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 第120章

作者:青色兔子 标签: 天之骄子 爽文 穿越重生

  “几个孩子当中,你是最有能力的,当初攻占青州,你功不可没,底下几个弟弟都不及你。”袁绍继续说下去,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对长子的褒奖,“所以我时常对他们几个说,叫他们要以你为榜样。如今咱们对朝廷,是一场硬仗,仓亭津只要能守下来,未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袁谭不愿再听下去,这些他要临死之前,才能从父亲口中听到的好话,叫他心肠寸断。

  “父亲,药汁已经不烫了。”袁谭捧着药碗转身,打断了袁绍的话。

  袁绍半躺着,由他喂了一勺药,觉得有些磨叽,自觉父慈子孝也表演的差不多了,便自己端过碗来一口饮尽。

  袁谭一颗心砰砰直跳,情知此药之后,自己定然逃不过,忙捂着肚子道:“忽然腹痛难忍,儿子恐怕得去更衣一趟……”

  袁绍一愣,不疑有他,挥手示意他离开,心里想着,难道是这几日底下人慢待了他,吃坏了肠胃。

  袁谭走到帐门处,又顿住,回身问道:“父亲,那押送儿子的甲兵……”

  袁绍会意,他既然还要再用袁谭,便不能再明面上监视他,因此便开口,让外面甲兵的首领进来。

  袁谭终于恢复了自由,借着更衣的时机,逃出主营去。

  郭图早已备马等候。

  “公则不同我一起走吗?”袁谭翻身上马,“一旦事发,审配等人不会饶过你的。”

  郭图道:“大公子先走一步,我随后赶来。”

  时间紧迫,袁谭不再多话,上马奔袭至他的营寨,领着三千亲兵,在清晨迷蒙的天光下,迅速离开了仓亭津大营。

  而主帐之中,在袁谭离开后不过半盏茶时分,袁绍便觉腹痛如绞,而后竟是一口鲜血直喷出来。他想到袁谭方才离开时也是说腹痛,心中闪过一丝念头,难道是有人在军中水源下毒?

  直到这等时刻,袁绍都没有怀疑是袁谭做了手脚。

  等到医工赶到,袁绍已呕出三大口鲜血来,他神色恍惚,伏在榻上,只觉五脏六腑都剧痛难忍。

  医工很快得出结论,“这不是病情突然加重了,看着倒像是……中毒了。”于是立刻上手给袁绍开了催吐的药剂。

  审配、刘氏、袁尚等人得到消息,都赶来了。

  医工沉声道:“主公早上的饭食都没有问题,只从药碗里检出来了毒物……”

  袁绍环顾四周,见唯独少了说要更衣的长子袁谭,嘶声道:“逆子害我!”

  刘氏扑上来哭道:“是谁下了这样的狠手?我早说袁谭狼子野心,不该留在身边!”

  袁绍话音未落,又呕出鲜血来。

  医工颇有些束手无策,“不知是何毒……”

  袁绍道:“我知道。”

  他太清楚这毒了,这正是用来毒杀皇帝的两味毒物之一。在毒芹汁中添加的另一味毒药,是由两名术士炼成,曾在俘虏身上用过,服毒之人立时便呕血,此后呕血不止,两三日便去了,无药可解。当初他用毒之时,务求毒物无药可解,只要皇帝喝下去了,就一定要死。此后他禁止那两名术士再炼制此物,没想到这毒物又用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刘氏忙道:“主公既然知晓是何毒物,何不快快说来,请医工为你诊治。”

  袁绍忍着剧痛,情知自己只有几日的阳寿,还要安排身后事,此时更不能乱,因此道:“我心里有数,你先带袁尚下去。”他转头看向审配,道:“把那两个术士杀了。”又道:“是袁谭害我,恐怕他要引朝廷兵马前来,你仔细留意。沮授等人沦陷在黄河南岸,他的儿子沮鹄可以辅佐袁尚……”

  审配一听,这分明是要交代后事,忙打起精神来,仔细听了,又道:“果真是大公子下此毒手?臣发兵去追,如何?”

