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凶凶是小熊
这边话音刚落,就见几名黑衣人围至皇甫褚四周,各个蒙面举刀逼近。
“你们是钟不归派来的?”皇甫褚一扫众人,淡然开口。
其中一人冷哼一声:“自然自己心中有数,就乖乖认命,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听得这样一言,皇甫褚一皱眉,心中污杂并起:顾禽荒承诺过要保自己性命无忧,他还是……食言了么?果真……朝中权臣的话还是……信不得。
一念至此,随着指尖扫过琴面,但见皇甫褚宽大的白袍忽然鼓荡开来,数名黑衣人虽是对其琅鸣指所有提防,提前将耳孔以特殊物什堵住,以阻琴音。哪知碰上才知,钟不归数年将这人放在身边,委以重任,并非是心血来潮。
那种杀意融合着幽折跌宕的琴声意境,劲气遒放,那音律好似在空中织成巨网,又化成细针,急急密密投向几人。也不知从皇甫褚手下流出的是甚么曲子,那颤抖的弦又接连化成长鞭,条条缕缕,无一不缠向黑衣人的七窍,甚至直入心田。
让他们前进不能,仿佛就要在原地就此折磨而亡。
正当此曲进入高-潮,同时也是在皇甫褚使出杀招之时,他顿觉噎寒流覆,胸口一发热,竟是呕出一团黑血来。
众人一愣,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但也就这一口黑血,众人不再被抑,硬生生将局势扭转。
皇甫褚本想再续上前曲,哪知手竟是无力再起一下。
这世间无外乎强权弱顺,终有所主,皇甫幸宇,你可是寻到你所谓的主了。
眼前是逼近的刀尖寒光,皇甫褚又是一口黑血呕出,将卧箜篌一面染了个全黑,但他并未觉得惊恐,只因他眼前却现了另一张画卷——
雅间的门突然被打了开,从外探进一个与自己同龄的清秀少年,皇甫褚当时便认得了,那人在水烟湄替歌姬与倌人抄词抄谱为生,似乎还在上着学。
“打扰了,皇甫公子。”那人与他行了一个大礼,“这弹奏方式惊为天人,这曲古拙十足,小生这才……斗胆为公子题了一句,公子勿要见怪。”
皇甫褚有些犹豫地接过那有些皱了黄纸,只见上书“乱纤绕梁,极世尽垩”几字。见这几字入目,皇甫褚只觉心中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畅快之意。那时的他大笑几声,将手中的古琴弦拨了一拨,对那有些忐忑的少年道:“甚好,甚得我意,今日起你便是我之挚友,在下皇甫褚,字幸宇。”
“小生晓舟珩,字恕汀。”那少年喜色溢于言表,“小生只觉乱纤尽垩几字与皇甫公子配得。”
“配得么?在下受之有愧啊。”那时的皇甫幸宇好像是笑着看向晓舟珩,“从今往后,恕汀,这金陵城的美景,我与你同看……”
金陵城的美景,我还想,还想……再看最后一眼……
……
待几人去到正厅,沈骞翮见到一桌盛宴,也顾不得礼数,立即就大快朵颐起来。他见身侧公良昃还在执箸犹豫先尝哪样,顺手便将一个鸡腿塞入公良昃口中:“昃昃长身体,多吃些,不要跟李家人客气,他们有的是钱。”
公良昃口中含糊不清,却隐隐藏着笑意:“长哪里?”
“你……你这混小子现在这么有能耐了?”沈骞翮耳根一红,眼皮一翻,将脸埋进食案中,不再理会那个恼人的公良某。
虽然晓舟珩已有饥感,但面对着一桌吃食,说不上来甚么缘由,就是没了胃口。不出一会儿,李终南回了来,坐于晓舟珩身侧,看他面前不曾动过的碗筷,忙扶他额头道:“恕汀,你可感觉哪里不适?”
