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尘印
花落未识君 (出书版)作者:尘印
封底文案:
众所皆知,江南舒家的大公子,不思红颜爱儿郎。
可是,爱人要成亲,新郎却不是他?
舒流衣决定赴宴,凭吊那逝去的爱情!
却酒後失言,惹恼了新郎的师父──
昆仑剑派掌门人、武林至尊秋凤舞。
被对方丢进水里教训的同时,那双藏在面具後面、秋水般的眸子,也让他的心瞬间沉沦……
风流多情的他,再度勇敢追求真爱;
冷漠无情的他,逐渐被打动了真心。
然而,他们却在花瓣落下的那个瞬间,看错了对方……
封底文字:
「谁伤的?!」秋凤舞黑眸里再也没了以往的冰凝沉稳,厉声问。
「是我自己。」舒流衣笑著举起手里的玉簪,仰望秋凤舞,柔声道:「凤舞,我知道,你怕我嫌你难看,会再离开你,是不是?现在我和你一样,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你……」秋凤舞面具下的肌肉在微微抽搐。
舒流衣还在笑:「从今往後,我都只是你一个人的流衣……」
「再相信我一次。」他定定凝望秋凤舞纯黑眼眸,彷佛那里是他的全部。
楔子
一壶清酒,一张竹榻。
满院的粉白桃花,妖娆吐蕊,争芳斗豔。榻边侍酒的美人,秋波流转,笑靥如花,然而舒流衣的心情非常糟糕。
让他心情低落的罪魁祸首就是被他丢在草地上的一份喜帖。很寻常的大红帖子,很常见的客套话,唯一不简单的,是落款之人。
戎骞旗。
武林第一剑派──昆仑派的掌门大弟子。
「你也要成亲了啊?呵呵……」他扔了玉杯,直接提起酒壶凌空倾倒。
舒钧天跨进院子,便闻到扑鼻酒香,然後看到他那个不成器的大哥正捧著酒壶,在美人们的柔声安慰里长吁短叹,满脸的苦闷悲戚。
相同的戏码,已经上演过多次,所以舒钧天早已对自家大哥没了同情心,可还是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我珍藏的竹叶青啊……」
他俯身捡起地上的喜帖,毫不客气地往舒流衣脸上扔去。「行了!江湖上,谁不知道你流衣公子风流成性,换枕边人比换衣服还勤快?别愁眉苦脸装得跟个下堂妻一样。」
「是下堂夫。」被喜帖盖住脸的人闷闷地纠正,声音即使隔著喜帖依然低柔动听,接下来的话却让舒钧天有吐血的冲动。「唉,我对他难道还不够好麽?我是真心真意,想和他一起携手人生,笑看红尘……」
「上回冒侍郎家的小公子成亲,还有上上回蜀中二十七家交子铺总掌柜景大先生成亲,再有上上上回湘西风雷五行堂隋堂主成亲时,你已经发过同样的牢骚了。」舒钧天嗤之以鼻。扬眉,抬脚飞踢。「你还想喝掉我多少壶好酒?起来给我干活去!」
轻衫翩飞,随著他一脚之势从榻上飘了起来,在空中旋出道优雅弧线,又再徐徐落到榻上。墨黑的发,掠过一双顾盼风流的眸,拂在俊美的面颊两侧,撩动著风里缤纷落英。
飞花流衣,公子如玉。一个宛若拈花的微笑,不知迷醉了多少春闺少女的情梦。可也仅止於梦,因为江湖中谁都知道,江南舒家的大公子,不思红颜爱儿郎。
舒流衣以口就壶,饮尽最後一滴佳酿,才慢悠悠地起身,慢悠悠地拍了拍衣上落花,抬头,对舒钧天露出个慵懒闲散的轻笑。「舒家上下产业,有你打理足够了,用不著我这懒散人。」
「你也知道自己懒啊!喂!去哪里?啊,小心我的酒壶!」舒钧天顾不上追问,忙著接住舒流衣抛过来的紫金酒壶。
舒流衣俊逸修长的身影在院门口略一顿,回过头来,目光里终究掩不住几许失落与伤怀。
「他既然送来了喜帖,我总不能失礼,就去昆仑喝他一杯喜酒罢。」
第1章
昆仑山,绵亘千里,巍然横卧苍莽大地。入夏,山峦低谷处群木葱翠,碧意盎然,耸峙入云的险峰峻岭之巅,依旧被终年不化的冰雪覆盖,云雾缭绕,在半山腰缓慢翻涌流动著。
清冽宽阔的昆仑河轰鸣奔流,给空寂山脉添上一丝音色。慢慢地,河水激流声中,多了串清脆的马蹄声。
舒流衣轻挽缰绳,任骏马沿著崎岖河岸信步缓行。他的目的地,就是昆仑河的源头瑶池──昆仑剑派的总堂所在。
一路风尘仆仆,从旖旎江南赶到塞外西域,沿途看谢了桃花,催开了菡萏,越近昆仑,他反而越发放慢了行程。来时一腔冲动,可当真离那人近了,他心里的郁结越深。
