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人北
伯俞叔盯了他一眼,黑瘦男子放下手,不敢说话了。
王岗还在对大汉两人道:「庚大官人,你们赶著这麽好的一辆大车,势必会被他们索要不少喜钱,那些人贪得无厌,给的少了,还很有可能会扣下你们的骡车和行李。所以……如果你们看到身穿青衣的胡家家丁,最好能避开就避开,不能避开也不要和他们硬来,多多花钱消灾就是。」
大黑骡微微扬了扬前蹄,傲娇地道:「他们敢来,爷踩死他们!」
「谢谢指点。」大汉这次语气也真诚了许多,顺便拍了罗嗦的大黑骡一巴掌,「王兄弟,如果你看得起在下兄弟俩,这点糕点你就拿著,我们车里还有一些食物,足够我们走到下个城镇。」
王岗还要推辞。
大汉一抬手道:「你且不要再推辞,这也算是咱们问路的一点报酬。如果没有你的指点,说不定我们到了官道就要吃上大亏,到时损失的肯定不止这一点糕点,你说是不是?」
王岗看著大汉,深吸一口气,放下锄头一抱拳,「庚大官人大概不明白在这片地界上食物有多重要,不过你既然如此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大官人。」
「彼此彼此。」大汉爽朗一笑,把包裹重新放回王岗手里。
王岗一手提著包裹,一手拉开黑瘦男子,让开道路,让两人前行。
伯俞叔站在两人身後,没有任何表示,看赶车大汉的眼神却像是在思索什麽。
大汉眼角馀光扫了眼那伯俞叔,吆喝了声,大黑骡拉著骡车慢慢走回道路中间。
「王兄弟,告辞。」
「庚大官人慢走,祝二位一路平安。」
大汉赶著骡车慢慢走远,胖墩墩的少年从车座处伸出脑袋,憨笑著对王岗三人挥了挥手。
王岗咧开嘴,也抬手挥了挥。
「里正,就这麽让他们走了?」黑瘦男子又急又气。
王岗和伯俞叔互看一眼。
黑瘦男子小声埋怨道:「一包点心算什麽,你也太好说话了吧?村里之前是怎麽商量的?多少天我们才看到这麽一个有油水的外地人,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时候。你忘了刘大王八前天来是怎麽说的了?如果我们今天还不能凑齐喜钱……」
王岗忽然跑前两步,对著骡车大喊一声:「等等!」
黑瘦男子惊喜抬头。
大汉停下车马,和少年互看一眼。
「听到那大嘎子说什麽了吗?」
「嗯。」少年点头。
「你猜他们喊住我们打算做什麽?」
少年抓抓脸蛋想了想,「打劫?」
大汉笑著敲了敲少年的脑袋瓜儿。
少年拍开骚扰他的大手,「如果他们真的打劫我们,你打算怎麽做?」
大汉叹口气,「还能怎麽办?跑呗。」
少年乐得呵呵笑。
「跑啥?为什麽要跑?他们敢来打劫,骡爷我就用蹄子踩扁他们,大爹二爹你们别怕,我会保护你们!」
大汉和少年一起伸脚踹了大黑骡屁股一下,大汉还埋怨了少年一句:「你看你把它教成什麽样了?」
「不是我教的!它自己在外面学的。」少年觉得冤枉。
大汉和少年正在为骡儿子的教育问题吵嘴,王岗跑上前来,匀口气,对二人说道:「从这里直到新京,除了大城镇,任何小村落你们都不要停留,哪怕对方说得再好听也不要留下来,就连一碗水也不要喝他们的。」
大汉和少年一起愣住。
「记住了,除了大城镇,哪里都不要落脚。路上要喝水也不要找村落,自己去找水源。走吧,你们快点离开。胡家在这里有田庄,他们家家丁今天随时都有可能来村里收喜钱,让他们看到你们就麻烦了。快走!」王岗说完转头就走,没给大汉和少年一丝感谢和提问的机会。
不远处,黑瘦男子看著王岗,慢慢地垂下了头。
伯俞叔拍拍黑瘦男子的肩膀,说了一句:「做人要有底线。什麽人都抢,我们和刘老狗那些畜生又有什麽区别?」
骡车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村路尽头。
十几名村人看里正得了东西,一时心急,一个个都急吼吼地跑了过来。
「里正,那骡车里的人给了你们什麽东西?你们怎麽没按照说好的把人弄到村里去?」一名赶过来的村人急巴巴地问道。
「是吃的!我闻到味儿了。」另一名村人兴奋得鼻子嗅个不停。
「啊,人家给了一包点心。」王岗对村人们说到,随即扛起锄头、提起包裹,用脚轻轻踹了黑瘦男子一下,「走了,回去把点心分了。」
大嘎子抬起头,无精打采地道:「就这麽点点心有屁用。」
「好歹给娃们甜甜嘴,他们有多久没吃饱饭了?」
「你也知道?」大嘎子没好气地道:「里正大人,你倒是做了好人。放走这兄弟俩,村里交给胡家的喜钱哪里来?