晓舟珩摇摇头,勉强夹了一片藕片入口,只觉味同嚼蜡,吃不出个甚么滋味。
看见晓舟珩微蹙到的眉心,李终南心下更急,又伸手去探他的脉 ,可手还未触及腕子,就被晓舟珩反手握了去:“不打紧的终南,约莫是力乏了。”
见他执意如此,李终南自然也不再强求,笑着一吻晓舟珩手背:“快结束了。”
“嗯,快结束了。”
待晚膳用罢,几人出了厅,但见四周金乌下坠,玉兔东升,四人虽有倦怠在身,但惦念镇江一事,商量之下还是准备今夜动身上路。几人在与李韫奕与屈夜梁拜别后,借了李府的马车与车夫,匆匆去往镇江府。
不过就在晓舟珩出李府之时,他也不知怎的,停下步子,将整个李府望入了眼中,尤其是那一轮月丸,端端呆在李府最高的楼宇之上。今夜的晓舟珩只觉月柔风杳,有些温柔的不像话。
丹徒离金陵谈不上很远,但若是乘马车而去还是需一些时辰。四人依次坐下,似都在闭目养神。明明疑问尚存,疑点甚多,但四人就这么有默契地沉默着。
在马车途经一处坑洼时,不住颠簸了下,似将车内四人震了个灵醒,只听沈骞翮突然道:“恕汀,方才在书房怎么没见你提起毒一事?你若说了,指不定还能从李韫奕那处套出甚么来。”
“我自觉还是不要提起的好。”晓舟珩顺手将手边的帘子放了下,看回对面的沈骞翮,“他们二人一定还知道些甚么。”
“你是说六哥与屈公子还有事刻意相瞒?”李终南问道。
“这我无从知晓,但总觉他们二人有甚么古怪。”
“说不定是你多心了。”沈骞翮终是忍不住,将他的二郎腿翘了起,“李韫奕那人我之前也曾打过交道,表面上似乎杜口裹足,殊不知暗地里精得很。看似将自己姿态放得极低,但却在明显站队的情形之下,不与他党恶交。”
公良昃也点头道:“他与家父家兄似乎也有往来。”
“但愿是我多心了罢。”听了他们二人之言,晓舟珩也只好暂时搁下此念,将眉心捏了捏,遂将话题一转,“你们对楼北吟此人可有甚么了解?”
该来的总归会来的,沈骞翮打开了话匣子,将他所了解的刑部员外郎仔仔细细说了通。
晓舟珩听得认真,就在沈骞翮絮絮叨叨的几刻钟里,他将“相貌”二字提及十次,“过目即忘”提及六次,“过目即忘的相貌”提及了五次。大抵上,晓舟珩是明了了,楼北吟这人虽为状元,但为人不够圆滑,长相过目即忘,能力一般,为官后也没甚么建树。
“他可是成家了?”
“这个倒是没听过。”沈骞翮费力回想了一下,“他所住之处也甚小,好像只有一个仆役。不过看他那样子,说不定在老家有发妻。”
“这样。”晓舟珩也觉得沈骞翮是尽他所能将楼北吟此人还了原,于是他侧头问向李终南,“终南,关于杨诘呢?你对他了解多少?”
李终南似乎明白了晓舟珩此番问询之意,也就将他所了解一事,包括之前调换身份一事,统统讲与了三人听。
待李终南讲罢,晓舟珩脸色愈发的不好了,加之中间公良昃提及他不曾见过楼北吟或是杨诘,这下让晓舟珩觉得整件事又重入迷雾当中。
或者是说,从来就不曾拨云见雾过。
李终南拉了拉晓舟珩袖边,温声道:“恕汀,你是否猜测,楼北吟与杨诘本就是一人?”
“嗯。”对李终南会准确无误猜测到自己内心所想,晓舟珩并不觉得惊讶,“现在想来,是我之谬论了。”
“再或者,你觉得楼北吟与杨诘早已相熟?所谓的替换身份不过是将我支开的伎俩?”
