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 第102章

作者:青色兔子 标签: 天之骄子 爽文 穿越重生

  苏危又转向皇帝,有些哽咽,道:“非但臣谢陛下,臣的父亲与族人,也都感谢陛下,能让臣为叔父报仇雪恨……”他的叔父苏固,原是朝廷的汉中太守,在前些年益州乱局中,算是死在了张鲁与同僚手中。而他的父亲苏国也因为弟弟的死,深感乱世彷徨,于是带领族人在长安附近的坞堡坚守不出,如此度日数年,直到皇帝亲自踏足苏氏坞堡……

  这次皇帝派他领兵,可以手刃张鲁,非但是国事,也是家事。

  甚至苏危有种怀疑,皇帝之所以会要他来做这大将军,是否在所有客观条件之外,也为了让他能报家仇呢?这只是苏危的猜想,若果真如此,那皇帝非但自信,心思也缜密,更能包容底下人的一些私情,其智慧与能力,实在已超出了他所了解的任何人。

  “可将苏太守安葬了?”刘协温和问道。

  苏危道:“尸身已不可考,只寻到了叔父当初的官袍,这次带回长安,为他立一处衣冠冢。”

  刘协点点头,便招手示意他上前来,在曹昂的陪同下,细细问他这一番出行,凉州、益州、汉中各处的情形。

  与未央殿内略显凝重的氛围不同,殿外重逢的少年友人却是纯粹的欢乐。

  卢毓自身后拍了赵泰肩膀,吓到对方后,笑道:“怎么样?半年不见,我动作比从前快多了吧?”

  赵泰原本正在出神,被吓了一跳,见是卢毓,哼了一声,道:“我刚才险些把你背摔出去——你以后别这么偷摸从背后拍我,我可是上过战场的人了,到时候本能反应伤到你,不好跟陛下交待。”

  “吹牛。”卢毓不信,又有些羡慕,眼睛发亮,问道:“苏大将军真让你上战场了啊?你杀人了吗?杀了几个?”

  赵泰其实一个都没杀,就像卢毓所说的,苏危不会把他放到真正危险的地方去,而且朝廷这三处攻略都很顺利——凉州是以多胜少,人数优势巨大;益州也几乎没有战争,全靠声势;汉中更是靠了陛下的计谋。仔细数下来,这次朝廷出兵声势浩大,但并没有打一场硬仗,只是把二十万大军拉出去,又打着天子旗号,便不战而降人之兵了。

  卢毓看出来了,笑道:“也好,下次我跟你们一同上阵,咱俩也好比较。”

  赵泰微微一愣,想起自己方才出神想的事情,摇头道:“下次我恐怕不能跟你们一起去了。你就代我去吧。”

  卢毓明白过来,道:“是苏双和张世平准备好了吗?你要跟他们去大秦了?”

  “但愿能找到大秦吧。我看了贵霜、安息商人送来的地图,中间的确是隔着大片水域的。”

  “你这差事好。”卢毓羡慕道:“可惜当初陛下选人的时候,我筋骨还没熬出来,不然我能跟你一起去。”他顿了顿,“现在跟陛下说是不是来不及了?”

  哪个少年不渴望一场远行,不渴望建功立业呢?

  不等赵泰回答,卢毓想到与皇帝这数年来的陪伴,一想到要远行千里,心中已生不舍。他与赵泰、淳于阳、冯玉和曹昂四人还不同,数年间有时候连起居坐卧都与皇帝一起。陛下对于他来说,不只是帝王,也是唯一的亲长。他想到皇帝自己埋首在案牍之间的模样,自己留在未央殿,偶尔还能在皇帝疲倦时代写机密信件,若是连他都走了,陛下又该用谁的?

  卢毓自己否决了这个提议,“我还是不去了……我留在长安,等你回来——等你们回来。”

  赵泰欣慰笑道:“小公子长大了。”因当初卢毓才入宫时,文质彬彬,见了生人说话还会脸红,赵泰便常调侃叫他小公子。

  卢毓受不了得摇头,道:“就比我大两岁,这老气横秋的架势……”

  “有冯玉的消息了吗?”赵泰在益州时也曾收到过曹昂的信件,要求寻访冯玉下落。

  “你刚回来还不知道。”卢毓代皇帝写信时已经知晓,此事倒不必瞒赵泰,但也不能细说,便笑道:“已有他的消息了。你回头见陛下,便都知道了。”

  那就要看皇帝会不会告诉赵泰了。

  赵泰明白,几人之间,虽有情谊,却人人牵涉国事,也就不再深问,既然有消息,人当是无恙,便也放下心来。

  建安三年,对于刘协来说是个好年景,凉州羌乱平定了,益州刘璋除掉了,帝国西部已然一统。形势如此,他又是大汉天子,连已经不臣数年的荆州刘表都送来朝贡。余下的曹操、刘备、吕布等人,此时就算不是十分忠于汉室,那至少也有六分,剩下的四分,割据与中立一半一半。伏寿嫁到了江东,孙氏兄弟看上去短期内也还是可靠的。他在汉朝接的这个烂摊子,比之秦末要好一些,好就好在汉朝四百年的教化,忠于汉室的理念已深入人心。

