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色兔子
“难说, 江东长公主远嫁,阳安大长公主定然不悦……”
“曹昂宦官之后,我早就说不能信。”
“果真是曹昂与阳安大长公主密谋……那陛下?”
“陛下?陛下已经两日不见人了。昨日我入宫, 被卢小公子拦在未央殿外。今日更好, 索性连宫门都进不去了。”
“不只是宫门,城门也紧闭了……”
众人都感到身上阵阵寒意,心中的猜测都越来越坏, 只没有一个人敢把对皇帝的猜测吐出口来。
若皇帝果真有所不测,那长安定然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在座谁都逃不过。
有人转开了话题, “尚书令大人怎么还不露面?谁再去催一催?该不会也‘病了’吧?”
尚书令杨彪没有生病,但他晾着众官员, 就是不肯来外书房。
只因皇帝上次突然造访府中,怒斥士孙瑞等人的场面,给杨彪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
因此这次杨彪只坐在内书房, 要从人把前来的官员都拦在外面,没敢像上一次那样凑在一起,跟诸位同僚高谈阔论。
“父亲,您找我?”杨修推门而入。
杨彪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来。
杨修不等父亲开口,先道:“这次儿子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杨彪无奈,盯着儿子仔细看了两眼,算是暂且信了他的话,道:“我这里倒是有些消息。”他作为尚书令,得到的消息自然比外书房等候的众官员还要详细机密些。
“廷尉石大人昨晚就派人送了信。”杨彪对儿子隐瞒很少,“他审的人,乃是汪雨。”
“汪雨?陛下身边的汪雨?”杨修坐不住了。
杨彪点头。
“那陛下可安好?”
“不知道。”杨彪轻声道:“是淳于阳带兵送去的人,石黄只来得及递这么一句话出来,至于陛下是否安好,汪雨究竟犯了何事,如今一概不知。我上午再派人去廷尉处,就已经进不去了,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凡是出入都要淳于阳允许。”
杨修捻着衣襟上的香囊,思索着。
“你饱读史书,想来不必为父多说。”杨彪淡声道:“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汪雨出手害了陛下,曹昂在内,淳于阳在外,两人把持了长安城……”
“不,不会的……”
“怎么不会?昨日宫中来人,接了曹昂的母亲与孩子去,还打的是长公主的名号;另外又锁了阳安大长公主府,连伏完与伏德都没有放过。你仔细想想,宫中郎官由淳于阳掌管,城中掌兵的唯有伏完不是他们的人。城外苏危领二十万大军,又是从前受曹昂提携走上来的人。若陛下果真有不测,长安城中尽是曹昂与淳于阳的兵马。长公主一介妇人,居于长乐宫中,还不是受人摆布?”杨彪推着膝盖,怨恨道:“我每常说这宦官之后,不能信任,陛下只是不听。那曹昂的父亲曹操又在兖州,听命于袁绍。现下袁绍平定了黄河之北,命曹操西进洛阳,那曹昂在其中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倒向了自己父亲。他们现在紧闭宫门,不事声张,是因为安排还未到位。等到他们万事俱备,我们就再无反抗余地。我熟知陛下性情,他虽然年少,却极为亲政,便是真正生病的时候,也不曾搁置政务。如今接连两日不曾露面,又不曾发出批阅的奏章,身边近侍汪雨受审,所谓的抱恙绝对只是托词。李斯、赵高秘不发丧,扶秦二世上位的故事,就在前朝。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们要先动手,召集府中兵丁,冲进宫中。”
杨修一颤,有些惊疑得看了一眼父亲,低声道:“可若是陛下无事呢?”
“所以要请你再走一趟。”杨彪端起冷了的茶,抿了一口,从茶杯上缘看了一眼儿子,“陛下身边数人,都与你相熟。从前比起与我这父亲来,你与他们倒更像是自己人。我的人去,见不到廷尉石黄。兴许你去,淳于阳肯卖你个面子。”
杨修只觉香囊中阵阵的芬芳,此刻非但不能令他镇定,反倒叫他心烦意乱起来。
“再者,我们闯宫,打的是护驾的旗号。只要见到陛下,我们就退。”杨彪显然一切都盘算好了,“若是见不到陛下……那我们就更是闯对了。”
杨修来到长安大狱外,就见密密麻麻全是披甲的兵,大约是苏危的兵进了城。能调动苏危兵马的,只有皇帝虎符与手书。所以要么陛下还清醒着,要么就如父亲所言……
苏危的兵没有拦他,放他走到了大狱门外。
这里守着的兵,却是宫中的郎官。
杨修原也做过一年郎官,又常在宫中走动,这些郎官自是都认得他。
守门的郎官看着有些面熟,应当是淳于阳身边的人。
“杨大人留步。”那郎官横刀拦着去路,“今日此地不许进出。”
杨修驻足,道:“你们淳于中郎将在里面?”
