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井冰糖
穆大人情场失意,官场得意,除了担任刑部员外郎之外,又担了礼部侍郎的职位,而且户部尚书年纪老迈,迟早退休,这尚书的位子,弄不好还是他的。以此,穆大人的官途愈发平顺,身价如腾云般蒸蒸日上。每日上门的络绎不绝,送礼的求事的,纯粹拉关系的,挤的水泄不通,弄的小小的宅子无处下脚,不得不挂上免见牌。
按照平常人的习惯,升官之后宅邸狭小,必定会换个豪华些的,可是穆大人就是稳如泰山不挪窝。以至于朝野称赞:富贵不忘本,荣华不骄人。其实外人哪里知道他是贪着这每天一顿的家乡菜呢?当然这也只是个借口,穆大人什么吃不起?贪着那人每天一次送菜而来的半刻温情时光才是真实目的。
说是温情,也不过是穆启自己想像出来的罢了。陶令华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就算能每天吃这个人送的菜,又怎么样呢?人在咫尺,心在天涯。穆启也知道这一点,这么多年求而不得,也懒得用什么手段了,就这样吧,他告诉自己。
赵泰等人联名上本为林俊求情,却是如石沉大海,毫无声息,每日闷闷地去来,眉头紧皱。
陶令华和赵华知道他心情不好,都不敢高声,只是默默地吃饭睡觉,不时也开导几句。
陶家大姐见赵泰闷闷的,听说是朝中之事,就偷偷对弟弟说:“要不要去找找穆大哥?他做大官的,应该能帮忙吧?”
陶令华撇嘴道:“算了吧。”其实他很想说就是死都不去找他帮忙。可是没敢说出来,要是说了,姐姐必得问原因的,又是一场麻烦,还是沉默算了。
后来那位林大人怎么样了,陶令华没敢问,只是听说是革职不用了。
渐渐地赵泰也放下了些心事,脸上也有了点笑容。
腊月里,下了两场大雪,赵家开始打扫院落房子,擦拭家具,洗涤衣物被褥,买年货准备过年,因为人多,大人喊,孩子叫的,很是热闹,整个三层院里,都是人声,连黑马乌金都被感染了,时不时叫几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陶令华想起小富春不在,有点想念,但是千里迢迢,也没办法。赵华见他喜欢狗儿,就跟来看病的病人家里要了一只两个月的小狗,乌黑的毛色,白爪子,卷尾巴摇的似一阵风,很是喜兴,取了个名字就叫小黑。陶令华把些小块的肉骨头、鸡爪子给它吃,那狗儿就跟着他进进出出的跑动,欢实的很。连陶令华去穆府送菜它都跟着。也没人拴住它,大门都关着的时候它就钻狗洞,来去自如。有时候在家里找不到必定是在穆府,穆启时常用好吃的勾引这狗儿,弄的陶令华很郁闷,觉得穆启作为一个朝廷命官,真是——不要脸。
送菜送了几个月,恨的要死。可是姐姐还是逼着他每天去送。
其实陶令华也想了很多办法来推脱,比如装病,可是那样就得吃药。
比如派下人去,比如从墙头给扔过去,都被姐姐发现,狠狠批了一顿。陶令华快二十的人了,这样被骂还真是脸上下不来,可是姐姐也是个腼腆的人,轻易不骂人的,这样骂那就是生气太过了,陶令华怕气坏了姐姐,只得听从。
有时候也想冲动一次,把穆启做的那些事告诉姐姐,可是那样的话姐姐就会埋怨自己小小年纪不读书就想着那些事情,还真是让人难以启齿。所以,这种额外的折磨就如影随形的每日跟随,无法摆脱。
赵泰提议:他去送。可是穆府的人见他来就关大门,他又不好大吵,因为要是让陶家大姐看见朝廷命官打架,这也太丢脸了。
所以,赵华想了个办法,在菜里放了点巴豆,少量,不至于死人,但绝对是难受。
穆启吃过一次就知道被人做了手脚,就趁陶令荷来自己家里做客的时候告黑状,陶令华又被姐姐责备了一顿,最后还是由他来送菜,也不敢放巴豆了。