“不错。”晓舟珩有些丧气,“可是我手头不曾……”话不待讲完,李终南便一把拉过晓舟珩,将他的头硬埋进自己胸膛之中,一手轻托他后勺,一手揽着他的腰。
“恕汀,莫急,天地生物,否极泰来,会有结果的,信我。”
随着晓舟珩的最后轻应的那声,车厢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然后也不知过了过久,车夫停下了马车。
镇江府府衙,到了。
朔风吹来,寒冷异常,几人方下马车不久,连腿都不曾活动开,就见万怀殷如廊柱般伫在不远处的大道中央,四人的脚步也不得不就此停住。沈骞翮与公良昃上次来府衙不曾见过万怀殷,自然也就不怎么认得,今日一见,难辨敌友。
但因自家师父之由,李终南认得了那人是常跟在玉如轶身侧之人,于是向前几步行礼道:“万公子,多有叨扰,敢问你家少爷何在?有急事……”
可还不待李终南言罢,万怀殷就冷脸冷声道:“在见客,不便,请回吧。”
“都这样晚了,有甚么客要见?”沈骞翮一听那人生硬之言火起就上了头,毕竟他一向吃软不吃硬,说着也冷着个脸迈步硬往府衙中进。万怀殷见他充耳不闻,眉头一紧,反手就要去拦,哪知臂方一起,腕子就被稍后而至的公良昃抓入手中。但见他手上青筋暴凸,目中阴鸷之意四溢,就在二人目光相接碰撞的空档,听得那头已是步入府衙沈骞翮的尖声长嘶——
“怎会……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顾殊喜乃顾禽荒身边长随,初次于第四十四章提及,奉命保护皇甫褚免遭钟不归手下追杀,但是皇甫褚不知道。
拜拜啦皇甫公子。
我觉得我的文不虐,最多的还是世事无常。
第102章
就在沈骞翮这一声似能划破天际的尖叫声中,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一团身影一闪,似要奔逃而去。
李终南反应极快,一把将晓舟珩拉至身后,倏忽间一掌直击,已是打到那人身畔。那团黑影早有防备,反手拨开李终南来掌,只见他右腿一个横扫,踹向李终南小-腹。见状,李终南护着晓舟珩退步闪身,同一时刻,身后的晓舟珩袖口一扬,几页书卷须臾间飞至那人面上。
虽有一丸冷月,但四周仍如被墨色浸过,那几片残页似铺下一张密网,一古脑罩去那人面门。猝临此变,那人没料得还有后手,加之视线不明,以为是暗器来袭,不由抬袖将飞来之物挡尽收袖中,脚下却不添任何惊乱,依旧稳健如故。
与此同时,方才还与万怀殷对峙的公良昃一见情况有异,猛地松开万怀殷腕子,扑向身着官服之人。那人见他凌空扑来,丝毫不惧,反向前迈上两步,左掌扬起,遥遥向公良昃击去。
公良昃距对方尚有三丈之遥,但因不知他之底细,且这凭虚而发的一掌来势汹汹,劲力无限,让他不敢硬接。这厢猛然身向斜角滑去,公良昃连翻数个空心筋斗,随见他抽出腰间佩刀,在空中一斩,一道剑气竟然将那人硬生生逼退了几步。
也恰在这时,那端沈骞翮与玉如轶从府衙中出了来,眼前就现了这样一幕。玉如轶还来不及慨叹公良昃这一套兔走鹘落的动作,余光便瞥见身侧沈骞翮正大张着嘴,目光紧紧盯着公良昃背影不放。
他眼中倾泻而出的,是无山与齐的倾心,将往日那些苦楚一并分付与了东流。
看来,他沈骞翮……终还是为尘世间的某人改了性子。
想到曾经听过的那些他与苍其尘的那些尖言冷语,玉如轶心中五味杂陈,也谈不上是否是羡慕,这厢只能装模作样干咳一声:“沈大人……”
“汉明,如何?”不待玉如轶讲完,沈骞翮突然将手臂一抬,冲前方一指,“那是我男人。”
此言一出,玉如轶都替沈骞翮害臊,他企图说些甚么,但方启唇,突生一阵莫名大风,将他们二人吹得向后退了退。
伴随着一声冷哼,远处那人将袖袍一挥,将方才那些卷入其中俨然成为纸末的残页悉数抖出,参着冷风,须臾间集于空中。他方才那掌似乎只为试探公良昃底细,只见他此刻左手变掌为指,向前一弹。但听嗤嗤声响,那碎末转向飞回,登时冲向在场所有人面门之上,似要就此钉入脑中。
李终南反手抽剑,寻梅剑剑尖一挑,将飞来纸屑挨个碾做更细的粉末。
“恕汀,你可是发觉他之异样?”
“嗯。”晓舟珩蹙眉道,“按照官服,应是此人为杨诘不假,但却无法看清他之面容。”
是了,在场几人皆是认出了那人所穿乃楼北吟之官服,知情的几人也知此刻出现之人乃杨诘无疑。但为何……在场之人却辨认不得他的脸来?
