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者
“面条,怎麽卖?”客人看到哑巴出来,缓步走进了面摊。
不会是太饿了走不动了吧。哑巴看他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样子,同情心大起,伸出两根手指比划出铜钱的样子。其实是三个铜钱一碗,两个铜钱是成本。
哑巴从来就不欠缺同情心,在小县城的时候,他也曾做了些面疙瘩,试图分发给附近的乞丐吃,只是那些乞丐害怕他那张脸,不等他靠近就跑了。
客人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两个铜钱,放在桌上,他这一动,哑巴才看到,客人的腰间,居然挂著一把剑。
一把生锈的铁剑,很长,从客人的腰间一直拖到了地上,先前哑巴没注意,还以为是客人饿没力气了拄著的一根铁棒撑著身体。
剑,是凶器,哪怕它是一把生了锈的好像随时都会断的剑,剑锋还没有哑巴切面的刀锋利。
哑巴没敢再多看一眼,低著头跑过去把昨天夜里揉好的面团拿出来,捏了两把,然後切下一块,开始擀平。擀面的时候,哑巴才後知後觉的想起,似乎这几天来吃面的客人,很多都是带著刀剑的,可是那些锋利的刀剑,远没有这把生锈的铁剑让哑巴感到颤栗,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热气腾腾的面条很快就端了上来,客人向哑巴点头致意,然後抽出筷子,捞出一根面条,送入口中慢慢的咀嚼。
哑巴看得眼都呆了,他也见过大姑娘吃面,可都没有这个客人来得斯文秀气,一根面条要在嘴里嚼很久,才慢慢的咽下。
随著早市的开始,哑巴的面摊渐渐开始忙碌,他再没有顾得上这个奇怪的客人,一直忙到了晌午,第二个奇怪的客人终於出现了。
第二个客人比第一个客人更奇怪。
同样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的是一身雪白的绫罗,腰间戴了一块光泽温润的青色玉佩,手里摇著一把折扇,面如冠玉,嘴角总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上去风度翩翩,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
这样的公子哥儿,理应坐在豪华的酒楼里,喝的是琼浆玉液,吃的是山珍海味,可是偏偏他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哑巴的面摊,好像一只仙鹤停落在鸡群里。
“来一碗面。”公子哥儿的嗓音像陈年佳酿一般醇厚。
这个时间正是晌午,面摊里最忙碌的时候,十来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只有那个带著一把生锈的铁剑的客人坐的那张桌子,还空著三个位置,似乎那些来吃面的客人,都像哑巴一样有些惧怕那把生锈的铁剑,不愿意挤到这边来坐。
而这个公子哥儿,眼珠子在面摊里滴溜一转,然後面带微笑的坐在了那里。
哑巴很快就端了面过来,那公子哥儿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了哑巴的手上。哑巴先还有些害怕,虽然这个公子哥儿一脸和善,可他就是莫名的感到害怕,不敢接过银子,直到公子哥儿将银子硬塞过来,他才抖著手接过来,掂了掂,估摸著怕不得有五两重,连忙比手划脚,表示找不开。
公子哥儿笑了,道:“今儿本公子高兴,多出来的算赏给你。”
哑巴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遇到财神爷了,见钱眼开之下,突然间也不害怕了,掬著手里的银子千恩万谢,回到灶台边上,想来想去仍觉这赏钱收得不太安心,转身就跑隔壁的一间酒楼,要了一只烤鸡、半斤牛肉和一壶好酒,巴巴的给那公子哥儿送了过去。
公子哥儿看了哑巴一眼,笑道:“丑是丑了点,人倒还机灵,以後本公子会多照顾你的生意。”说著,不理哑巴欢喜的又向他点头哈腰,转过头却看向邻座的那个比大姑娘吃面还要显得斯文秀气的客人,“相逢即是有缘,燕兄,可否赏脸陪小弟喝一杯?”