好在穆启除了吃菜回礼,从没有什么多的要求,连话也不强求说,只是每天笑嘻嘻地多吃几碗饭。所以,赵宅也没再对他采取什么动作。
不过最近穆启忙的很,有时候很晚才回来,陶令华把菜交给俞三就回来,都没见过他。这天,俞三一边接食盒一边笑道:“我家老爷说这几天礼部那边忙的很,因为蒙古那边来了朝贡使团,这些日子都脱不开身,让老奴准备好了您爱吃的给送过去呢。”
陶令华赶忙说道:“不用,我什么都不爱吃,你留着自己吃吧,回头他问,就说我吃了就行了。”
俞三笑呵呵应了。对于自家老爷和陶公子之间的事,他是很清楚的,他也不明白自家的老爷为什么一定要和人家纠缠不休,唉,大概是孽缘吧,俞三也只能想到这个词。
眼看着腊月二十了,陶令华照例去给穆宅送菜。
今天特意早去,最好每次都不碰到他。可是,失算了,小黑直接跑进前厅里去,还叫了两声。陶令华惊觉,今天穆启竟然在家,似乎在前院客厅里招待客人,时不时听见豪爽的大笑声。
止步想留下食盒回去,下人却早进去禀报了,穆启立刻从里面掀开棉帘子出来,笑呵呵地正想接过食盒把他拉到后面去坐,忽然从他身后跟出一个人,身材高大,面目黧黑,但是很英俊,一双眼睛深邃明亮,然而却像鹰隼一样,十分锐利。
陶令华一见,心里一抖,立刻明白这就是蒙古来的使臣,下意识想躲。
只见那人挑了挑浓黑的眉毛,惊喜万分地笑道:“小桃花?竟然是你!”说罢上前就想拉人。
陶令华连忙向旁边一闪躲过去,心中安定下来,心想,当日在野外,自然怕你,今日在我家门,还惧你不成?想罢正色道:“布日古德大人,想必是作为使臣来访,请你放尊重些!”
布日古德一抓竟然抓空,倒有些意外,收回手背在背后,颇有些玩味地笑着看陶令华。
穆启倒吃了一惊,连忙把陶令华拉在身后,对布日古德道:“黑台大人,你认识我这义弟?”看来这鞑子竟然认识小华,而且心存不轨。
穆启浑身的汗毛几乎都竖起来了,全神戒备着。
陶令华拨开穆启的手对布日古德道:“原来大人贵姓黑台?那失敬了。小的不过是个市井小民,没资格和大人说话,这就告退。”说完丢下食盒转身就走。
布日古德伸长手想勾他,穆启伸出右手让道:“屋外冷,请大人进屋叙谈吧。”布日古德只好暂时进屋,边走还是转着身子朝陶令华出去的方向看。
须臾进屋落座,问道:“穆大人,这是你的义弟?在下有一事相求。”
穆启不动声色道:“黑台大人不必客气,请讲。”
布日古德起身一揖到地:“在下在北地的时候和陶贤弟一见钟情,曾经共度一宵。如今重逢,也是前缘,意欲求婚,既然大人是他的义兄,还请大人看在两国交好的面子上周全此事。”
什么!
穆启太阳穴青筋爆出。
共度一宵!
小华什么时候和这个人见过?难道赵家兄弟都不管的么?竟然让个鞑子得手!
真是——笨蛋!
☆、第六十章 较量
布日古德深揖到地,穆启连忙起身双手相搀,笑道:“这件事,下官恐怕帮不了您。”
“哦?”布日古德坐回椅上,皱起眉头问:“可是他已经有了家室?我在大同倒是见过他和一个人一起,难道还是那人?功夫倒是不错,不过,只要美人自己愿意,他能耐我何?您只要去帮小弟去说和一下就成了,别的小弟自己去做。”
穆启端起茶杯,垂目用盖子慢慢刮那茶叶,缓缓说道:“是有了家室,而且,这家室恐怕不是很好惹,您要是去的话,只怕会碰这个钉子,讨不了什么好来。”其实穆启并不知道布日古德和赵泰的恩怨,所以才会这么说。
布日古德起身,背着手在原地踏了两圈,一拂袍摆又坐下,朗声笑道:“那小弟倒要会一会了。”
穆启抬眼看他,眼神嘴角含着一丝笑:“那好,下官这就安排您和他家人会面。”
布日古德大喜,起身告辞而去。约定明日再来。
穆启送人出门,回到自己卧室。
俞三带着人伺候穆启洗手,安排晚饭,把陶令华送来的凉透了的菜肴又热了热,看自家老爷开心地端起饭碗吃饭,这才担心问道:“老爷,您真要让赵大人和那鞑子打一架啊?会不会有危险?”
