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日梦0号
冯德才原想着白跑一趟还一还怀风的恩情,不想竟得了这样大一笔赏赐,可抵得上自家铺子半年的进项,喜出望外地接了银子,自去收拾行装,预备明日一早便动身返家。
待他走了,怀舟叫来那两个给点了卯的侍卫,沉声吩咐,「到了夷陵,仔细盯着些,若见着二爷便悄悄跟了寻到他家里去,记好了地方,立即回来报我知道。」
入了夏,北方边关反倒太平了一阵,随后又起烽烟,却因镇北军早有防备,又加怀舟统兵有方,倒不似初时那般凶险,燕、熙两朝兵士今儿个你攻我守,明儿个又掉了个个儿,好一阵儿歹一阵儿,虽说没能将来犯之敌杀个落花流水再不敢侵,倒也没再让燕兵越进哀牢关一步,便这般僵持了起来。
倒是南边的广阳王,揭竿而起了才三个多月,便接连陷入窘境,先是身边几个得力的家臣莫名暴毙,乱了自家阵脚,接着被萧达带兵围堵在北上途中,因粮草不济,近十万大军被打得七零八落,只剩了三四十人护卫着,拼死逃到附近一座庙中。
雍怀熙本也算天资聪颖颇有些治国之能,但这战阵一事却一窍不通,手下能士又尽已死得干净,眼见大势已去,仰天长叹之后服毒自尽,余下侍卫也尽皆做了鸟兽散。
这一场史有明文的两湖之乱就此尘埃落定,不过几天,那因战乱断了的南北水陆便重又热闹起来。
这一日,数十辆装载得满满当当的马车依次驶进染醉山庄,赶车的押货的俱是内三堂弟子,因在外奔波数月,各个晒得肤色微黑,兼且一身风尘,却因满载而归,一个个笑逐颜开,便连接应出来的杂役弟子都感染了喜气,阖庄上下一派热闹。
眼瞅着弟子将一只只榆木铁皮箱子搬进钱库,万金堂主钱不多万年一副遭人欠债的嘴脸,这时也不禁笑开了花儿,将那箱子个数来回点了又点。
阴寒生着实不习惯他笑起来的模样,将顺手牵羊自广阳王库房中偷来的账册往他怀里一扔,道:「东西都在这里,按数点点。」
拔脚回了自家院子。
因事关重大,这一趟差事他亲自带人做下,如今大功告成甚是欢喜,本要先去见一见叔父,但一瞅身上尽是尘土汗渍,索性先回屋去洗刷了一番。待换了干净衣裳出来,便见外屋书房坐着一人,见了他轻轻道,「大哥回来啦。」
轻衫玉带眉眼含笑,不是怀风又是哪个。
「两三个月不见,大哥黑了不少,这一趟定然辛苦。」
推一推手边一碗酸梅汤,「快喝一碗解渴罢。」
那碗外面挂着一层水珠,瞧着便甚是沁凉,想是刚拿井水镇过的,阴寒生见他这般体贴便是一乐,「还是自家兄弟贴心。」
端起来一饮而尽。
那酸梅汤熬得酸酸甜甜恰到好处,一碗下肚,只觉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尽皆透着舒爽适意,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我方才经过库房看了一眼,知道大哥所获颇丰,特来恭喜。」
阴寒生一挑眉毛,「恭喜我什么,若不是听了你的话,又哪里有这许多东西。」
停一停,叹道:「这次果如兄弟所料,广阳王兵败如山倒,便没咱们暗算,恐怕也多撑不了一个月去,幸得咱们先下手为强,不然这些钱帛叫他换了粮草,也是白饶给别人。」
怀风抿着嘴微微一笑,并不搭茬。
这时日头将到正中,阴寒生看了一眼,道:「快到晌午,咱们去二叔那里用饭,正好也说说这一路情形。」
怀风伸手一拦,「爹爹一早去了附近湖里钓鱼,怕是得晚上才得回来。」
寒生一怔,便即笑道:「那好,午饭便摆在这里,咱两个一道吃。」
不一时,屋里伺候的小厮沏了两盏君山银针呈上,转身去了厨房传饭。
待屋里只剩了两人,怀风拿盖子轻轻拨着那些浮叶,「大哥,我有一事不明,这些时日一直憋在肚中,今日斗胆,想向大哥问上一问。」
语气淡然中透着一股客气疏离,听得寒生皱眉道:「什么事,兄弟问就是了,怎的还这般犹豫。」
怀风放下茶盏,轻轻道:「当日大哥应了我再不去找雍怀舟的麻烦,究竟是当真如此,还是在哄我?」
话音未落,阴寒生面色已是一僵,「冷不丁地,兄弟怎的又提起这桩事来?」
半晌,挤出抹笑,「我当日既应了你,便不会食言,我待兄弟向来实心实意,何曾哄过你?」
怀风点了点头,「大哥待我确是没话说,我心中明白,只是我前些日子听着些闲言闲语,说起鸣镝堂接了广阳王一桩买卖,去京城刺杀安亲王。当日大哥虽答应了我不去找他报仇,可生意归生意,若是别人寻他麻烦,自然便同大哥无关了,也算不得食言。」