「就算凑出喜钱,马上就是二月底了,二月底胡家选丫鬟,每家每户都得把十岁以上、十八岁以下的丫头送到他们家,不送女儿就得送家里男丁去参军,要麽就交钱赎人。我家大丫头今年正好十岁,你说我是把她送去给胡家那些畜生糟蹋,还是……」
「那你说要怎麽办?」王岗听到大嘎子抱怨,苦笑一声,平静地道:「就算我们劫了这两兄弟,凑出了这次喜钱,好,说不定运气好,连二月分给大家赎丫头小子的钱都凑出来了,可五月分修河道、十月分交新兵役税和人头税的钱,这些要到哪里凑?」
大嘎子说不出话了。其他村民知道这话也是对他们说的,都沉默地听著。
「以前田里有收成,这日子怎麽也能过下去,可你们也看到这田地一年比一年差,官府税收却一年比一年多,去年一下收了五年的税,说是要打仗,今年又来收,还说不交就拿男丁充数。」
王岗苦笑,「跟他们求情,还说我们偷懒把田地给养瘦了,要把我们的地都给收回去。更可恶的是,胡家田庄那些狗奴仗势欺人,编出各种名目的份子钱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得跟五姓村一样,全村卖给胡家为奴!」
王岗环视村人一圈,叹气道:「如果为奴能填饱肚子、养活家人也就罢了,你们看看五姓村现在过的是什麽猪狗不如的日子?我们虽然一样吃不饱饭,好歹还是自由身,没人天天拿鞭子抽我们干活,也没人毫无顾忌地跑来睡我们的媳妇和孩子。」
大嘎子抱著头蹲在地上,嘴里带著哭音喊道:「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们能怎麽办?贼老天这是要逼死人哪!外面活不下去,回来还是活不下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们到底要怎样才有活路?」
一名年纪大约二十多的村人看到王岗从他脸上扫过的目光,想了一下开口道:「别村人都靠打劫外地人、拐卖别村的娃过活,我们村应该也能……」
王岗立刻否决:「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打劫一次、两次,人家听到风声就不会再从我们村里走。拐卖别人家的娃?我宁愿带著一家去外面讨饭,也做不出这种缺德没卵子的事!」
「里正,那你说我们到底该怎麽办?」另一名村人叹气道。
「就是啊,伯俞叔,您见识广,您说我们要怎麽办吧?」有村人也对伯俞叔叫道。
伯俞叔看向王岗。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王岗提了提包裹,对村人们道:「这是人家送的点心。走,先把各家的娃都叫到麦场上来,一家分一点,就算不多,也总比等会儿被那些畜生抢走的强。大嘎子,你去把桩子他娘给背回来。咱们无能,接济不了他家一家子,以前没吃的也就罢了,如今有了吃的,就算大娘要死,咱们也得让她吃饱了再上路。」
看王岗没有正面回答大家的问题,村人们互相看看也不再追问。他们这位里正别看年轻,可最有主意,他既然没说话,也许他心里已经有了应对之法?而且没见伯俞叔也没开口?
其中也不是没有村人怨恨王岗放走那对兄弟,因为这代表他们等会儿又要辛苦应付胡家田庄来讨喜钱的家丁,说不定还会挨打,但王岗干不出打劫的事,他们就能了吗?
