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关大盗
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再度踏进了田家。
田夫人正端坐在上位里等着古氏,其实她召古氏来的初衷倒也简单,因为当年古氏被发配的时候,她是没保住的,她怕古氏怨恨在心。既然如今古氏的儿子要同入家塾了,自己便免不了要查审一番。前些时好不容易与辛夫人交手中拿回一城,可千万莫要来个撬墙角的才好。
听外面敲了门,田夫人便放下手中的茶,说了声:“进来罢。”
只见古氏一身粗布衣,趋着小步,牵着一个整齐的孩子走进了门里。田夫人一看到古骜,便忍不住赞了一句:“瞧这孩子俊的!”
古氏在一旁,忙道:“夫人过誉了。”
田夫人再看古氏,见她虽穿戴没有在宅子里的时候好,人也没有之前白净娇弱了,可晒黑的皮肤里却透出一股红润来,气色也比五年前好多了。
田夫人还记得,那时候珠娘看人都是怯怯的,有些瑟缩之意,如今目光虽然还是恭敬,但却坦荡开朗了许多,又似含着一股为人母的柔和感。于是田夫人不由得想,看来这做妾的时候,和做妻的时候相比,还真是精气神都不一样呢。
古氏见田夫人尽望着她看,便忖度着是不是自己衣衫破旧,不堪入田夫人的眼了。红了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催促古骜道:“骜儿,见过夫人。”
“夫人好。”
“好,好,好。”田夫人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她心中是十分欣喜的,看见古氏如此,她放下心来;看见古骜一副懂事知礼的样子,倒不是那些调皮捣蛋的,则更是放心,不禁对古氏叹道:“你也算因祸得福了。”
“我不敢忘记夫人对我的栽培。”古氏小心翼翼地答着话。
田夫人点点头:“你很好。”说着田夫人便让伺候在一边的老妈子去房里,吩咐说:“把三少爷抱出来罢。”
那老妈子领命去了,田夫人这才对古氏笑了笑:“让你儿子做榕儿的陪读,我是放心的。”
正说话间,只见帘子一挑,那位妈子抱出来了一个身穿粉衣的小男孩,看起来比古骜还稍微小些,眉目倒是清秀,只是体质微胖。如今坐在老妈子臂膀上,正好奇地看着古骜和古氏。
田夫人招了招手,老妈子便把孩子放了下来,那孩子一溜小跑地就扑在田夫人身上,亲热地叫道:“阿娘……”田夫人脸上酝着一丝笑意,道:“这就是三少爷了。”
“骜儿,还不快行礼?”古氏在一边说道。
古骜打量着这个孩子,见他胖嘟嘟的小脸上稚气未脱,又见他屁股一歪,便跌坐进了田夫人的怀里,显得十分粘人,且唇红齿白的看着就娇嫩,不禁心道,这是男孩子吗?怎么和女儿家一个模样?这么一忖度,古骜心中便有些瞧他不上。
不过来前古贲倒是嘱咐了古骜,让他‘相机行事’,又说‘我素知你是最懂事知礼的’,还说‘我也唤田家主作老爷,可高下之势,不是凭这个的’,当时古骜认真地听着,深以为然,和母亲来的时候,他脚步的风声上都带了‘举止有度’四个字,如今虽然不入眼,但他还是彬彬有礼地拜道:“榕少爷,在下古骜”。
田夫人看着这一幕,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她自从折了珠娘,便被辛夫人压着施展不开。憋着一口气,她又寻机为田老爷买了一个妾。这次选择尺度,便和上次不同了。上次她亦怕小妾作乱,因此挑出的珠儿,是个最憨笨的。后来见辛夫人一招便算死了她,这回田夫人便反其道而行之,寻了一个最激灵不过的乖巧丫头。容貌虽然不及珠娘,可那聪明劲来了,不用自己操心便会邀宠。
这个三少爷田榕,便是那妾生过继给自己的,从此,田夫人也算有儿子了。见古骜小大人似的给自己行礼,田榕便坐在田夫人怀里,灵动的眼睛看着古骜,奶声奶气地说:“我是榕榕”。
话音一落,田夫人就笑了,“榕榕最乖了!”
田榕也点点头:“嗯!”