那郎官不说话。
杨修便道:“劳烦你去传句话,也许子柏愿意见我。”
那郎官仍是不回答,但神色有些动摇,大约是因为眼前的大人喊了长官的字。
“传一句话,并没什么害处,是不是?”杨修微笑道:“就说我有关于汪雨的消息,请他出来一见。”
那郎官这次动了,却是安排了另外两人顶上来,仍是守着门不许人进出。
杨修等在风雪中,俄而见那郎官去而复返。
“淳于大人说,他干系所在,不能离开。若杨大人果真有汪雨的消息,可以写下来,经宫门卢毓或是赵泰,送呈御览。”
很好,曹昂、淳于阳、卢毓、赵泰——都在。淳于阳一向与他不对付。他甚至能想象出淳于阳说“若他果真有汪雨消息”时那揶揄的神色。淳于阳自然是不信他的鬼话。
“没有别的话吗?”杨修悠悠道。
“大人还说,风急雪骤,叫您不要到处乱跑。”
杨修脸绿了。
很好。
杨修顶风冒雪赶到了宫门外,“我要见陛下!”
守门的正是卢毓,他认出了杨修的声音,“德祖兄?”他推开宫门上狭小的观测口,露出半张脸来,机警问道:“你怎么来了?陛下今日谁都不见。”
杨修道:“我有汪雨的消息,见了陛下才能说。”
卢毓一愣,“你真有汪雨的消息?”他透出释然与欣喜之色来,道:“你且等着,我去问过陛下。”他到底年纪还小,有些七情上面。
过了片刻,卢毓跑回来,“开宫门,放他进来。”又对杨修道:“陛下答应见你。”
此时却轮到杨修做决定了。
如果事情像父亲所说的那样,那么他这一步进去,就是羊入虎口。此时他若是转身上马就跑,等宫门打开,想来里面的人追不上他。
杨修想着淳于阳还有心思揶揄他,而方才卢毓的神色也不像藏奸的——况且就算真如父亲所说,他堂堂尚书令公子,又满身才学,总也能坐下来谈一谈的。
杨修拿定主意,挤过只开了一道缝的宫门,整一整衣冠,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未央殿而去。
而未央殿中,刘协正听赵泰汇报那位与菡萏相交神秘的卖花郎追捕情况。
“臣等一路追到城郊一处农舍,赶到的时候,那卖花郎刚被人割喉杀死,杀手还没来得及处理尸体。臣从他怀中摸出了这只瓷瓶。”赵泰递上来一只黑色的瓷瓶,与汪雨、菡萏所用一模一样,“里面的药物还没来得及用。臣推想,这卖花郎按照计划应该自杀的,但是他胆怯了,想要逃,于是幕后主使又派了人来杀他。还有这本书,是在那卖花郎的居所找到了。他平时卖花在城口一个破草棚里歇脚,草棚里空无一物,只有这本书……臣已经派人沿着痕迹再去追那杀手,不过那人很善于隐蔽行踪,而农田之中不好追索,恐怕难以寻到了。”
刘协接过书来,看时却见是《荆州星占》。这是刘表在荆州要学者士人编写的书,还没有完本。
“毒药给孙医工送过去,要他细查。”刘协翻着那本《荆州星占》,这本书与刘表的联系是那么直接,以至于叫他不敢相信这卖花郎真与刘表有关系——幕后主使这样蠢笨,竟能险些毒杀了他吗?可若是有人要栽赃陷害刘表,怎么会用这样浅白的法子?是把他这个皇帝看成了傻子吗?