江湖上都道流衣公子风流不羁,从容周旋於诸多美男子之间,片叶不沾身。每每听到此类传言,舒流衣唯有在心底苦笑置之。
他喜爱美人不假,风流两字,却非他所愿。每一次遇上心仪之人,舒流衣自问都是一心一意,但往往到头来,终究留不住对方。
香火子嗣,永远是横在他和情人眼前的一道天堑。他自从十六岁时意识到自己非男子不爱,将自己关在房中面壁沉思两天後,便开了窍,人生在世,顺了自己心意活著,才是真个逍遥自在。
至於舒家的香火,反正有弟弟钧天扛著,不用他操心。然而每一任情人,最终仍是败给了传宗接代的大难题,抛下他孑然一身。外人均以为他放荡成性,连自家兄弟也看不惯他「四处留情」,舒流衣实是有苦说不出,总不能凄凄切切地诏告天下,自己才是被遗弃的那个。
一年前在秦淮河的桨声灯影里邂逅戎骞旗,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其後一同跃马江湖,醉酒踏歌,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临别还约定来年在江南再聚,没想到盼来的,却是戎骞旗成亲的喜帖。
满腹抑郁无处倾吐,到最後,舒流衣挑了挑眉,深呼吸,释出了胸口那股闷气。
既然来都来了,就把那些心烦意乱收拾起来,免得被戎骞旗耻笑,大不了等婚宴上多喝他几罈好酒出口气。
他低笑,扬鞭,溯流而上。
将近正午,舒流衣略觉肚饿,打算找个避风处生火歇脚,见前边有个背风的小山坳,便下了马,牵著坐骑走过去。
转过道山壁,人声渐响。那边已生起个大火堆,三个武林人士打扮的男子正围著火堆谈笑,边烤著肉食,见到个俊雅不凡的贵公子走近,三人都有些惊奇,停下了交谈。
舒流衣目光落在那三人中最年长者身上。那人年逾五旬,两鬓微白,双眸神光饱满,腰悬一柄样式普通的佩剑,剑鞘上镌刻著个八卦图案。舒流衣含笑颔首道:「原来是八卦剑的万掌门,晚生舒流衣,见过万掌门。」
「哦,老夫还想,这偏远塞外哪来如此王孙公子般的人物,原来是舒家的大公子啊,幸会幸会。」万峰远拈著三绺长须大笑,热络地招呼舒流衣过来一起烤火吃野味。
「那晚生就叨扰了。」舒流衣笑一笑,早就听闻八卦剑的掌门人处事圆滑,武功不见得如何厉害,在江湖上的人缘却是一等一的好,果然不假。
他取出自己携带的乾粮与三人一同分食,几句寒暄下来,原来万峰远带著两个徒弟,也是去昆仑派喝喜酒的。
「老夫多年前遭歹徒暗算,多亏了昆仑派掌门秋凤舞先生出手相救,老夫一直想报恩,可惜秋先生剑术纵横天下,独步尘寰,哪有老夫能效力的地方。」
万峰远打个哈哈:「这次秋先生的得意门生成亲,广发喜帖,老夫虽然没收到,也要厚著脸皮去讨杯喜酒,再谢秋先生的救命大恩。」
舒流衣点头道:「万掌门说的是。」心底暗自好笑。秋凤舞被誉为武林第一人,这万峰远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巴结的大好机会。思量之际,倏然感觉身边有道目光一直在注视著他,他抬眼,正好对上了一双来不及闪避的眼睛。
是万峰远的小弟子聂翎,这眉清目秀的少年被舒流衣视线撞个正著,顿时神色发窘,微红著脸支吾道:「舒兄,对不住──」
舒流衣阅人无数,哪会看不出聂翎眼底的羞涩和渴慕?他自身容貌出众,喜欢的自然也是美男子,这聂翎虽然未及弱冠,略显青涩,但面目秀气,倒也是舒流衣中意的类型之一。
沿途如有这麽个少年相伴,也算惬意,他於是勾起缕淡淡的魅惑笑容,打趣道:「聂兄弟真是容易害羞。」
聂翎越发涨红了脸,嗫嚅著连话也说不出了。
倒是个可爱腼腆的小家伙。舒流衣突然来了兴致,笑道:「聂兄弟不用拘谨,我也年长不了你几岁,叫我流衣即可。」
边上万峰远不禁微皱起眉头。早闻舒家大公子好男风,看样子,江湖传闻确实非虚。听见自家小徒弟期期艾艾地唤了声流衣,他暗骂聂翎没心眼,转念一想,江南舒家富甲一方,能结交上也不算坏事,便重新露出笑脸。
「我这小徒弟还是初次跟我出远门,面皮薄又不懂事,日後还要仰仗舒贤侄你多提点指教啊!」
另一名弟子肤色略黑,浓眉大眼长相粗豪,一直都没说话,此时从鼻子里哼了声,两眼望天,明显对舒流衣这世家公子没好感,碍於师尊在场不好发作。
