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思乡明月
齐靖安头一低、从夏侯宣的臂弯底下钻出来,神情自若地整了整衣服,道:“看你这么笃定的样子,也就是说那郑其英很有可能会出工不出力、继续跟我们玩过家家了?那么这一回的燕魏交战岂非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笑话?”
“我也没有特别笃定,只是把我想象中的理想情况说给你听听而已。”夏侯宣耸了耸肩,“说实话,我希望这场仗真的是雷声大雨点小,那么我们以及弟兄们就都不用拼死拼活了,只需等朝廷从各地调集的援军都到齐了之后,再与燕贼来一场旗鼓相当的收官之战即可。然后双方就会进入到僵持阶段,两国自然而然地开始谈判……那便是文官的活计、基本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就可以回京城准备成亲了。”
齐靖安脸红红地窘迫道:“你别总在说正事的时候东扯西扯啊,你还真想跟姓郑的继续耍着玩啊,不要功劳了?也不要兵权了?先想法子把燕贼打得落花流水,然后我们再高高兴兴地回京成亲,不是更好么?”
“呵,我实诚的小苗苗啊,功劳该怎么争?三分靠出力、七分靠吹牛……燕贼之所以雷声大雨点小,就是因为被我们接连突袭、更连大帅都被你一箭射得生死不知,所以才无奈退走了,你说我们有没有功劳?有这么个大功劳打底,再加上你我成亲之时父皇肯定要给我封地的,有了封地以后还怕没有兵权么?”夏侯宣捏了捏齐靖安的脸,挑眉笑道:“学着点儿。”
齐靖安咕哝道:“刚才说做事准则是‘利己不损德’的圣人究竟是谁啊?”
“脸皮厚和吹牛皮都不会有损德行吧?况且我们为这场战役付出的心力本来也远不止三分了,功劳都是应得的。”夏侯宣满脸纯良,“再者说来,我也只有爬到高位上,然后才能做更多利国利民的好事啊。”
“……好吧好吧,反正你是圣人,所以吹牛皮也能吹出道理来。”齐靖安撇嘴道:“那我干脆去跟郑其英悄悄打个商量,与他互相约定好随便打打、做个样子算了……怎么样?我这么做也不能算是通敌卖国吧?”
“哈,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你果然是我的贤内助。”夏侯宣油然一笑,随即推开门、与齐靖安一起跨出书房,朝着前院饭厅而去。
翌日,郑其英果然是继续带着三万余人前来练兵,夏侯宣便派了陆天石、凌远和许胜三人各领麾下兵马迎战,他跟齐靖安则在城墙上观战,并时刻准备着支援以及应对突发状况——虽然存着“雷声大雨点小”的期望,还开玩笑说要“通敌”,但夏侯宣和齐靖安都不会对郑其英掉以轻心的,毕竟战争不是儿戏,而且他们都觉得郑其英此人不简单,说不定就存着其它的心思呢?
不过,郑其英竟是一直闷头练兵练兵、始终没有什么大动作,直至大魏的第一拨援军都到了!
“平蛮右将军,来得真是相当早啊。”援军的统领姓王名岐飞,是个小眼睛小鼻子、气量也不怎么大的中年人。此时他一边摸着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枢密院的军令发出以后,我是马不停蹄地从东平府直奔陪都啊,原以为会是来得最早的援军,想不到竟会屈居第二。”
夏侯宣面色微沉——这家伙,才带着七万大军抵达宁京,一开口就说这种话,可不明摆着是故意顶他的么?夏侯宣眼中透出厉色,一言不发地盯着这姓王的,以致场中气氛顿时冷滞。
“王将军此言差矣,平蛮右将军明察秋毫,一早就洞悉了燕贼的狼子野心,便一边向朝廷示警,一边赶来支援,宁京能保不失,右将军毫无疑问当居首功。”宁京城的守将迟久期出言说了一句公道话,既为了打破僵局,也表明了他的态度是毫无动摇地偏向夏侯宣的——这是当然了,要不是夏侯宣来的及时,宁京城早不知道变成什么模样了,他身为守将也绝对讨不了好处,所以他对夏侯宣是既感激又佩服,差不多已经马首是瞻了。
王岐飞轻哼了一声,“待此战结束后,每个人的功过是非自有枢密院来判断,迟将军险些丢了陪都,是没有发言权的。”说着,他一手叉腰,一手抖了抖披风,道:“好了,闲话不多提,既然本将军已经到了,这宁京的军民就交由我来全权统领吧!先把校尉们都聚集起来议事,我有话说!”
大名府的守将木中强踟蹰道:“王将军啊,宁京城上下现在是由平蛮右将军全权统领的,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办……咳,总之都是自己人,大家好商量嘛。”
夏侯宣瞥了木中强一眼,心下冷然一哂:现在的情势已经很明显了,王岐飞是枢密院的嫡系将军,所以对他很不爽;宁京守将迟久期是站在夏侯宣这边的,但这个姓木的大名府守将……早几天恨不得抱住夏侯宣的大腿不撒手,现在倒是瞬间就倒戈了!
