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翻云袖
詹知息觉得心口疼得厉害,像是被什么忽然攥紧了,那日北一泓离去时,对方看他的模样,与易剑寒并无区别,都是这般正直无奈,好似天下苍生、大仁大义便是全部。好似人就浑然不该有一点点儿的私心,不能贪求一点点未来,连情生意动都是荒唐,他只是爱这个男人,又有什么过错!
“三哥将一泓的事情,尽数都告诉你了?”
詹知息用手扶着桌子,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痛苦来,轻声道:“易剑寒,你也觉得,我不该强求吗?”
他从不会在春云六绝其余五人面前表现出这样的神态来,不愿兄弟担心,亦不愿被嘲笑,更不愿……更不愿接受三哥洞悉且玩味的目光。
“我不知道。”
寂静无声之中,易剑寒又重复道:“我不知道这是对是错,也许世界上有的事情,总是要有个人难过的,不是你,就是他。”
“你说得不错。”詹知息幽幽道,“半点都不错。”
詹知息走得很快,就像他来时那般,仿佛天边的流云,见不得光明,待到日头出来了,便轰然一散,不知道将自己藏到哪里去了。商时景终于能从屏风后出来,他蹲得脚都发麻了,就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脚踝,易剑寒喝了杯冷茶,突然苦下了脸来,问道:“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商时景刚要夸他,冷不防听了这么一句话,便问道:“你怎么这么说?”
“要是詹知息真的放下了,不帮你找双生果了怎么办?我只是觉得他很可怜,当时双生果的事也是,我只想着双生果能重塑肉身,说出来才想起来,双生果既然能承载灵魂,重塑身体,那么正适合你用。”易剑寒叹了口气道,“我好像老是脑子慢一拍,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我倒是觉得你说得很对。”商时景轻声道,“倘使他能从此走出来,那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于双生果的事,不必急在一时,没有詹知息,也还有万长空,总归是有办法的。”
易剑寒乖乖点头道:“那就好。”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要是我也像你这样,八面玲珑些,想事情周全点,又能说会道就好了。”
“你这样就挺好的。”商时景轻笑了声,歪过头看着易剑寒,忍不住说道,“假如方才换做是我,詹知息绝不会这样轻易罢休,也不会相信。”
易剑寒不以为然道:“那当然啦,尚时镜前科累累,詹知息会信才怪。”
并非如此。
商时景但笑不语,没有为此多加解释,他想詹知息之所以对易剑寒这般关照,无非是因为对方的情绪跟言行坦率实诚。易剑寒的关心是真心,提意见是真心,劝告也是真心,方才与詹知息交谈的时候,他没有说半句谎话,正是因为如此,詹知息才会毫不犹豫的相信他。
这是商时景做不到的事,与尚时镜毫无半分关系。
不过罢了,不必详细解释。
第三十五章
四海烟涛别的没有, 海鲜不少,到底是修道人, 吃得很是清淡,不过鲜味十足,倒也算补齐了逊色之处。
商时景跟易剑寒两人又聊了些设定, 不知不觉错过了早饭, 转眼日头都已经偏移,干脆一道吃了午饭。四九重劫此事必然要早做准备,商时景没钱没势, 一人保命都难,可是易剑寒恰恰相反,他坐拥四海烟涛,性命无忧, 正好可以为此铺垫。
有多大的能力就办多大的事, 他们两人都是寻常凡人, 没见过血, 没伤过人, 可到了这个世界, 一个弄不好,就是道死神消, 指不定魂魄都叫人家抓去练什么法宝。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可别四九重劫这样的天灾没到,自己就先被人碾压在历史的角落上了。
生死苦海当年那般昌盛, 无非是因为门徒众多,然而它陨落得飞快,也正是因为门徒虽多,但没几个成器的存在。
这也不稀奇,北一泓本就不想开设自己的道场,哪怕建立生死苦海,亦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帮助凡人。而四海烟涛便大有不同,它本就底蕴深厚,只不过是因为杂学鼎盛,因而弱了根基,可再怎么弱,到底也是一处道场,九老仙都威名赫赫,收纳良才美玉也不算什么奇事,并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
要是白手起家,自然是不易,可如今有烟涛城这个所在,首先在道场跟名声方面的难度就减小了许多。
这点不光商时景清楚,易剑寒也很清楚,两人讨论了半晌,决意各司其职,前者先摆脱开尚时镜,后者负责到处挖墙脚,找寻那些资质惊人的弟子。
待到吃饱喝足,两人也知即将就要分离,春云六绝在四海烟涛待的时间实在过久,倘若再继续下去,便难免会被人猜测另有居心了。
两人虽然之前也并不认识,但好歹网络上说过几句话,又是唯一的同乡,商时景到这世界里来,撇去虞忘归这个例外不谈,易剑寒是唯一一个叫他可以全然放松下来的人,不由得有些伤感,只不过他擅长收敛神情,并没有露出分毫来,倒是易剑寒神情失落,一直有些闷闷不乐的。