  长安与三辅之地的疫情、旱灾与蝗灾都得到了有效控制,来年推广到整个帝国西部,未来是肉眼可见得明朗起来。

  而就刘协的个人感受而言,做皇帝难免劳累,但做汉朝的皇帝,似乎比做秦朝的皇帝要稍微好一些,至少他还能抽出时间,借着送赵泰远行的机会,与亲近之人一夜畅饮。

  那一夜,自未央殿后窗望出去,院落里灯笼朦胧的红光映在新落的厚雪之上,与半空中流转的皎洁月光,共同凝成了一个仿佛不在此间的世界。

  温暖的殿内充盈着馥郁的果酒香气与谈笑之声。

  众人围坐榻上,赌酒猜枚,刘协自左而右依次是曹昂、赵泰、淳于阳和卢毓。

  他们玩的猜枚,乃是将黑白棋子握在手中,令旁人猜数目颜色,若不中,指定人饮;若猜中,则被猜的人饮酒。

  此时刘协摊开手心,却再一次被卢毓猜中了。他无奈笑道:“毓儿当真机灵。”

  待要倒酒时,壶中却已空了。

  汪雨忙趋步上前,连声道:“奴去换一壶来。”

  刘协已是微醺,虚点着他笑道:“玉奴不在,偏劳你了。”

  待新酒呈上来,刘协自斟了一杯,待要饮时,却被曹昂轻轻伸手阻住。

  “陛下已是醉了。”曹昂目露担忧之色,近十年来,他从未见皇帝醉过。

  “朕今日高兴。”刘协的确醉了,脸上露出的笑容太过简单,一点都不像那个清醒时把全天下装在心里的帝王,“朕要为子龙(赵泰)送行。”

  赵泰笑道:“既是为臣送行,陛下可不许赖酒。”他即将远行,虽有壮志,亦有不舍。

  曹昂无奈笑叹,微一踟蹰,手指轻动,将皇帝手中的酒杯转到了自己手中,警示得扫了赵泰卢毓等人一眼,低声而不容质疑道:“既然如此,臣替陛下饮此杯。”

  赵泰方才虽然起哄,但那到底是皇帝,又收到曹昂的眼刀,他也不敢过分,便笑道:“好好好,子脩兄来饮。”

  刘协三世为人,两世为帝王,向来是周全天下,保护旁人的,体会到这种被别人在细节上保护的感觉,上一次大概还是在现代的孩童时期。他斜靠在引枕上,看曹昂蹙眉饮下那杯酒,嘴上不情愿嘟囔着“朕没有醉”,眼睛却慢慢笑了。

  他有一刹那的恍惚,觉得建安三年的长安,会拥有一场暖冬。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错得离谱。

  这个冰冷残酷的世间,总要在他感到安逸温暖的时刻,给他致命的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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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见曹昂代陛下饮了罚酒, 赵泰也知今夜闹得差不多了,岂能真的灌醉皇帝?明日,他便要跟随苏双、张世平等人一同, 踏上寻找大秦的陌生道路,此时酒气上涌, 豪情万丈,微醺中起身笑道:“臣为陛下舞剑!”

  诸人入见都解了兵器。

  刘协就手从瓶中抽出一根梅枝, 递给赵泰, 笑道:“子龙,请。”

  卢毓笑叫道:“臣也来, 陛下且看哪个更好。”说着推开后窗,竟是捡了梅枝糅身从窗口跃出, 于赵泰双双立在飘雪的后院中,在松柏掩映下,以梅枝为剑, 且歌且舞, 当真翩翩美少年。

  屋子里,刘协与曹昂、淳于阳透过窗口望去,忍不住微笑。

  刘协笑了一回, 叹道:“惜乎玉奴不在此处,不能为子龙送行了。”

  淳于阳也道:“过几日苏危凯旋的庆典,他也见不到了。”又哼笑了一声, 道:“他一心要立功,这些也都无所谓的。”

  两人说了几句冯玉之事, 刘协觉出曹昂的安静来,下意识偏过脸去看他,却见曹昂略有些佝偻、蹙眉抿唇似是在忍痛, 不禁问道:“子脩身子不适吗?可是方才酒喝急了?”

