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风山
晏欺回头看他一眼,道:“你练的什么功?非要三更半夜跑人窗户边上挂着?”
薛岚因自以为很邪魅地勾嘴一笑,道:“绝世神功。”
晏欺面无表情地凝望他半晌,自鼻腔中冷冷哼出一声,并未开口说话,转而回身握起了纸笔继续誊抄起静心符咒,薛岚因见状也不再惊慌,气定神闲地牵着那小半片袍角轻轻一划,飞速落空默写出一连串大字,随后聚力朝内一指,恰赶在晏欺落笔之前,将他肘下一张白纸隔空抽了出来,前后之间,也不过发生在眨眼一瞬。
晏欺再次回头,便见薛岚因那混账小子将大张白纸捏在手心里,卷成一竖轴,得意洋洋地冲他上下摆了摆,好像在说“我厉不厉害”?
晏欺那般傲然脾性,自然不肯出言夸赞他一字半句,只扬手另抽出一张新纸,忙着低头铺开摊平,似对窗外那笑意盈盈的一张傻脸视而不见。薛岚因倒也不同他急,仰头一挑指节,竟将他手中毛笔也给顺了过来,叼在嘴里,时不时还带着些挑衅似的,旋起来打个小转。
晏欺有些无奈,却也懒得与他争辩,只得道:“鸡鸣狗盗之举,不成体统。”
薛岚因听罢,明摆着更是嚣张道:“好哇师父!这可是师祖言身传教的宝贵术法,你管它叫鸡鸣狗盗?”
晏欺嘲道:“历代古书曾详有记载‘偷天’一术,因其范围之广,万物皆可周转更替,有志者借此助长内力,继而达到提升修为的效果——怎到了你手里,便成了小偷小摸的下作伎俩?”
“哪里下,哪里作?”薛岚因挺起胸膛,振振有辞道,“我这是光明正大从你手上拿!”
“少贫嘴,笔还回来。”晏欺伸手递至窗前,不耐烦道,“符咒一刻不抄,我体内真气便容易四散逆行,届时若害成个走火入魔的疯子,第一个出来宰了你。”
“不成!师父你这始乱终弃的行为,跟强盗有什么区别?”薛岚因猛地一拍雕窗,张牙舞爪地指责他道,“穿完的破鞋不要也便罢了,你还用宰的?天地良心,我犯了什么大错?”
晏欺让他说得一懵,道:“我何时始乱终弃了?”
薛岚因依言凑上前去,顺势探手将自个儿半片唇瓣往下一拉,露出一排乱七八糟的齿印,道:“师父,您昨天干的好事儿,今天就忘了?”
晏欺:“……”
“我中午啃咸菜那会儿都泛着疼呢,少吃了不知多少颗白米——您要不说说,怎么赔吧?”
晚间的月色淡薄如荼,白里渗透了些许烛火点燃的微黄,便像那照明灯似的,将薛岚因一副染了三分笑意的俊俏面孔衬得格外散漫飘逸,状似无形。
晏欺凝神瞧了他一阵,不知怎的,忽然便沉默了。好半天,方又背过了身去,坐回案边,也不写字,就拈了墨块摁往砚台里一点点磨。薛岚因趴在窗外瞅得发怔,心里直道,方才不还好好的,怎又不肯开口说话了?
“哎!我说错什么了?”薛岚因卡在缝隙边缘,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唤了他道:
“师父?”
——不理。
“或玉?”
——还是不理。
“玉、玉……儿?”
“……别叫!”
冷不丁的一声呵斥,顿将薛岚因给震得心肝胆颤,徒自捂着胸口揉了好一阵子,才不知所措地趴上雕窗边缘,细声朝里询问道:“师父,您又在一人琢磨什么呢?”
屋里没人吱声。独有一缕微弱烛光沿着窗台繁密的缝隙映入薛岚因眼底深处,将那人雪衣如画的背影照耀得幻真幻假,仿若拒人于千里。
里边的人抓握不住屋外的,屋外那个也看不清里边那个。
彼此之间隔了堵墙,却偏又生生拉扯出千山万水的距离,任谁也没法将谁摸得通透。
“薛小矛。”
静了不知有多久,忽来一声轻唤将所有沉默彻底打破。
薛岚因微微抬起头来,便听晏欺平静如水的声音缓缓自屋内响起。
“凡事你若担不起那份责任,便不要胡乱开那个头。你嘴上倒是说得快活了,偏得在旁人心里留疤,如此可还能乐在其中?”
薛岚因一颗凡心向来粗枝大叶,此时虽听得晏欺话中似有几分深意,然皱眉思忖良久,终也只能粗略品出一个大概。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师父心里留疤了?”他道,“有什么事情是我不对,说出来便是了,我都能改,你何故要这般折腾自己呢?”
晏欺没说话。
薛岚因仔细回想一番,猜他约莫在对昨夜二人亲吻之事耿耿于怀。这样硬要说来,也确实是薛岚因起手先去招惹的晏欺——若非这混账小子色迷心窍上去占了人家两下便宜,也不至于发展到事后谁也不愿再提的程度。
……可是一想到这里,薛岚因那一颗铁打似的心,突然就柔软了一片小角。
像是有块雪突兀地卡在正中间,一点点地朝下不断融化。
“喜欢与你亲近有错吗?”
没有错。至少,他自己心里是这样回答的。
“师父自己说的,使用禁术保我一条小命苟活在世。”薛岚因道,“且不管你究竟后悔与否,救了那便是救了,你肯这般待我,正巧说明我二人以往关系匪浅。”
“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能与你亲近?”
他总是这样,堂而皇之地,将内心想法一次倾倒出口。
殊不知,这世上有多少艰难险阻,是多少条腿都跨越不过的。
“……你我是师徒。”晏欺头也不回,木然说道。
薛岚因固执回道:“师徒又如何?”
晏欺目光微侧,尤是冷淡道:“你我均是男子。”
薛岚因明显一顿,随后又急忙道:“男子又如……”
晏欺厉声道:“你想清楚再说!”
薛岚因呼吸狠狠一滞,再抬头时,见晏欺正随手抽过一沓白纸前来,欲将雕窗缝隙里里外外糊个彻底。薛岚因心中暗道不好,一时也再顾虑不得其他,探手上去勉力勾住晏欺指节道:“师父……师父!我、我想得很清楚!你且把纸拿开,莫要挡着,听我说明白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