之后五绝果真来寻,他们几人逍遥自在,说来便来,说走就走,没有什么牵挂,巫琅倒是和气,还问了一句:“三弟可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
“并无。”商时景摇了摇头,桌上的碗碟早已撤下,只剩半杯饮过的冷茶,他又恢复了那般从容沉着的姿态,对着易剑寒微微示意,微笑道,“易城主,有缘再会。”
易剑寒似是想张嘴说些什么,却最终沉默下来,只是点了点头,嘴皮子微微一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商时景看得清楚,他说得是“保重”,不由得心里一酸,却转过头去不再留恋。
众人一道上了同渡舟,风徐来近日待在烟涛城内也没白闲,很是认识了些能工巧匠,将他的同渡舟鸟/枪/换/大/炮,空间大了不少,莫说六人,便是六十人也能坐得。这次仍是听雨眠为他们引路,只是这次未开城门,反倒是在城内打开了结界一角,送了他们六人出去,南霁雪的蔻丹换成了紫色,划过脸颊时说不出像中毒还是妖娆万千,也可能二者都有,她戏谑笑道:“此次能在城内离开,怕是沾了三哥的光。”
商时景微微一笑,倒并未接话,只道:“四海烟涛确实不差。”他随即转头看向了巫琅,对方正笑吟吟的与风徐来在说些什么,于是又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
这会儿并不是个说话的好时间。
詹知息近来心绪不宁,他一人待着倒也无人敢去打扰,张霄憋闷至极,左看看大哥,又瞧瞧四妹,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粗着嗓门问道:“哎,我说老三呐,你前几日跟着易剑寒这小子到底是去干吗了?是不是跟玄天门那个叛出师门的小子有关啊!”
这个夯货!
南霁雪微微色变,可转念一想,却又期待起三哥会如何回答了。
“是啊。”商时景面不改色,从容应道。
他这一说话,倒将五人都惊住了,连詹知息都转过头来错愕的看着商时景,众人猜过无数遍老三会如何回答,可没想到对方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连直接问出口来的张霄也不由得愣怔当场,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商时景便又道:“你只想知道此事吗?”
张霄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懵了半晌才道:“啊——哦……我是说,那样不忠不义不孝的东西,你救他做什么?不怕他反过来头也咬你一口吗?”
春云六绝亦正亦邪,说话做事向来不合正法,也极少守规矩,就连张霄本人也是个放肆桀骜的性子,只不过他这人虽说粗莽耿直,却极讲道义。巫琅是自家兄弟,情比金坚,张霄与他相处多年,知道他的脾性如何,纵然做了什么恶事,也是毫无底线的站在巫琅这一头,可是虞忘归与他又没什么干系,只知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不由得心中纳闷。
“哦?你又怎知虞忘归是个不忠不孝不义的混账?”商时景神色平淡,语气却温柔可亲,倒像是个在逗孩子说话的大人。
南霁雪心中一跳,笑意不知不觉浮现在脸上,心知肚明按照张霄的性子,必然会掉进这语言陷阱里头去,她固然不喜欢三哥,不过看二哥吃瘪也很是有趣,便闭上嘴巴,冷眼坐看,乐得旁观好戏。
张霄十分老实,说道:“他小小年纪,便能做出叛出师门,打伤师父这样的恶行,自然是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了。”
一听此言,商时景脸上笑意更浓,又问道:“按照此言,那么逼得这小小少年做出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恶行的师父,岂不是恶上加恶?而教导出这种师父的玄天门,自然是一帮男盗女娼了,二哥真是高见。”
商时景话音刚落,风徐来跟巫琅就笑出声来了,张霄目瞪口呆,只觉得无从反驳,又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不由得摸了摸脑门,南霁雪也笑得喘不过来气,见着二哥可怜,便轻声提点了他几句,总算叫张霄转过脑筋来,正气凛然的说道:“三弟此言差矣!难道路上的狼跑来咬你一口,也要怪你走路的姿势不对吗?有些人天生邪骨,狼子野心,怎么能怪在长辈头上。”
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商时景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如今未来有了希望,心中松快,并不像以往那么战战兢兢,连带着这几位“结义兄弟”都看着可亲可爱了起来,并不似往日那么约束,便又开口道:“的确不错,不过狼腹中饥饿,若不咬人,便要饿死。人食肉,本也是因为腹中饥饿,那么野禽走兽便活该横死吗?人瞧狼该死,狼看人也觉不可活,都是一般模样,又何必挣个高低,论个短长,非要将世间的道理都搬到自己这里来呢?”
“嘿——”张霄直了眼,他愣了愣,最终泄气道,“你说得也很有道理啊,可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