就在这片刻间,那边的公良昃已纵到杨诘身旁,欲直取其面。公良昃自然也瞧出杨诘脸上势必藏着甚么诡计——戴着甚么面具或是其他的障眼法。
杨诘怎能不懂公良昃何意,不待对方站定,飞起一脚,朝他胸口踢去。这一击颇为迅捷灵巧,快若疾风闪电,竟教人窥不出甚么路数。公良昃皱眉,忙不迭地向后一滑,倏然间退到两丈开外。见他此番动作,杨诘不留给他喘息时机,一条腿直直踢来。
公良昃继续后退,杨诘足尖却始终距他胸口之处数寸尔尔,但无论公良昃如何退避,均是难脱他这如蛆附骨的一腿。
眼看要就要退至府衙正门,公良昃余光瞥见神色担忧不已的沈骞翮,心头一动,当即仰面跪滑,将手中利刀削去杨诘左足。杨诘似未料到此招,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剑,一边反手向背后一扬,阻了背后李终南的突来一剑;一边居然向面前公良昃的刀锋之上撞去。
“踏雪剑!”李终南见了眼前一闪而过的寒光,惊呼出口。
众人只听到一声脆响,定晴看时,只见杨诘茫然立伫,若有所思状,手执的正是不知所踪的“踏雪剑”,他左足被公良昃的刀尖挑破了皮,似在滴血;加之方才李终南的那一招,让杨诘握剑的那只手竟有些拿捏不稳。
“来得可真是及时,坏我好事。”杨诘笑了笑,微微侧过了身子,目光绕过李终南,在晓舟珩那处落定,“绝艳先生,好久不见了。”
与杨诘这般相望,晓舟珩只觉杨诘身上的官服分外蜇目,心下除过诡异,居然生出了一丝了然。但见他将袖边一甩,双手向后一背,漠然开口道:“杨公子别来无恙,其实若我不曾猜错,杨公子本身就是楼北吟罢……”
晓舟珩一句未毕,听得耳边传来冷笑数声,似贯穿了穿云裂石之力,但见杨诘右足在地上一扫,一股烟尘腾起,登时窜起数丈有余。几人只觉迎面大力袭来,虽有劲力,但却没甚么杀气,更像是一种泄愤。
便在这时,杨诘蓦地横挥袍袖,将荡起尘土扫向几人,袍袖如此一拂,那尘土便成了夺命之物,全然承了不详之兆。
同一时刻,李终南与公良昃的目光在空中一撞,同时明白了对方之意后,俱是起身向杨诘身前一纵。李终南攻其上行,公良昃夺其下盘。
“恕汀!”
“嗳。”晓舟珩腾身而起,随着衣袂破空之声,又见几页书卷从其袖中倾泻而出,似数千点的瑶台雪花,七始三造,璇蕤琼藻……竟是如此配合无间。
这是李终南头次与杨诘直面应战,自己认识他之初,也不是不曾试探过那人深浅,加之杨诘暗算晓舟珩时自己打出的那一拳,按理说,那人几斤几两自己是有数的;但眼前面对自己与公良昃还游刃有余的杨诘,李终南不由肯定了晓舟珩的想法。
或许眼前名为杨诘,将踏雪剑舞得得心应手之人,才是楼北吟;而那个莫名在杨府死去的……难不成才是真正的杨诘?
李终南没甚么思绪,一来确实是想不通,二来自己有那么一些忌惮杨诘手中的踏雪剑。公良昃自然在接招换招之时看出了李终南的那份犹豫,这厢也是隐约猜出了几分。不过他并不觉得如何,若晓舟珩以望书归引杨洁分神,此番消耗,杨诘定会有疏。
拿下他也是迟早之事。
这边的晓舟珩正凝神运气,书页过半,忽觉头上一晕,胸口也似针扎般疼了一下。双臂一颤,纸页竟轻易随风飘远,一张都不曾近过杨诘的身。
晓舟珩不明所以,提气欲压下奇异之感,哪知胸口某处作痛更甚,憋闷不畅,在此关头心悸异常,教晓舟珩不由惶恐万分,还不消他细想,口腔中便有浓浓的腥苦之味。
李终南才挡住杨诘一击,正欲换剑招攻其腰-胸两胁,哪知耳边风声尽失,满眼残页纷纷落下,余光瞥见晓舟珩在不远处定身不动,似有逡巡,顿时便察觉出他之异常:“恕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