古骜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氛围,脸上一僵,就显得有些面无表情。古氏却在旁边赔笑着:“三少爷一看就是好福气的。”
“这两个孩子,是有缘分的。”田夫人如是说,“你回去罢,让他留下来学规矩。”
“是。”古氏见田夫人也喜欢古骜,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便恭顺地退下了。
所谓学规矩,不外乎是学怎么给少爷背书袋,怎么研磨,古骜被那一声娇呼“我是榕榕”喊得有些抵触,嫌他是个小娃子。可又想起古贲教他的那些话,便自己安慰自己:这里没一个人比得上我爹,这小少爷也比不上我。
心下这么计较着,古骜学规矩的动作更轻熟了些。他懂事的样子落在田夫人眼里,尤其的满意,觉得田榕与古骜在一起学习,定然是不错的,这样才不会被辛夫人那几个带坏。
学完了规矩,第二天鸡鸣了四声,古氏便带着古骜,在黎明的夜色下等在了田夫人院子门口,不一会儿田榕出来了,古骜走过去为田榕背了书袋,古氏将手里的腊肉递给古骜:“给夫子的束脩,莫要忘了。”
“嗯,知道的。”古骜点了点头。古氏目送着儿子和田榕在两个老妈子的随护下远去。
到了东厢的家塾,古骜见辛夫人的长子次子已经在了。辛夫人的长子叫田松,次子叫田柏。一个十二岁,一个九岁,倒都是极肖父的,年纪虽小,身形却已显富态。如今瞧见小弟弟过来了,就嘲笑道:“豆芽菜怎么还带了个来路不明的小子!”
田榕圆盘脸,长得肉嘟嘟的,可与兄长们一比,还是瘦小,如今被强冠了 ‘豆芽菜’的称号,他一咧嘴就要哭,古骜不自觉地一步便护在了田榕身前,出口就道:“为兄不仁,欺辱幼弟,你们还‘熟能生巧’了?”
古骜的嘴巴虽早在院中一声声‘贱人生的’‘狗杂种’的谩骂里练得准且狠,但毕竟是个小孩子,成语还是用不到位。
不过这不妨碍田柏生气:“我们兄弟说话,你怎么插嘴?”
古骜平时听古贲讲过去八王之乱的事多,虽然古贲隐匿了人名,但古骜也记住了许多词,于是张口就来:“不忠不孝,天下人皆管得,何况是我?”
古骜说这几句,其实有些牛头不对马嘴之嫌,可究竟是把九岁的田柏唬住了,张口结舌地直说:“你……你……”
倒是田松自恃长子,还有些沉稳气度,就对他二弟说:“莫要和下人一般见识,等夫子来。”
古骜冷笑了一声,便不言了。其实他在这里的身份的确尴尬,他不是下人,可他也不是田氏子弟。作为陪读,还是低了主人家一头的。见他们不再攻击田榕,古骜便也住了嘴。
田榕站在一边,看了看古骜,又看了看田松田柏,原本咧着要哭的嘴收了回去,一侧身便躲进古骜的背后了,还伸手抓了他的衫。田榕生母虽然伶俐,但他打生下来起被田夫人带在身边,田夫人只管教他良善,又宠的厉害,他自小便不太会争胜。不过,这倒也让他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乖巧功夫,尤其善于在田夫人面前卖乖。他昨天那声“我叫榕榕”便是自觉能逗得田夫人发笑,才这么说的。如今他见古骜气势强,便立即靠了过去。
此时,人称“山中一支笔”的简璞在门外,听见了里面传出的争吵。
“不忠不孝”四字一出,简璞的耳朵动了一下,他抱着书简,偏头一眼就先看到了房中挺身而立的古骜。随目望去,四人尽收眼底。
直到田家长子说了“等夫子来”,他才咳嗽一声,步入东厢。
第5章
简璞来能来田家诸子启蒙,倒还有一段因由。
原来前些日子,早先与他同在山云子那里学习的师兄,据说找了一个极为出色的弟子,日夜都来炫耀。那弟子是士族大家的长公子,传言‘生而能言’,‘长而聪明’。如今不过五六岁,已经会作诗了,且常口出惊人之语。
当时简璞在山中隐居着,他师兄做了郡守的中舍人,到他陋室来说:“既然无才,便该耕田种地,莫要自称隐士。所谓‘邦有道则仕,无道而隐’,如今天下已定,汝隐于野,怕是无能罢。”
简璞回答说:“与沽名钓誉者不同,简某从不为斗米折腰!”
他师兄说:“汝言何之谬也,自入学时起,汝便事事不及我。”
简璞气急,虽然知道师兄是激他上进,但还是出言道:“尔有何凭,能如此笃定?尔所依仗者,不过一弟子尔。吾亦有,三年之后,与尔比肩!”
于是简璞在当天夜里,就挑灯燃烛翻阅着曾收到过各世家大族的聘帖,挑出几个高门显户的想与师兄争锋,结果人家回帖说:前年先生未应,未敢耽误子弟开蒙,已另聘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