说着,一双眼淡淡望过来,「兄弟今日斗胆,求大哥再许一诺,日后不止不去同他算账,便是杀他的生意,也不要接手了罢。」
这事儿本是机密之极,阴寒生自忖御下有方,风声当不是从内堂透出去的,但当日从神兵谷匆匆回返时已知未能将雍怀舟毙于当场,前些时日又听闻此人已统兵抗燕,摆明了定是自己眼错不见的地方,怀风从哪儿得了信猜到是自己所为,甚或那碧黛之毒都是他给解的,因此才有今日的兴师问罪,不由大怒,冷笑道:「兄弟也晓得生意归生意,为兄忝为一阁之主,万事当以阁众为先,我自然不去寻他麻烦,但若鸣镝堂接了生意,我却也不能叫底下人不去赚这银子,要知阁中上下弟子千余,各个要吃要喝,总不好同银子过不去。」
怀风似早已料到他会如此说,倒也不急,「大哥说的是,只是眼下自广阳王处得来的银子已是不少,便几年不开张,厉冤阁也断不会坐吃山空,便请大哥看在我出谋划策的功劳上,这雍怀舟的买命钱便不赚了罢。」
停一停,缓缓道:「大哥有所不知,我近来做梦,总梦见他死于非命,日夜难安,左思右想之下,只得按那苗疆养蛊的法子做了对同心蛊出来,给他吃一颗,我自己吃一颗。这蛊甚是奇妙,凡服下同一对蛊的人,自此性命息息相关,其中一个若受了伤,只要另一个安好无事,那伤便是再重也一时要不了性命,可若这人终是撑不住死了,那另一个也绝不能活。」
阴寒生脸色骤变,恶狠狠看过来。
怀风便似看不到般,自顾自道:「我这般向着仇人之子,本是大逆不道,万般对不住你和爹爹,可要我看他受死,那也绝不能够,没奈何,只得再任意妄为一回,求大哥体谅。若着实不能饶他,便搭上我这条命去,一死百了,再不必夹在你们中间为难,也好得很。」
说罢,向着阴寒生深深一揖,头也不回地去了。
阴寒生一口气憋在心口,手脚止不住一阵发抖,死死盯着他背影,直到消失在院子门口,终于按捺不住,一只茶盏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第101章
广阳王被灭之后,一干家眷死的死流的流,封地被褫,几个与之暗通款曲的藩王并地方官吏亦一同受了牵连,一干权贵中有的因附逆谋反而家破,有的因平叛有功而拔擢,几家欢喜几家愁,待到翌年,熙朝改年号为顺泰,新皇宽仁明德,一朝天子一朝臣,天下俨然已是一番新气象,除去北边战火一直不断,关内却是一派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到了顺泰二年六月,与北燕战事断断续续已有一年多,怀舟带着镇北军着实打了几场硬仗,去年入冬,更是将燕兵一气迫到了哀牢关以北百余里,斩首万余,将句容昕昊的溪徳族军打得几无还手之力,捷报频传,只是一到春暖花开,北地草原又是一片新绿,养得牛肥马壮,北燕上下憋了一冬的闷气便趁机撒出来,句容昕昊不知怎的说动了六皇子句容昕越,借来夏真族三万精兵,与自家残军合在一处,又联合了皇叔句容辰已,十五万人重扑哀牢关,一时战火冲天。
便在这南北交战中,哀牢关每年春秋两季的互市自然而然停了下来,不止如此,往返两朝的商旅更加绝迹,南边商人的丝绸、粮食卖不出去,关外的马匹牛羊亦贩不进来。如此也还罢了,偏熙朝境内所售的人参鹿茸等物皆是北燕特产,尤其是四匹叶以上的上品人参,无不是北燕境内的玉葱岭所出,这一下关内药铺无不发愁,一时间只好拿党参充数,待时日一久,见这仗竟是打起来没完没了,许多药方没了人参配不出来,不由都怨声载道,便连宫内的太医院也忧心起来,生怕人参存货不够,平日里除了太后、皇上并皇后、太子需用,余下人等却是一钱人参也不敢用了。
转眼又到除夕,染醉山庄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才晚饭时便有人放起了爆竹,噼里啪啦声中伴着一阵笑语喧哗。
天一擦黑,几个堂主俱都来庄中赴宴,待到戌时酒足饭饱方各个散去,屋中便只剩了阴七弦并怀风、寒生两个。
阴七弦跟几个手下热闹了一场,这时便带些倦意,不多时,丫头端来生脉散,服药后又歇了歇,这才觉好受些许,不由心道:可真是老了。
微微一叹,「若是没有这药撑着,还不知我是何等老态呢。」
怀风听了,脸色便是一黯。
此时天色已晚,阴七弦挥一挥手,「你们两个也去歇了罢。」
赶了子侄两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