穆启一边安安稳稳地吃饭,一边冷笑道:“让他们先咬一架,就伤不了也得咬一嘴毛!”
俞三失笑:“老爷,要是让陶公子知道,又该生您的气了。”
“关我什么事?小华明明认识那鞑子,不会扯到我身上的。”穆启四平八稳地往后一靠,下人端上清水,他漱了口,又用帕子擦嘴,得意地笑了笑。
俞三看着自家老爷笑的那个狐狸样子,不由也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心里暗叹,老爷真是可怜啊,得不到陶公子,也只能这样看看戏了。当然这话俞三打死都不敢说出来的。
晚饭后,穆启写了个帖子命人送去隔壁,自己就等着看好戏了。
赵泰回家,陶令华立刻告诉他当初那个鞑子布日古德来京了。赵泰哼了一声道:“到处找不到他,他倒送上门来了,上次他掳了你去的仇我还没报呢!正好!大爷我很久没操练了!”
陶令华脸色发白,劝道:“算了,战场上刀枪不长眼,跟他计较什么?再说他是来使,你伤了他也不好。”
赵华也劝。
赵泰不依不饶:“不揍他一顿,他就不知道马王爷长的是三只眼!看你大哥揍的他满地找牙!”
须臾隔壁穆府送了帖子来,只说蒙古来使黑台大人久仰赵兄大名,想找机会见上一面,托穆某来问,不知明日有空闲否。
赵泰一摔帖子,吼道:“鞑子该死!”真是胆大包天了,没去找他算账,他还真找上门来了。当下就回了帖子,明天黄昏时分见!
陶令华和赵华劝也劝不住,只得叹息。陶令华倒是没想到去埋怨穆启,这事其实跟穆启关系也不大,这布日古德在大同就想把自己掳走,只是被那穆平给搅合了,这次又来,必定凶险,不知道大哥会不会受伤,当日大哥和那鞑子拼命的时候,全身是血的样子现在还历历在目呢,想到这里,急的头上都是汗,连忙拉住赵华道:“二哥,那鞑子武功也很厉害,就算大哥能赢,也可能受伤的!快想个办法,不要让大哥去硬拼啊!”
赵华也有些苦恼,自己的武功也就一般,打打穆启还行,对付一个武将,肯定是不行的,要想大哥不受伤,那就只有暗算了那鞑子!
想着就说出来,陶令华立刻道:“就是要暗算他,让他没的打!”
赵华道:“是不是有点太上不了台面了?”
“他几个人杀大哥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个?我才不管他死活。我只要大哥毫发无伤就可以。”
第二天,还没到黄昏,布日古德就递帖子来访,本以为是他一个人来的,谁知道身后跟着一队兵勇。个个身材彪悍,不输赵泰。
陶令华当先出门,劈面说道:“黑台大人,难不成你是来打群架的?这可有失身份!”
布日古德对着他作了个揖,温柔笑道:“哪里,我是来看望陶贤弟你的啊。你看……”回身指着那些兵勇挑着的担子,吩咐道:“打开让陶公子看看。”
众人放下担子,纷纷掀开覆在上面的红袱,只见各种珍宝,闪瞎了人眼,有各色闪耀着柔和光芒的江南丝绸,整箱的南海珍珠、晶莹剔透的和田美玉,波斯的毛毯,海外的小小自行钟,还有些东西,陶令华认都认不出来。
陶令华心里嗤笑:这是来求亲了?笑话,以为我是女人吗?会为了你这些外物动心?我一年也花不了几两银子,要你这些干嘛!
