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自远方
叶安难掩吃惊。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年纪的老人！
老人任由狂风吹在脸上，将身边的孙女拉起来，解开裹在她头上的兽皮，现出一张被冻得通红，嘴唇都有些青紫的小脸。
“帐篷里的大人，请帮帮我，我会制作陷阱，会打磨变异兽的骨头制作武器，会辨别兽群的足迹，还认识大量变异植物，请帮帮我和我的孙女，让我们活下去，我愿意为您做牛做马，做您的奴仆！”
老人的声音十分沙哑，却穿透风雪，清晰传入叶安耳中。
小女孩牢牢握住爷爷的手，躲在他的身后。
祖孙俩从另外三个流浪者身边逃出来，这段时间都是饥一顿饱一顿，体力濒临极限，又遇到暴风雪突然到来，才不得不冒险。
老人年轻时曾是个优秀的猎人，如今年老体衰，依靠往昔的经验，勉强能带着孙女活下去，但要熬过严酷的雪季实在很难。
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基本不会有城池和聚居点乐于收留，和其他流浪者结伴，很可能会如先前一般落入险境。
靠近岩山，冒险向帐篷里的叶安求助，实在是走投无路。
之所以让他下定决心，是帐篷外的羚羊群。这群羚羊的存在，以及支撑起帐篷的兽皮，让他相信里面的人不缺食物，不会像那三个流浪者一样，用看待猎物的眼光看自己的孙女。或许里面的人愿意伸出援手，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想要试一试。
他这样年纪的流浪者，在大灾后的世界很少能活下去。但他想让自己的孙女活下去，她还这么小，不该就这样被风雪淹没。
老人带着小女孩伏在雪地中，身上很快覆上一层积雪。
确认附近没有其他流浪者，老人身上也不存在敌意，叶安终于掀开帐篷走出来，站在老人面前，开口道：“和我来吧。”
他难得动了恻隐之心，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应该这么做，但在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确是松了口气。
听到叶安的声音，老人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颤抖着声音道谢，将小女孩拉起来，被冻得僵硬的腿几乎失去知觉，踉踉跄跄向前走，不长的一段路，他几次险些摔倒。
小女孩护着老人，哪怕力气小，也牢牢抓着老人的胳膊，想用自己的肩膀扛着老人，不让他栽进雪里。
祖孙俩走进帐篷里，看到雀鸟群，身体都有瞬间僵硬，本能产生畏惧。闻到飘散的肉干味，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忍不住吞咽口水。
叶安坐回到原来的位置，被留下的蜜蜂立刻飞过来，落到他的肩膀上。雀鸟群也聚集在他四周，不时振翅飞起，抓起一条肉干扯开吞食。
叶安指了指帐篷左侧，老人立刻拉着小女孩坐下来。哪怕饿了许久，被肉干的香味引得腹中轰鸣，两人也没有开口，老人更拉住小女孩，让她不要去看。
叶安没说话，从绳子上解下一块烤干的牛肉，直接递给老人。
“大人？”老人惊慌抬头，看到眼前的食物，心中涌动的不是庆幸和贪婪，而是惶然和恐惧。
“你会制作陷阱，还会制作武器？”叶安扫一眼老人放在身边的骨刀，指了指堆在帐篷里的水牛骨头，“如果你没说谎，我会让你和这个孩子留下，也会提供给你们食物，条件是为我打磨几件武器。”
“大人，我能做！”老人眼圈发红，颤抖着手接过肉干，连声向叶安道谢，用骨刀将肉干切开，大半给孙女，自己只留下一小块。
小女孩没有接，将大块的肉干推给老人，自己拿起小块，说道：“爷爷吃，我小，吃这个。”
祖孙��的对话传到叶安耳中，他却没有给出更多肉干。他能看出这两个人长时间饥饿，如果一次吃下太多，他们恐怕会把自己活活撑死。
帐篷外狂风呼啸，风雪连天，帐篷里叶安动手挖出一个地炉，堆起之前搜集的干草和树枝，擦亮打火石，火星飞溅到干草上，迅速燃起橘黄的火焰。
老人吃完肉干，询问过叶安，拿起一根水牛的腿骨，搁在两块石头上，开始仔细打磨。
小女孩靠在老人身边，好奇地看着他的举动，很快变得困倦，嘴里还咬着没吃完的肉干，就在暖意融融的帐篷里睡了过去。
自从开始逃亡，她已经很久没睡过好觉。