人就算在被逼到极端的时候,就算面对著极度厌恶的人,下手时良知和本能也会做一番拉锯战,何况是面对陌生人?而且这陌生人对他们还带著一点善意。
眼看大家都已散开传讯和回家找自家娃儿,那名二十多岁的青年村民走到王岗身边,低声道:「我探过大家的口风,有些人确实打算拼了,但大多数人……」
「他们还打算熬多久?脊梁骨都被人踩断了,还能在地上爬。」王岗怒其不争地低骂道。
「大家只是害怕。」伯俞叔突然道。
「我知道大家在想什麽。」
王岗摇了摇头,「无非就是想著熬一熬总能熬过去。现在这个宰相不好,就想熬到皇帝换一个宰相;现在的田地和收成不好,就指望熬到那修了十来年还没挖出一个河头的河道来灌溉。但他们怎麽不想想,我们还能熬多久?」
「唉!」青年村民长长地叹气。
「不能再这样下去,等到大家都饿得没有力气挥动锄头,那时候我们想做什麽都迟了。」王岗脸上出现坚毅的神色。
「你的意思是?」青年村民问。
王岗看看伯俞叔,又看向青年,沉声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大家怨气足够,只是缺少一个机会爆发出来。我们现在缺少的,是一个能引燃大家所有怨气和怒气的契机。只是交不上喜钱还不够,胡家那些狗奴头不可能把我们一下就逼到死路,所以我们还需要一些别的、更重要的……」
躲在一边跟著偷听的大黑骡感叹道:「总算碰到一个有良心的傻蛋。二爹,我们要帮他们吗?」
这一路上他们被打劫多次,还是第一次碰见穷得连裤子都没得穿,却还能守住自己良心底线的人。
「庚二,你身上还有多少食物?」赶车大汉拍拍大黑骡,询问少年。
「还有一些,怎麽,你真打算帮他们?你不是说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吗?」
「你也听到那王岗说了什麽,他不是还缺少一个让村民爆发的契机吗?我们就给他一个。如果他聪明,自然会善加利用,也算帮他一把。」
庚二撇嘴,「你是想让南边快点乱起来,你弟好浑水摸鱼是吧?」
「这里早就乱了。看看我们一路走过来,多少地方都闹得快过不下去了,上次不是还听说蜀州那边的阿佘族要封闭蜀境,自立为王吗?」
「你弟又多了一个敌人。」
「不一定是敌人,阿佘族民性剽悍有点排外,但为人也十分义气和重血性。传海只要不蠢,当会以笼络为主。」
「等等!我刚才就想问你,你是不是在这里发现了什麽?」
「看出来了?」
庚二撇嘴,「你想干啥我都知道。」
传山看他那小样就手痒,伸手捏他的嘴巴,「不愧是俺的小……郎君,对哥这麽了解。」
大黑痛苦地别过大脑袋,它大爹对它二爹不但做的事越来越猥琐,就连说的话也越来越不著调,怪不得二爹的起床气一天比一天大。
庚二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在很认真地想要不要节制一下某魔头的某个旺盛需求。自从对方出关以来,几乎天天拉著他交配,虽说这样对两人都有一定好处,但坏处也很明显,那就是很容易造成某人的不知节制,而且越来越过分!
「二?」传山又摸了他一把。
嗯,就从今晚开始节制吧。庚二私下做好决定,这才抬眼慢腾腾地道:「说吧,你发现了什麽?」
尚不知道自己就要开始被迫禁欲的男人,献宝似地点了点远处的土地,「这里的土质还不至於如此贫瘠,这麽大一片土地会变成这样,除了与缺水有关,还因这片地下面藏了一物。」
庚二修为不够,展开神识探看了半天,没看出地底下藏了什麽东西,「到底是什麽?」能让小魔头看上眼的一定不会太差。
传山神秘一笑,「晚上我带你下去寻宝,现在我们先把这村里的事处理一下。村子里的村民虽不知道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下埋了什麽,而且那东西对他们也没有好处,但我既然拿了那东西,就稍微帮他们一把好了。」
庚二一边在脑中思索什麽宝物必须要等到晚上才能寻到,一边问:「那你想要多少食物?」他有点担心不够。
「别给太多。」大黑转头加了一句。
庚二踹了它屁股一脚,这小气骡肯定不是他教出来的。
「呵呵,放心,你二爹储存那点食物也不容易,我不会全要。」传山说著,目光从路边的破瓦盆上一掠而过。等等,瓦盆?
传山眼睛一亮,「胖啊,我想出一个主意,也许不需要你贡献食物也说不定。」
「什麽主意?」
「你可会五鬼搬运之术?」
「那是鬼修的本领,不过我会类似的。你想干嘛?」
传山没有直接回答庚二的提问,只说道:「白师父在我们临走前,教给我不少魔功施法技巧,其中就有一个役使小魔进行搬物的术法,叫魑运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