想到这里就沉着脸道:“黑台大人既然是来会故人的,就一个人进来算了,东西和这些人还是回去吧。我们也用不着,您留着回去做几件衣服,听说北地苦寒,正好用的着。”
布日古德见他堵着门口不让进,无奈,只好命人把东西都挑回去,自己一个人进门。
穆启作为引荐人,也早早的上门了,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一来头一回来赵家。心里颇有点感慨。只是没人关心他是在想什么罢了。
众人进了前厅,落座,穆启先说了几句场面话,让人听着他和布日古德好像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公事公办,行使礼部侍郎的职责而已。
赵泰和布日古德各自都憋着一口气。
赵泰是想报仇,揍他一顿。
布日古德是想在美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那些珍宝都没打动他,只能用实力了。毕竟美人都是爱英雄的嘛。草原上的雄鹰怎么能输给一个南蛮子?上次被赵泰占了便宜,是因为自己本来就带病呢!这次,一定尽力而为,管保让美人倾心!
☆、第六十一章 品酒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赵泰和布日古德曾经拼死一战,今日一见,刚刚对上眼神就想动手,但是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所以都装作很斯文地拱手见礼,做足了场面。只是举手投足之间,杀气顿起。
陶令华不懂武功,却也觉得有些寒气逼人了。不由心情紧张,额头反沁而出了薄汗。连忙向穆启频频示意解围圆场,不要让他们打起来。二哥一早就去看一个急症病人,不在家,若是他在,还把稳些。
穆启正端着茶杯笑呵呵地看戏,见陶令华对自己使眼色,神色焦急,鼻尖上有微微的汗意,人倒是显得更加鲜艳了,很想欣赏一番,但是也知道他害怕,所以心里虽然不情愿,也只好放下茶杯正色道:“黑台大人,赵将军,既然两位都是久仰双方,想切磋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拳脚刀枪无眼,若是伤了,那在下岂不要担责任?还是不切磋的好。”
陶令华立刻跟着点头,说道:“对,不切磋的好,大家既然千里相逢,我这里有自酿的水酒,大家饮几杯,叙叙旧吧。”说完起身就要去拿酒。
布日古德一听有酒,还是美人自酿,求之不得,把争胜的心倒是息了几分,而且明显看出来陶令华不喜欢他们争斗,自然不想得罪了他,要比武,改日再比就是,于是笑吟吟拱手道:“陶贤弟,为兄倒是想给你送酒来着,只怕北地的酒太烈,你受不住,所以没送。如今有机会尝一下贤弟亲手酿的酒,真是三生有幸。”
陶令华暗暗抖了一下,这马屁拍的,谁和你认亲了?就贤弟为兄的称呼起来。本来是仇人好不好?你差点杀了我大哥!我不给你放点毒药毒死就很客气了。
不过当日承他好意,饶了自己一命,而且如今是朝贡的使臣,不能真要他的命,所以,稍微教训一下就算了。
陶令华起身去拿酒,赵泰偷偷跟出来,求道:“不要喝酒好不好?咱们的酒怎么能让他喝?我要跟他比试一回替你出气!”
“大哥,你若不听我的,我就搬出去住!”赵泰性格太粗豪,好勇斗狠,若是想震住他,不得不下狠心。而且两强相遇,必有一伤,或者两者皆伤,绝没有共存的幸运。这回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得阻止他们相斗。就算拦不住那也得暗算那鞑子,让他无力相战。
赵泰见陶令华生气,屋里还有人,也没好意思硬来,只好同意先喝酒。
陶令华就吩咐厨房去做几个小菜,自己去地窖里搬酒。布日古德偷偷跟出来,见二人去酒窖,他也就跟了过去。
穆启自己在厅里悠闲地喝茶。
地窖在二层院的西南角,窖边残雪成堆,一株寒梅正在开放,冷香扑鼻。布日古德在窖口守着,一边四处打量,原来自己想了很久的人就住在这么个朴素的小宅子里,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不由想像着,若是自己和他住在这里,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想着竟然有点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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