看着面前的女孩，叶安不由得想起那个倒在雨水中，口中说着吃我吧，不要吃我妈妈的孩子。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一时间无法控制。雀鸟感知到，纷纷发出鸣叫。
老人被吓了一跳，抬头就看到几只雀鸟落到叶安肩上和头顶，正用小脑袋和毛茸茸的脸颊蹭着他，可爱的样子丝毫不像凶狠的捕食者。
察觉到老人的目光，叶安转过视线，老人立即低下头，更用心地打磨水牛骨头。他活了足够长的时间，积累下足够多的经验，他知道收敛自己的好奇心，这样才能更大程度上保证自己和孙女的安全。
雪一直在下，叶安坐在火堆旁，偶尔折断几根树枝填入火中。
小女孩睡得很沉，鸟鸣声也没将她吵醒。
老人专心打磨水牛骨，随着他的动作，一柄锋利的骨刀正逐渐成型。
第68章 秘辛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冷风席卷，雪幕一望无尽，天地间尽是白茫茫一片。
暴风雪阻路，强风近乎能将人掀飞，叶安不得不暂时留在岩山下，等风雪小一些再出发。他不期望暴风雪会突然停止，经历过雪季的严酷，他只盼着风雪能小一些，不阻碍他继续前行。
困在帐篷里，自然没法外出捕猎，好在之前储备的肉干足够多，除了供应他和雀鸟，帐篷外的羚羊找不到干草也能靠此充饥。
蜜蜂不吃肉干，带在身上的树芯逐渐耗尽，叶安从木筐里翻出最后一个椰子，用石头和匕首砸开，将椰肉挖出来充当蜜蜂的口粮。椰子壳被冻过，砸开时爬满裂纹，没办法用来烧水，只能堆在帐篷角落。
叶安收留的祖孙十分安静，除了吃东西和睡觉，老人一直在打磨水牛骨头，身边已经摆了两把骨刀，一把足有叶安手臂长，一把却只有巴掌大小，相同的是，两把刀都被打磨得十分锋利，不亚于叶安之前使用的短刀。
小女孩靠在祖父身边，经历过长期的逃亡生活，她学会了沉默和抑制自己的好奇。除非叶安开口，她绝不发出一点声音，唯恐惹怒他，自己和祖父会被赶出帐篷。
三天时间内，叶安仔细观察这对祖孙，偶尔会开口询问一些事情，老人从不曾隐瞒，都是据实以告。
从老人的叙述中，叶安得知他叫王树，儿子和儿媳都死在变异兽嘴里，留下孙女王竹。他并非一开始就是流浪者，在三十年前，他曾是海城城民，还曾跟随船队出海。他这一手打磨骨器的本事，就是在海上磨炼出来的。
叶安有意引导，老人的话匣子打开，沙哑却饱含怀念的声音在帐篷里响起，不只叶安好奇，连小女孩都听得入神。
“我二十岁时登上海船，跟随船队远航。船队规模很大，能捕巨兽的大船超过百艘，船帆升起来遮天蔽日，从海港望过去，海面上全都是帆影，那场面只要看过一次，这辈子都忘不掉。”
老人说话时，手中的活也没停，他发现叶安没有炊具，打算用石头做个烧水的锅。时间匆忙，成品自然有些粗糙，优点是耐用，能让帐篷里的三个人都喝上热水，还能用肉干煮一锅肉汤。
“我第一次出海就遇到巨兽，是一只变异章鱼，触手从海里伸出来，十几米长，牢牢缠在船上，甲板上的人当时就少了七八个。”
“我吓得动都没法动，手脚冰凉。”老人自嘲道，“我登船之前猎杀过变异熊，以为自己足够强，哪里想到海里有这样的巨兽。当时整个人都傻掉，明知道该跑却脚底发软，无论如何迈不动腿。是船上的萧城主救了我一命，我才侥幸活下来。”
“萧城主？”叶安捕捉到老人话中透出的讯息，漆黑的眸子看向老人，开口问道。
“海城城主一直是萧家人，从建城开始就没变过。”老人回答道。
叶安点点头，示意老人继续。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老人详细讲述海城船队捕猎怪兽的经过，随后又讲了船队同鲸鱼合作，撒网捕捞鱿鱼群，船员潜入海底寻找珍宝，在海上航行数月的生活。
“海上没有淡水，萧城主是变异者，能够结冰分给大家。”老人怀念道，“从海里捕到虾蟹，水煮一下味道就很好。还有几种大鱼，根本不需要烹调，放干净血，切片生吃，味道比任何一种变异兽都好。”
说到这里，老人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可惜海城不在了，船队也不在了。”
老人经历过海城的辉煌，也亲眼目睹过海城的覆灭，联系起在海边发现的那片废墟，叶安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海城真是毁于海啸？”叶安问道。
“海啸？”老人猛然攥紧拳头，沉声道，“仅凭海啸怎么可能！是大量的海兽，还有人祸！那些背信弃义的人，觊觎海城的船队和财富，趁火打劫，就没有想一想，他们是不是有城主的能力，到最后果然是落得一场空，活该！”
提起海城覆灭的经过，老人义愤填膺，脸因愤怒涨得通红。