  曹昂勉强笑道:“恕臣不恭,请允臣暂退小解……”

  刘协笑道:“你自去便是。”他知曹昂素来端方有礼,必然已是忍了一会儿了。

  诸人原是围坐在榻上,此时淳于阳便起身为曹昂让出路来。

  只这么一耽搁,待曹昂坐到榻边,伸腿要下地时,他已是面色惨白,一时竟不能起身,双手撑在榻边,腹中翻江倒海一般,头痛眩晕,止不住气息上涌,却又吐不出来。他只恐御前失仪,想着就算要吐,也要先走出去,因此勉强支撑,到底要站起来。

  刘协一直注视着他,见他痛苦辗转之色,心中一惊,竟想起上一世最初所见被毒杀的那条狗。他上一世为秦二世,可是经历了太多行刺毒杀,此时近乎本能得上前按住曹昂肩头,恐怕吓到他,只道:“你大约是方才酒菜吃多了,吐出来就好。”一面说着,一面示意淳于阳扶住曹昂,他自己一手托着曹昂下巴,“张嘴。”

  曹昂心知不妥,痛苦昏沉中却难以推拒。

  刘协另一手食指探入曹昂口中,在他喉头轻轻一触,往舌根深处一压。

  曹昂只觉一股强烈的呕吐之感涌了上来,他倾身而前,腹中的酒水几乎是喷射出来,连同半消化的饭食。

  “吐出来就好。”刘协轻抚他脊背,探身看他吐出的秽物。

  这等催吐的法子,上一世救过他几次性命。若条件允许的时候,用银质的筷子压着舌根,但救命的关口,自然什么都比不上手来得方便。

  曹昂虽吐出大半,然而呕吐之意还有余韵,只是不断捯气儿,半伏在淳于阳身上,昏昏沉沉道:“陛下别看……臣失仪……”

  卢毓与赵泰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到了,翻窗而入,问道:“这是怎么病了?”

  刘协此时不敢再动桌上酒菜,“去取一抔雪来。”探身望向窗外,亲自点了四名站在最末的宫人去请医官,要他们四人同去同归,走了一个便都摘脑袋。

  原本只是曹昂突然病了,皇帝却如临大敌,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刘协接过卢毓用衣襟兜来的雪,按到曹昂口中,“咽下去。”曹昂需要更多的液体,把胃中的东西吐干净。

  卢毓不安道:“陛下……”

  刘协按雪的手已经冰凉,看着曹昂昏沉的模样,勉强笑道:“但愿是朕想多了,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话音未落,雪水入腹的曹昂猛地又倾身向前,剧烈地呕吐起来,这次却几乎都是黄色的水了。

  刘协仔细看着,才松了口气,就见暗红色的液体从曹昂口中滴落下来。

  “血!”卢毓低声叫道,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淳于阳忙问道:“陛下可有不适?”

  刘协刹那之间脑海中闪过许多上一世经历毒杀刺杀的画面,许多想法在瞬间生灭。

  他目光森寒,冷声道:“在场的所有宫人,一个都不许擅动,动一个全都是死。卢毓、赵泰,你们两个领两队郎官,守住宫门,有擅入擅出的,格杀勿论。子柏,你就在朕身边,朕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话音未落,一队医官顶风冒雪而来。

  卢毓与赵泰领命而出。

  刘协低声道:“有什么东西,是子脩吃了,而我们没吃的?”看曹昂发作的样子,若果真是毒,那是烈性的毒,并不是长久慢性毒药导致的胃出血。而今夜他们在殿中饮酒谈笑,已经足有近两个时辰。

  刘协的目光落到了最后那壶酒上面,只有曹昂代他饮下的那杯酒。

  案上的酒菜,在座五人都用过。唯独那一壶新酒,只有曹昂饮了一杯。

  而酒,历来是下毒的好媒介,酒气催发,发作更快。

  淳于阳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他还是第一次经历毒杀这等事情,握剑的手有些僵硬,“陛下是说……”

  “命最末的四名宫人同去,抱只活鸡来。”刘协淡声道,一面自伸手取了最后送上来的那壶酒,打开细看。有一等专用来下毒的酒壶,内有乾坤,可分为两股,一股有毒,一股无毒。此时看去,却只是寻常的酒壶。

  刘协点了两个医官去查验桌上的酒菜,开匣取了长剑,给淳于阳抱剑侍立,自己则坐在榻边,守着半昏沉的曹昂,审视着每一个上前看诊的医官。

  这等时候,再多的怀疑与小心都不过分。

  满桌酒菜过了一遍银针,却一无所获。

  刘协心中暗道,看来不是砒霜等会与银针起化学反应的毒。

  此时医官已确诊曹昂这急症,确是中毒,只不知是何毒,先以热水化开几枚常备的催吐丸药,给曹昂送服下去。

  一时宫人抱鸡上殿,刘协便从那壶酒中倒了半盏,给那鸡灌下去。

  不过片刻,那鸡便痛苦鸣叫,羽翼炸起,几乎挣脱宫人之手,又片刻,血出口中,魂归地府。

  满殿瘆人的寂静中,那鸡死前的悲鸣仿佛还在雪夜里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