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水冬汐
说到底,“谢卿”也不过是个被蒙蔽的棋子。
谢卿幽幽低叹一声,道:“你错,就错在听了你母妃的话。今生你已经毁了,但愿你来世能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说完这一句话,谢卿就消失了,同时也带走了小黑屋内最后的光亮。
“谢卿”抱膝小声啜泣,不知不觉间,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小的房子内,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他有可能……等到一束光吗?
“谢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的身体逐渐变小,他的记忆逐渐消散。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发生着改变,唯独不变的,是黑暗。
就在这时,一个人的脚步声传到“谢卿”耳边,逐渐变得清晰。
“你是迷路了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破开了永无止境的黑暗,“谢卿”愣愣地抬头。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道光。
第六十五章
元庆五年三月,朝中大臣以皇帝后宫空虚为由,纷纷上疏请求举行选秀,充实后宫。
御书房内,谢衣随手摊下几张折子摆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丞相温行面前,单手托腮,笑问:“丞相大人对此事作何想法呀?”
去年才被任职为丞相的温行瞥了几眼那些折子,忽然站起身来,淡淡道:“没想法,陛下请随意。臣还有点事情,先告辞了。”
说完,他不管谢衣同不同意,转身就走。
谢衣一脸茫然地眨眨眼,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他了。
而这头,温行出了御书房后也开始惘然。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哪里去。
他轻叹一口气,还是漫无目的地乱走。
事实上,他早就料到了朝中的大臣迟早会请求谢衣广纳嫔妃,可是真的到了这一日,他又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让谢衣为了他空置后宫?
他觉得不可能。
就算之前谢衣有过这样的承诺,就算他也真的想信守这个承诺,可是朝中的大臣呢?
他们绝对不会放任谢衣上演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戏码,而且一旦他们因为这一件事情联合起来,力量不可小觑。
但是若真的谢衣妥协了……
温行轻轻按住微痛的心脏。
他到底是个男子,倘若谢衣妥协纳妃了,他也不可能跑去和一群莺莺燕燕争宠,到时候估计过不了多久谢衣就会厌弃身为男子的他吧。
温行嘴角撩起一个自嘲的冷笑。
真要有这一日,他也只能自己远走高飞了。
至于那个什么“一直都在”的诺言,没有了互通的心意,一个诺言算得了什么?
心烦意乱之下,温行不知不觉走到了东宫。
自从谢衣登基以来就搬出了东宫,把这个地方让给了谢卿。
当时群臣反对,还是温行背着“图谋不轨”、“乱臣贼子”的名义力排众议,一力赞成谢衣的做法。
“客梦!”
已是翩翩少年的谢卿一眼就望见了远远走来的温行。
温行敛去沉重的心思,浅笑道:“殿下。”
可惜温行情绪敛得再快,还是被谢卿给察觉了。他忧心忡忡地问:“客梦是不开心吗,因为早朝纳妃的事?”
温行一愣。
他可记得他从未向谢卿透露过他和谢衣之间的事情。
谢卿见状,笑道:“其实我早就猜到啦。客梦早该知道的,这种事情瞒不过我的哟。”
说着,谢卿眨眨眼,颇为俏皮可爱。
温行无奈摇头轻笑,道:“是臣疏忽了,殿下心思敏锐,这种事情自然瞒不过您。只是……臣能否斗胆问一下您对此事的意见?”
几年下来总是遮遮掩掩,温行也算是头一遭主动去了解旁人对此的看法。
谢卿知道温行在担心什么,笑道:“我觉得你们很般配啊。在皇兄还是太子的时候,我经常发现你们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样的默契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而且在这茫茫人世间,想要遇到一个真正合适的人是很难的,总有些人会因为身不由己或者其他种种原因走向分离。我不希望你们也这样。”
“皇兄他是皇上,很多事情他是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因为他是这个国家的君主,他需要顾及整个国家的利益。但是皇兄之前也同我说过了,到我及冠那年皇兄就会让位于我。到时候任他山高水远,皇兄都可以陪你走遍。”
“所以,客梦……温行,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皇兄一点时间,不要这么早地死心,也不要这么早地离开,好不好?”