这个秘密他一直埋藏在心里，本不想对任何人说，包括他死去的儿子儿媳和带在身边的孙女，始终都没有吐露半个字。因为他知道当年背叛海城的人并没有死绝，有些还好好地活在世上，例如千城那几个老家伙。
这些老家伙小心隐藏起自己，他们十分清楚，一旦露出蛛丝马迹，立即会有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扑上来，将他们活活撕碎。他们联合起来藏在千城城主背后，成功隐瞒身份，同时拥有不亚于城主的权利。
这些秘密老人原本不想说，也不能说，可对上叶安的双眼，思绪就像是被看不到的丝线牵引，埋藏多年的秘密都被道出，费解之余，他也不免松了口气，仿佛压在心头的重量突然减轻。
听完老人的讲述，叶安沉吟良久。
他有七八成肯定，老人话中的珍宝就是晶石。规模庞大的船队为何消失，难道是被海浪和巨兽卷走？
对于这个问题，老人也给不出准确答案。他只知道当时的情况很乱，海兽冲上岸，整座城池被水淹没，水退后又起了大火。
“城主带着船队抵御巨兽，出城后再也没有回来。”
老人的话透出很多讯息，却也存在大量谜团，叶安脑中生出几种猜测，又被他自己逐一推翻，谜团反倒越来越多，像是缠在一起的线团，解都解不开。
叶安陷入沉思时，老人已经将石锅做好，直径超过两个巴掌，比较浅，烧不了太多水，却足够牢固，不像椰子壳一样不耐火烧。
帐篷里没有水，帐篷外都是雪，舀起来架在火上，雪很快就会融化，冒出汩汩气泡。
“我去，我能干活。”
小女孩个子不高，力气却不小，抱起老人做好的石锅就要走出帐篷。
帐帘掀起，立刻有冷风灌入，鹅毛大的雪花飘进来，在地上留下大片湿痕。小女孩打了个哆嗦，仍是迈步走进雪中，她不能全靠爷爷，她必须证明自己有用。
叶安看着小女孩走出帐篷，同样站起身，将蜜蜂留在毯子里，带上匕首和老人制成的一把骨刀，抬手掀起帐帘。
“大人？”
“有人来了。”通过和羚羊的联系，叶安能清楚掌握帐篷外的情况。
风雪依旧很大，却不如之前狂暴，一些变异兽和流浪者都会选在这个时候出现，运气好的话，不需要耗费太多力气，就能捡到被冻僵冻死的猎物。
羚羊群为保护幼崽，一直守在岩山下，期间遇到过几波变异兽，都没有靠得太近。有胆敢上前的，也被公羚羊的角顶飞，在风雪中被开膛破肚。
这次来的是三个流浪者，身材高大，全身裹着兽皮，手中拿着骨刀和棍棒。两人背着木弓，一人背着短矛，顶风在雪地中行走，远远就透出一股凶悍气息。
小女孩望见这三个人，脸色变得煞白，握不牢石锅，双手颤抖中，石锅落在地上，深深陷入雪中。
叶安走出帐篷时，恰好见到这一幕，回头看到老人也走出来，手中抓着木棍和骨刀，看向三个人的目光充满愤怒。
“你们认识？”叶安问道。
“认识。”老人咬牙道，“他们是山熊兄弟，他们诓骗其他流浪者，把他们关起来，男人杀死，女人沦为奴仆。小孩子听话的卖给商队，不听话的就杀死吃掉！”
老人会打造兵器，对山熊兄弟有一定价值，没有立刻被杀死，这才让他有机会带着孙女逃走。
“大人，他们不好惹，我和孙女给你带来麻烦，我……”
不等老人把话说完，叶安抬手止住他，视线穿透风雪，锁定正向岩山走来的三个男人。
即使距离尚远，他也能感知到对方的贪婪和恶意，不只针对老人和小女孩，更多是针对自己。
“带着她回帐篷里去，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
叶安能感知到老人的愧疚，以及拼死一搏的勇气。不过这三个人更多是冲着羚羊群和自己而来，即使没有这对祖孙，他们也会冲过来，战斗不可避免。
老人将女孩送进帐篷，叮嘱她不要出来，自己却没有躲在里面，而是握紧骨刀，坚定地站在叶安身边，口中道：“大人，他们有三个人，还有弓箭，我不会拖后腿，我能帮忙！”
“好吧。”叶安知道老人不会回去，索性让他守在帐篷前。
三个男人盯紧叶安，贪婪和恶意毫不遮掩，兴奋之下，变异熊一样喘着粗气。两个男人取下木弓，拉开弓弦，锋利的骨箭还是出自老人之手。
“这是什么好运气！”一个男人咧嘴笑着，大手搓着胡须纠结的下巴。
其他两个男人手持弓箭，同样面容狰狞。
他们知道叶安不弱，能在风雪中活下来，还收留一对祖孙，怎么可能是弱者。不过遇到他们，就只能沦为刀下亡魂，注定活不过今天。
“杀了他，帐篷抢过来，里面说不定有好东西。还有那群羚羊，全都杀死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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