那个客人连瞧都没瞧公子哥儿一眼,依旧慢条斯理的吃著他的面。哑巴这时才注意到,从早上到现在,一碗面条,这个客人才吃了半碗多点,面汤早就被面条耗没了,一团一团粘在一起,不用想也知道不好吃了,可是客人却还是一根一根的费力挑出来,放到嘴里慢慢嚼,吃得再认真不过。
哑巴顿时觉得一阵感动,自己做的东西被人这样认真的对待,赶紧舀了一大勺面汤,给那个客人加了进去。
说来也奇怪,那公子哥儿请他喝酒,他连正眼也没瞧人家一眼,可是哑巴给他加了一勺面汤,他居然对著哑巴微微点头致谢。
公子哥儿似乎肚量很大,也不以为意,晃了晃酒壶,闻了一下,然後叹道:“好酒,只是独饮无趣,实在无趣。”随即,他含笑的目光落在了哑巴身上,“小兄弟,不如你陪本公子喝一杯吧。”
哑巴睁大眼睛,张了张嘴,然後猛摇头。
“唉……”公子哥儿长叹了一声,似乎极为失意的样子。
哑巴看了,顿时有些不忍,那锭银子就塞在怀里,似乎有微微发烫的样子,咯得他一阵难受,只得小心翼翼的倒了点酒,然後沾了沾唇,脸上顿时就被酒气冲得染上一团红晕,只是在烧伤疤痕的掩盖之下,并不明显。
“好,再喝一杯。”公子哥儿又开始笑了,脸上仿佛闪著光。
哑巴看著送到自己的面前的酒杯,张大了嘴巴,一副非常为难的样子,连连摇手,又晃了晃脑袋,表示他刚才沾了一点酒就已经头晕,不能再喝了。
正巧这个时候,有客人吃完离开,哑巴赶紧向公子哥儿弯了弯腰,告个罪,就要去收拾桌子,却被公子哥儿一把拉住手。
“喝完这杯再去,这可是本公子赏你的酒。”公子哥儿依旧在笑,只是这时的笑容看在哑巴眼里,似乎已经不那麽可亲。
哑巴心里一跳,感觉到一丝害怕,虽然不想喝酒,但怎麽也提不起胆子再拒绝,只好接过酒杯,眼睛一闭,就要往口里倒,突然感觉手中一轻,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酒杯居然到了那个一直吃面不说话的客人手中。
那人将酒倒在地上,然後抬起眼,说了一句:“不要打扰我吃面,滚。”他的嗓音并没有什麽特别的地方,只是语速很慢,似乎很疲惫,很无力。
公子哥儿依然没有生气的样子,挥了挥手中的扇子,起身拱了拱手:“那就不打扰燕兄了,告辞。”说著,施施然离去。
哑巴站在原地看得一愣一愣,桌上的酒肉包括那碗面,这个公子哥儿一口都没动过。这个人到底是来干什麽的?
抱著这个疑惑,哑巴小心的把那碗没动过的面收了起来,准备留著晚上自己吃,剩下的酒肉,他推到了帮自己解围的客人面前,那客人却摇了摇头,表示不要。哑巴想了想,全部收起来,然後又下了一碗面条,放到客人面前。
客人愣了一下,然後从袖子里摸了半天,又摸出两个铜钱,哑巴连忙表示自己不要,这碗面是送的,客人也没有客气,收下了,又冲哑巴点头致谢,然後低下头咬了一口面,似乎想起了什麽,对著哑巴吐出三个字:“燕青侠。”
哑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客人的名字,这是第一次有客人主动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哑巴又感动了,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下哑巴两个字,想想不对,在前面又加了一个周字。
周哑巴,我的名字。哑巴眼巴巴的看著燕青侠。
这一次燕青侠却好像没看到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低著头慢吞吞的吃他的面条。哑巴眼里有些失望,垂头丧气的拿起抹布,去收拾桌子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却突然传了过来:“哑巴,哑巴……咦,生意真不错啊。”
哑巴循声望去,却见昭华站在面摊外面,正冲他招手。自从在洛阳客栈被暗示著警告以後,对这个人,哑巴始终有三分惧意,连忙放下抹布走出面摊。
“哑巴,给我下碗面条。”昭华却把哑巴又推回了面摊里,看里面满满的座位,他半点客气也没有,大喇喇的在燕青侠旁边也就是原来那个公子哥儿坐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我就不信了,今天我一定研究出你的面条究竟有什麽特别的地方。”
哑巴不敢怠慢,赶紧去下面条。
昭华这时才注意到邻座的燕青侠,看到那把生锈的铁剑,先还没在意,又看了一眼,才轻咦了一声,转而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燕青侠,然後脸色变了。
燕青侠似乎并不知道有人在打量他,始终低著头慢慢的吃著面条。
“哑巴,我有事先走了,下次再来吃你的面条。”
昭华很快就走了,哑巴瞪著已经下水的面条,虽然不满意昭华的浪费,可也没什麽办法,只好等面条煮熟了,又盛起来,跟先著那个公子哥儿没吃的面条放在一起,留著给自己当晚餐。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燕青侠在哑巴打烊的时候,终於将面条全部吃完,走的时候好像还打了个饱嗝,哑巴只是这样怀疑著,他并没有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