虽然夏侯宣也可以理解木中强,因为这家伙丢了大名府、折损了八万余兵马,最终肯定会被枢密院来问罪的,所以他哪里敢跟枢密院对着干?大约是恨不能给枢密院的老爷们舔鞋!
但夏侯宣还是很不爽:千盼万盼等援军,终于等到了,结果来的却是猪队友……真还不如不来!
转念一想,那郑其英……该不会是早就知道这猪队友的存在了吧?所以才故意拖延时间?
陡生此惑,夏侯宣心头一跳,不禁背沁冷汗……
第46章 傻蛋
究竟是北燕人在大魏朝中安插了分量不轻的奸细,还是郑其英私下与大魏朝中的某人有阴私往来?以及这王岐飞,他真的只是个自以为是的、被人拿来当枪使的傻蛋么?抑或者他是故意装傻充愣、以图降低他们的警惕性?
心念电转间,夏侯宣决定还是先看看情况再作打算,所以他便继续沉着脸、默然不语,并不激烈反驳,更不可能乖乖地交出大权,似是在做无声的抵抗,实际上是想看看这王岐飞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于是场中的气氛一时更冷了,令宁京和大名府的两位将军都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诚然他们各有偏向、各自想抱不同的大腿,但这个时候毕竟是北燕大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的要紧关头,若是自己人之间闹得太僵,对谁都没有好处的。
可惜那王岐飞却没有这种觉悟,见夏侯宣不说话、迟久期木中强二人也面露为难之色,他的气焰反而越发嚣张了起来,阴阳怪气道:“自己人好商量?这有什么可商量的!我说木将军和迟将军啊,你们两位让我说什么好?你们可都是堂堂的从二品上将军啊,却被一个区区的正四品辅将军呼来喝去地使唤……像什么样子?!”
“这个……大敌当前事急从权,合该让有能者居上嘛。”迟久期解释了一句,神情也透出几分讪讪然来:他虽是确实佩服夏侯宣,也甘心听从夏侯宣的指挥,但被王岐飞这么一说,却也实在有些下不来台。
要知道,军营里素来都是最为讲究上下级关系的地方,以下犯上绝对是要以军法处置的重罪大过!
而且将军们都很在乎形象,谁都不愿意在下属面前丢了威严,否则以后就很难凝聚军心了:简单来说,就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王岐飞狠就狠在他这是把“从二品上将军”和“正四品辅将军”的职级差距给当众甩了出来——此时正值王岐飞领着七万大军刚到宁京城下,大家伙儿都在城门口杵着呢。按常理说,他们这四位将军碰面以后,本该是互相寒暄几句“将军远来辛苦”、“总算把你给盼来了”、“你们也不容易”、“往后协力抗敌”之类的客气话,然后就勾肩搭背、欢欢喜喜地进城去了——谁成想这姓王的第一句话就是挑衅、第二句话就要夺权了?更别提这第三句话,简直就是在当众甩脸子,一巴掌把夏侯宣、迟久期和木中强三个人一起扇了!
这时候便连有心抱枢密院大腿的木中强都脸色发绿了,王岐飞却仍是不消停,神色刻薄地冷笑道:“有能者居上?一个无勋无爵的辅将军有什么能力?不就是仗着圣上的宠爱作威作福么?!”说着他压低声音啐道:“一个黄毛丫头和两个趋炎附势的脓包软蛋!”
这是直接开骂啊!纵使王岐飞压低了音量、只让他们附近的几个人听到了这句嘲讽,但也足以让众人勃然变色了——夏侯宣的神情极冷、却仍不说话,而跟在他身后的凌远已是忍无可忍了,当即就想破口大骂、甚至想要直接舞起手中的狼牙棒砸烂对方的猪头!
便在此时,齐靖安忽然向侧前方跨了半步,挡住了凌远、也阻止了他的爆发,并出乎意料地开口说道:“石岭关的守将也姓王,两位王将军可是亲故?”
众人俱是一愣,陆天石盯着王岐飞猛瞧了几眼,发现此人跟他曾经的上司果然有那么两三分并不明显的相似之处;再看看围在王岐飞身边的十数名体态强健、神色中暗藏杀机的亲兵,陆天石不禁在心里大呼好险:如果刚才凌远当真顶撞了王岐飞,只怕对方的亲兵会在大家伙儿尚未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就将他弟弟格杀当场!
即使凌远功夫不凡、是一员能够以一当百的猛将,但在猝不及防之下也很有可能会中招,而且事后王岐飞还能用“以下犯上、死有余辜”的说辞来堵住夏侯宣等人的口……幸好齐靖安反应奇快、及时挡住了凌远!陆天石舒了一口气,暗暗记下了这份恩情。
“哼,你这小白脸倒是有见识,记性不错。”王岐飞小胡子一抖,眯着小眼睛觑了齐靖安一下,神情莫名——话说石岭关的守将王鸣山正是他的亲弟弟,他弟弟可算是被夏侯宣给整惨了,不仅被顺走了库里的所有粮草以及两千多精兵和马匹,剩下的七八千杂兵们也因为怕担责任而逃散得差不多了,于是身为上将军的王鸣山便在一夕之间成了个光杆将军!这就已经够悲剧的了,结果夏侯宣还派人送了一封字刀句剑的威胁信给王鸣山,硬生生地令其惊怒交加、以致中风偏瘫,后半生都没希望了!