谢卿的一字一句中满是诚挚,直叫人动容。
而温行更是因为他的一番话呆滞住了。
温行知道谢衣日后会让位于谢卿,可是从来没想过会让位得这么早。
如今谢卿已十六岁,再过四年便至及冠之龄。而到那时,谢衣不过登基九年。
这样的情……太过沉重了,他好像承担不起。
温行抿唇沉默着,没有予以回答。
这一次谢卿就不知道温行具体在难过什么了。他的双眸渐渐黯淡,低下头也不说话。
好半会儿后,温行才轻叹一口气,道:“有劳殿下为此挂心,臣先行告退。”
谢卿也不好做阻拦,只是在温行离开后心念一动,往明远宫赶去。
这一次离开东宫后,温行不太想继续在皇宫内晃荡,想了想最后决定去一梦酒楼找云念聊聊天。
自元庆二年科举开科,云念一路高中,最后虽没成就个连中三元,但好歹也是个探花郎。
中举之后云念被谢衣任命为翰林学士,平日里无事倒是继续待在一梦酒楼里。
当温行过去的时候,碰巧云念也在,两人就另开了一个厢房聊天。
“客梦近来可是不太开心?”云念一眼看出了温行的愁绪。
温行状似风轻云淡地笑笑,三两下把话题转开:“没事,夜间睡不太好。说起来,你这也是个有俸禄的官了,怎么还整日在这一梦酒楼里蹭吃蹭住的?”
云念笑吟吟道:“因为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替她管着这一梦酒楼,直到她满意为止。”
温行眉梢轻扬,问:“万一人家要你管一辈子呢?”
“那就管一辈子吧。谁让那姑娘救了我的命,还非让我以身相许呢?”
云念也没打算向温行隐瞒这件事情,嘴上这么说,眉眼间却满是幸福的笑意。
温行倒是没料到还有这一层原因,打趣道:“不错嘛,放你出去一圈,你不仅混出了名堂,还连带着把终身大事也解决了啊。”
云念但笑不语。不过也正因着温行提到了终身大事,云念忽然想起了今早朝会上的事情。
这下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温行看起来不开心了。
云念微微皱眉,斟酌着语句道:“关于今早那些大臣请求陛下纳妃的事情……您别太往心里去,他们不过是想借机把自己的女儿塞到陛下身边去罢了,陛下不会轻易让他们如愿的。”
温行一愣,错愕道:“你……你也知道这件事情?”
云念以外他指大臣上疏一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答:“我也是要上朝的嘛,怎会不知?”
温行:“不是,我是说……我和陛下的事。”
云念眨了眨眼,看起来比温行还错愕,道:“您难道不知此事早已在朝堂上传得沸沸扬扬了么?”
温行:“?!”
观温行的反应,云念就猜到应是谢衣将这些都压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说道:“客梦,你仔细想想,历朝历代有过哪个丞相日日夜夜住在宫中的?”
经过云念这么一提醒,温行也反应过来了。他自十几岁起就住到了宫中,一时间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他垂下眼睫,道:“是我疏忽了。”
云念继续道:“而且陛下之前执意要让六殿下临朝听政,后来你也一力支持让六殿下入住东宫。朝里的人都是人精,肯定能从里面找出不对和关联。这一次上疏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他们不可能放纵陛下一心扎在一个男子身上——而且这个男子还是丞相。”
这些道理温行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苦涩一笑,道:“所以我在想,我是不是不该继续拖累他。”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云念听到这话就是一个皱眉,显然十分不赞同,“陛下对您的心意不假,这件事情我想他会处理好的。大臣们也不过是一时接受不了罢了,日久方长,迟早会习惯的。”
“可是陛下他根本就没打算熬什么日久方长。”温行敛了笑意,神色恹恹,“他打算在六殿下及冠那年就让位给六殿下。”
“这……”
云念虽不知六殿下具体年龄,却也知离他及冠应当没几年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温行心里也正烦乱,摆摆手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我先回去了,抱歉。”
云念也不阻他,静静地送他出了一梦酒楼。
走到哪儿就糟心到哪儿,温行望了眼蓝空,最后还是觉得回宫去算了。
然而他刚路过明远宫,就看见了等在宫门口的谢衣。
“阿行!”谢衣大步走到他面前,终于松了口气,“你可回来了,方才去哪儿了?”
对上谢衣满是关怀的目光,温行勉强笑笑,道:“去一梦酒楼找云念了。”
谢衣见他心情不佳,又问:“是我对今早一事的态度令你不高兴了吗?如果有什么事情你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让我给你解释,好不好?”
得到谢衣的这么一句话,温行终于还是忍不住微抬头,定定地看着谢衣,问:“陛下,朝中大臣在传言你我一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闻言,谢衣目光一闪,还是如实回答道:“我见你平时不太希望这件事情被别人知道,怕你不高兴,所以就瞒着你了。”
温行对这个回答并不是很满意,他继续道:“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我不是那种需要您保护的柔弱女子。我堂堂七尺男儿,难道就连点流言蜚语都抵挡不住么?”
温行的一句话点醒了谢衣。
他一直想着要保护自己的阿行,可是他忘了,他的阿行需要的并不是自己的保护。
谢衣呼出一口气,道:“我明白了,此事是我考虑不周。日后我会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