,不知相爷您有什么打算?”

  丞相沉默了一下,手指松松地握着扇子,思量了两番,才淡然道:“先不急,等北疆打起来了,你们再出发。”

  神仙和上游对视了一眼,神仙刚想说什么,上游瞪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丞相坐起来一点,揉了揉童子毛茸茸的脑袋,对他说:“阿宁,想不想去北疆玩?”

  童子正用勺子舀着冰块吃,听见丞相这么问,嘴巴都弯到天上去了:“想去想去,将爷跟阿宁说过了,北疆有好大好大的花海,还有连绵不绝的雪山!”

  神仙和上游都笑了,笑起来眼里有一丝悲悯。丞相也笑了,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只是垂下眼睫拍了拍童子的头顶,轻轻嗯了一声:“玩好回来记得跟相爷讲讲,花海和雪山有多美。”

  众人皆沉默了一阵,见童子笑得像三月繁花,也不好点破。上游笑着招童子到身边去,给他变了个戏法,变出了几颗杨梅来,逗得童子嚷嚷着要学。

  丞相给自己打扇子,阳光照得他全身暖洋洋的,慢慢驱走体内的寒意。他想起童子刚才的话,不禁想,北疆的花海和雪山,究竟有多美呢?

  将军敲开丞相府的大门,开门的仆人见是将军来,骇了一跳,连忙把人请进来,一边还揩着眼角:“将爷啊,您可算来了,您要是再不来,老爷他就......“

  “他就要死了是不是?”将军说,撩起袍子往堂上走。

  仆人吓得连忙告罪:“不是不是,老爷他天天念叨你呢,喊咱们在门口望着,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将军冷笑一声,要不是丞相昏倒过去,花匠又去他家哭丧似的哭,他才没那闲工夫专门来丞相府上跑一趟!不过丞相在朝堂上晕倒过去的时候,他心里确实蛮痛的。

  仆人在一旁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将军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丞相,搞不好一条命就搭上了。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本官不用你伺候。”将军不耐烦地打发仆人,一边把手里的盒子放在堂桌上。打开了,一股浓烈的中药香气扑面而来。

  “将军稍等,小的这就去叫老爷来。”

  “别叫了,你家老爷不是快死了么,本官这就亲自给他送去。”

  仆人抬眼觑觑将军的脸色,将军正端起那碗熬好的药,眉眼有些疏离。仆人噤声,不敢再多说,诺声退下了。几个洒扫院子的仆役都躲在柱子背后看着,他们已经被丞相折腾得够呛了,就盼着将军来,丞相的病就能快点好。

  将军徘徊了两下,叹口气,揉了揉眉心。造孽,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来了,自己真的这么放不下他么!这厅堂,这花木,哪一处不是他熟悉的模样!

  他端着药碗往后堂走去,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事情,好的坏的悲的喜的,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展开了。日光穿过椽子落在他衣襟上,串起来,珍珠一样。

  他听见有人在谈笑,还有孩童稚嫩的声音。他站在回廊的转角处,目光穿过一树山海棠,正好可以看到那边院中的景象。

  丞相四人围桌而坐,撑着下巴看坐在他对面的上游,上游像是在打趣他什么事情,笑得丞相脸都红了。童子围着丞相蹦蹦跳跳,丞相端起白瓷碗,拿勺子喂童子酸梅汤。

  他穿着单薄的里衣,肩膀略瘦,笑起来眼尾叠起漂亮的褶子,唇色鲜红,似是涂了朱砂。

  “将爷!您怎么站在这里?”花匠的声音从后头响起,带着点惊讶和兴奋,还有点欠揍。

  将军转身,似笑非笑:“这就是你说的‘快要死了’?我看,他很好啊。”

  花匠看了一眼,登时眼皮子一抖,坏了坏了,上游这个碍事的怎么来了,这下误会说不清了!

  “上游道长医术高超,前几天听说相爷病了,所以就常来看看。”花匠连忙打哈哈,“兴许刚才道长来瞧过,相爷这会儿才静神了点!”

  “瞧个病都能瞧得脸红心跳的,上游道长好有本事!”将军说,“什么想念本官,恐怕是想看本官笑话吧!”

  将军气得胸口发紧,音量也拔高了一层,他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当真是把花匠给急坏了。

  丞相听见那边有人在争吵,那语气听着甚是熟悉。丞相心肝一颤,顿时慌乱起来,他草草向上游告个罪,提着长衣下摆就往院子外头去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将爷您别走啊,您且进去瞧上一眼吧!来都来了,什么仇什么怨当面了断,也好断了念想啊!”花匠一路追着将军出去,硬是没拉住人。

  将军猛地站住脚步,药汁倾洒出来了一点。他把药碗扽在桌上,指着花匠的鼻子训斥:“别以为本官不敢把你怎么样,你再给我聒噪我现在就剥了你的皮!”

  花匠大义凛然,视死如归,扑上去就把将军死死抱住,愣是不让他跨出去一步,一边凄声哀嚎:“将爷啊,您且救救咱们丞相府吧,您的手里捏着的,可是老爷的命根子啊!”

  话一说出口,全府寂静,连刚赶到堂上的丞相,也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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