所以王岐飞怎能不恨夏侯宣?他心口憋着一股邪火赶来宁京,本打算用挑衅激怒的方式来惹出凌远这个“叛离旧主”的急脾气小子,然后果断将之杀掉!这样既能为他弟弟出半口气,也算是给宁京城的所有人一个下马威、以趁机抢夺兵权,孰料却是被齐靖安坏了计划。
不过王岐飞只以为齐靖安是早就听说过、甚至见过他们兄弟,所以这才能够及时回忆起来——他哪能想到齐靖安仅仅是凭“王”这么一个常见至极的姓氏,就从记忆中挖掘出了给石岭关守将写信时随意记下的“王鸣山”之名,并从“岐山飞凤鸣”的典故中判断出了二人的关系?这份博闻强识的本事说出来足以吓趴一圈人!
夏侯宣向齐靖安投去了一个赞赏的眼神,心头一阵恍然:难怪这姓王的态度如此之差、对他们也这般不客气了,原来是早有旧怨,真是难怪了。
“王将军,想来你对我们颇有误会,为国为民计,我还是要略略解释几句。”夏侯宣目光沉静地看着王岐飞,淡淡道:“我在石岭关行借粮之事,总归都是为了驰援宁京。而在当日,石岭关的将士们得知了燕贼的阴谋之后,群情激奋,一部分好儿郎便决定与我同赴宁京……”
说着,夏侯宣露出几分慷慨为国的凛然之色,续道:“当日,见弟兄们都存着保家卫国的赤诚丹心,我何忍相拒?又及燕贼来势汹汹,我们这边每多一个好儿郎便是多一份力,所以我宁愿背负违抗军令的罪名,也要带上他们一起走……待此番驱逐燕贼后,我定会在圣前请罪、并给枢密院一个交代,总之一切罪责都由我来扛,弟兄们都是有功无过的,只盼王将军不要对他们存有偏见。”
眼看着就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差不多要被夏侯宣的说辞给打动了,王岐飞倒噎了一口闷气,咬着后糟牙,嘶声道:“只要所有人都愿意听从我的安排,那自然是什么偏见也没有了……我只是担心某些人任性妄为、不懂装懂,反教燕贼钻了空子。”
夏侯宣不置可否地淡笑道:“王将军,我们还是先进城后再作详谈吧,不然只怕真会让燕贼钻了空子。”他绝口不提兵权的事,因为在场的四位将军里,就属他的职级最低,他若是当真顺着王岐飞的话往那个方向去说,就会陷入被动之中、被捏住把柄了。
王岐飞暗暗气愤,深恨夏侯宣滑不溜手,轻描淡写地就把他早就想好的计划给化解了……现在怎么办?真的进城去?那就相当于他率先妥协了,之后再想争权肯定是更难了,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是他们各自统领自己的兵马、互不干涉对方。
可是仔细想想,夏侯宣已然在宁京站稳了脚步,城里的粮草肯定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除非王岐飞能压过夏侯宣、全权统领整个宁京城,否则他干涉不了夏侯宣,夏侯宣却能反过来干涉他啊!
那怎么可以?即使王岐飞能够暂且抛开旧时恩怨,但他就跟许许多多的将军们一样、非常抵触粮草掌控在他人手里的情形——那就相当于命根子被人握在手里、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谁能乐意?!
于是这下子,沉默的人就换成王岐飞了,他杵在城门口进退两难,让很多人感到莫名其妙、一小部分人心生浮躁,而夏侯宣则是不慌不忙、也不催促,只淡淡地笑着,仿佛一个正在友善地邀请客人进门用茶的主人……哼,这王岐飞,根本就是个真正的傻蛋,玩的小把戏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水平,夏侯宣摸清了他的底细,就再没什么顾忌了,只要王岐飞甫一进城,夏侯宣就会施展各种手段把他彻底架空、玩得他屁滚尿流哭爹喊娘!让他知道猪就是蠢死的!
孰料便在此时,一骑快马绝尘而来——“报!北燕急报!北燕南征大帅暴毙了!”
真是巧之又巧,就在王岐飞将将到达宁京城下的时候,郑其英竟然公开宣布他们的大帅因遭暗箭、不治身亡了!
而且这消息传过来的时间也颇为合适,只见王岐飞顿时眼睛一亮,当即表明他要趁此机会去突袭北燕大营——“这样的好机会绝不能错过!三位将军且在宁京等我捷报!”
“……”夏侯宣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位仁兄的脑子里都是气泡吗?自己蠢得要死也就罢了,能不能把七万大军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