刘协抚着发烫的脑门,思量着道:“那幕后之人,要么就是绝顶聪明,要么就是太蠢笨了——又或者阴错阳差,竟不只是一方势力。”
而杨修一步走入未央殿就听到了皇帝的声音,熟悉清亮,丝毫没有生病或受伤的气虚。
很好。
杨修心中翻江倒海,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
三年前,他被隔绝在陛下的核心人员之外,凭借自己的能力与诚心,终于感动了陛下,至少在诛杀豪族的行动中,成了陛下的半个自己人;又在此后逐渐攀升,最终在遴选良才时,至少表上看起来与曹昂是平起平坐的位置。
可是这两日风云大变,汪雨下狱,曹府与阳安大长公主府被重兵所围,皇帝紧闭宫门,这等大事发生,曹昂、淳于阳、赵泰与卢毓都得在场,只有他仍不得任用,若非自己机智,甚至都进不来这道宫门。
杨修又整了整衣冠,拂去衣上雪片,调整好了心态,这才缓缓走到皇帝跟前三步之遥,含笑开口道:“廊下熬着药,陛下身子好些了吗?”
刘协看他一眼,便知道他是扯谎,大约是从他父亲杨彪那里知道了些皮毛,耍小聪明进宫来,也没拆穿,只是仿佛玩笑般道:“德祖,此时这宫中进来容易,出去却难。”事情告一段落之前,他是不能放杨修出去了。
杨修笑道:“臣好不容易进来,怎么会想出去?”话音未落,面色一变——完蛋!他父亲还计划着要闯宫,此刻皇帝全须全尾就站在他面前!
他要怎么传信给父亲?
刘协悠悠道:“德祖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朕?”
杨修擦着额上冷汗,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先在皇帝面前给老父亲做个铺垫比较好,便缓缓跪了下去,“陛下明鉴,朝臣两日不得见天颜,都焦心不已……”于是把父亲的筹划美化之后,半吞半吐说了。皇帝无恙,那么宫内上前郎官,城中上万兵马,城外二十万大军,都是听从陛下调遣的。与之相比,父亲组织起的府兵,就好比要去碰石头的鸡卵一般。
刘协听他说完,微微一哂,温和道:“文先(杨彪)忠君爱国之心,朕很了解。你也不用担忧……”他顿了顿,让杨修提心吊胆等了一会儿,才慢慢道:“你父亲打不进来的。”
杨修:……
赵泰向他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差不多了。”刘协捏着那一卷还未写完的《荆州星占》,“命淳于阳带汪雨回宫,朕亲自审他。”
作者有话要说:杨修:我好酸,可还要保持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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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汪雨再度入宫, 与从前已是大不相同,他带着手铐脚镣,嘴巴绑着, 脸上十几道伤口,粉白色的皮肉外翻, 十根手指上的指甲都没有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就像事发那一夜, 皇帝亲自捆了他的嘴一样, 狱中叫他过遍刑罚,却又生怕他死了。
因为他们还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名字。
长安城中的雪不知落了多久, 汪雨走在宫中,一脚下去就是一个雪窟窿。这是雪灾了, 往年这时节,皇帝该是在长安城中亲自探查民众屋舍了。而他就陪伴在侧。
汪雨跟在郎官身后,在寒冷中浑浑噩噩想着, 不辨方向, 直到前面的人停下来,他也就停下来。
“给他解了。”
汪雨听到皇帝的声音,但是却不敢抬头去看。
手上松了, 脚上也松了,连嘴巴也松开了。如果他想从无穷的痛苦刑罚中解脱,此刻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过来朕身边坐。”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平静, 像从前他听过许多年的那样。
汪雨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死前最后的留恋, 他循着声音走过去,直到此刻才从昏沉的噩梦中醒来一般,察觉所有人都立在广场上的风雪中, 而不是温暖的大殿里。
连皇帝也一样,他穿着黑色的大氅,坐在榻上,头顶是无垠夜空,身边就是寒冷夜风。
汪雨愣愣走到皇帝身边,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牵动身上无处伤处,痛入骨髓。
“还认得那物吗?”皇帝伸手指向不远处。
汪雨缓缓转头望去,就见火把照耀下,榻前雪地里摆着一座比成人略高的澄黄色仪器,形如酒樽,樽外有若干龙首,口含铜丸,下有蟾蜍仰头张口相对。此刻那龙首蟾蜍上,都积了薄薄一层雪花。他目光落在龙首上,一一数去,一、二、三……八。
汪雨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像是吞了火炭——又或者他真的吞过,“这是……候风地动仪。”
“正是,这是顺帝时太史令张衡所制的地动仪,也是朕遇见你的媒介。”刘协声气和缓,像是在与老友闲话家常,“你还记得吗?朕初来长安,便遇到地动,那夜朕下令寻地动仪出来,谁知太史令处却没有,最后还是是你送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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