舒流衣毫不在意,微微一笑,自与聂翎聊起天来。
之後的行程,舒流衣便和万峰远师徒结伴同行,在途中又陆续碰到了好几拨前往赴婚宴的武林同道。众人大多是收到了喜帖相邀,有几人则是同万峰远一般,为著结交秋凤舞而去。
「流衣,那个秋掌门,真有传说的那麽厉害麽?出道二十年,从未败过一招半式?」这天临近黄昏时,众人在野外下马就寝,聂翎吃著舒流衣递来的烤野兔腿,听见群雄又在谈论秋凤舞的种种事迹,难耐好奇。
「只怕比江湖传言更厉害。」舒流衣微笑。他并不是轻信传闻的人,但与戎骞旗连袂行走江湖的那段时日里,亲眼得见戎骞旗出神入化的绝世剑术。
而戎骞旗面对他的赞叹,只是谦恭地道:「我与师父相比,只如萤火之於日月。」
蓦地,戎骞旗的音容笑貌强烈地浮上心头,舒流衣的神情不由自主变得黯淡。
聂翎几天下来,对舒流衣的好感与日俱增,见他容色忧郁,不禁担忧,忙说起笑话逗舒流衣开心。
昆仑瑶池,传说中是西王母颐养生息的天庭所在,当地牧民皆以黑海称之。虽有个黑字,其实湖水清透碧绿,千鸟啁啾飞掠盘旋,烟波浩淼,风光壮美。
昆仑剑派的总堂,就建在瑶池中的一个湖心小岛上。黑石瓦,白石墙,简朴得出乎群雄意料。
前来引路的四名弟子,两男两女,清一色玄黑衣衫,客气地与众人打过招呼,带领众人来到总堂西面的一个大院落里。四人中年纪略长的高瘦女子笑道:「诸位英雄远道而来,请先在客舍休息。今晚再为各位接风洗尘。」
群雄纷纷说著客套话,各自找房间安顿下来,那院落两侧也有不少客舍,住了几天前已经抵达的各路豪杰,这些江湖人士不少都是熟识,忙著抱拳寒暄,著实热闹。
舒流衣找了个单间,放下行囊,回头见那四个弟子正准备离去,他忙追上前,对那高瘦女子拱手微笑道:「在下舒流衣,与贵同门戎骞旗是旧友。不知姑娘可否告知骞旗兄一声,就说舒某已到了,想与骞旗兄叙叙旧。」
听到他的名字,四个弟子都面色有异,一名年轻男弟子凑近那高瘦女子,小声嘀咕道:「管师姐,师父不是说过──」
「我自有分寸。」高瘦女子打断他话音,朝舒流衣略一点头,客气又疏远地道:「舒公子,我会转告戎师兄,至於戎师兄来不来,我也做不了主。」
这语气,分明就是在回绝,舒流衣心头忍不住苦笑,却仍是还以一个温和笑容。「那就先多谢管姑娘了。」
「不谢。」那管师姐神情淡漠,不再多逗留,带著另外三人快步离去。
舒流衣缓步踱回客舍,从行囊里翻出了那张喜帖,反覆看,最终长叹一声,自嘲低笑:「我也真是蠢,怎麽就真的来了呢?呵呵……」
送喜帖给他的人,无非想与他从此再不相见罢了。
「骞旗,你就是这麽想的吧?」忽然之间,舒流衣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愚不可及的傻瓜。
天色逐渐变暗,天际云霞如染,似匹巨大的织锦铺满苍穹,绚烂绮丽。斜阳馀晖拂过墙头,落在院中人俊挺颀长的背影上,将如雪白衣镀上了一层迷离变幻的淡金色。
漆黑的长发,就随意地披散肩背,随黄昏的风自在飘飞,长发的主人双手负背,仰著头,似乎在凝望昆仑寥廓落寞了亿万年的天。
亘古的苍凉,离世的孤寂,满院空旷,只有雪衣人脚下那片千年冻土。
身後,慢慢传来一阵轻缓沉稳的脚步声,雪衣人终於收回了目光,逸出声轻叹。
来的,是名年近三旬的俊朗男子,黑袍缓带,玉簪高绾黑发,剑眉入鬓,气态威严,唯有眉宇间略含隐忧。行至雪衣人背後数步之遥,他停下了脚步。
「骞旗,你可是埋怨师父不让你去见舒家大公子?」雪衣人平缓清冷的语调,听不出丝毫感情起伏,沉凝如昆仑群山。
「弟子不敢。只是舒公子他千里跋涉而来,我却避而不见,这……」一声苦笑,吞没了後面所有的言语。
「明天便是你的大婚之日,喜筵上你们自然能见面。在这之前,骞旗你难道就克制不住自己?」冷静的嗓音里隐约多了丝寒意。「你即将娶妻,就该收心,趁早忘了你和舒家大公子的荒唐事。」
「弟子明白。」就知道师父心性高洁,平时连沾上衣物的一粒灰尘也容不下,更别提世俗不容的男风畸恋了。
「好。」雪衣人的声音里终是带上些微暖意,背对黑袍男子略一挥手,宣告谈话结束。
「那弟子告退了。」戎骞旗躬身行礼,退出了秋凤舞的居所无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