  袁绍点头,道:“追到就杀了他。”

  此后两三日,袁绍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清醒时便呕血不止,夜里痛苦呻|吟,偶尔一次清醒过来,忽然又对审配道:“不要杀显思(袁谭字)了。”

  审配一愣,道:“大公子如此害您……”

  袁绍无力摇头,喃喃道:“那孩子是吓坏了。”

  审配也不禁一叹。

  袁绍忽然又道:“你那两个孩子如今都在官渡?”

  官渡之战,审配的两个儿子也落在黄河南岸,做了俘虏。因为此事,袁绍还一度觉得不能信任审配,若不是逢纪力保,恐怕也就疏远了审配。

  审配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在袁绍的清醒也只是暂时的,很快疼痛又让他昏沉过去。

  袁绍半梦半醒之中,此生一幕幕都在脑海中飞速而过,从袁氏庶子,到名冠天下,成为关东联军总盟主,据有冀州、并州、幽州与青州,攻克公孙瓒,离帝位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官渡一败,声势直坠,自己命人制的毒药,反倒被人用在了自己身上。谁能有此毒物?谁能借显思之手,用在他身上?难道是皇帝?这毒辣的皇帝。

  最后一日,袁绍昏沉中哀叫了半日,但没有任何药剂能稍减他的痛苦,后半夜叫声低落下去,直到再没有了声息。

  袁绍两腿一蹬,魂魄归西。

  可是他身后这偌大的利益集团,可不会随着他立时崩塌。

  审配与刘氏、逢纪等人,万事俱备,只等袁绍一死,此时拿出写好的遗诏,立时就扶袁尚为主公,公布袁谭的罪行,下令追杀逮捕袁谭与其党羽。而且他们清楚,袁绍就是袁军最大的凝聚力,此时袁绍一死,人心涣散,必然是守不住仓亭津的,因此已连夜启程,扶棺退往邺城。

  而袁谭那日下毒之后,逃出大营,领着三千亲兵,却不知该往何处去。投诚朝廷,告诉皇帝他对父亲用了毒药,他是无法面对的。可是若要往别处走,又该往哪里去呢?左思右想之下,袁谭便领兵缓缓往西而去,准备先回青州。

  袁谭走到第三日,就被郭图追上了。

  “公则,父亲如何了?”袁谭问道。

  郭图道:“主公死了。”

  “死了?”袁谭不敢置信,“那么多医工都是做什么的?”这不是父亲给皇帝用的毒药吗?他怎么会没有解药?

  郭图道:“主公不肯治,遣散了众医工,还杀了几个术士。恐怕是他自己清楚,这毒没有药能救,否则怎会不自救。”

  袁谭本心并没有想要杀死父亲袁绍,不过是被逼到绝境之中,不得已要自保,因此需要袁绍病倒几日,给他趁乱逃走的机会而已。

  郭图道:“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总之主公已是死了。如今大权都落在审配与刘氏等人手中,我若是不逃出来,定是难逃一死。他们还派了人马,往青州堵截你。大公子若果真回青州,正落在他们手中,到时候又将任人宰割。”

  “父亲死了?”袁谭愣愣的,说不上是悲伤还是释然,只觉心中空落落的,浑浑噩噩道:“那我如今该怎么办?公则教我。”

  郭图道:“大公子既然回不得青州,也回不得邺城,便只有渡河南下这一条路了。”

  袁谭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扭头直直看着郭图,轻声道:“你是说归附朝廷?”

  郭图道:“这是唯一的生路了。”

  袁谭并不傻,只是此前在死亡的阴影下慌乱了,又因愤懑于父亲的偏心,被蒙蔽了双眼,此时脱离了险境,静下心来一想,便觉出不对来。若父亲果真是要杀他,如何能放心与他单独共处一帐之中,又如何能放心让他奉药?

  袁谭直直盯着郭图,慢慢道:“这么说来,公则是朝廷的人?”

  郭图微微一愣,此时否认也没有意义,叹了口气,道:“审配等人弄权,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袁谭想起前番之事,慢慢又道:“那么当时张郃、高览兵败,你向父亲进言,说他们两人是故意战败,要惩治他们。后来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张郃与高览便领兵投降了朝廷。那也是你的手笔吧?就是为了逼迫张郃、高览投降朝廷。”

  郭图默然不语。

  袁谭压着察觉被欺骗后的愤慨之情,又道:“你说父亲为了袁尚要杀我,是骗我的吧?那么此时你说我父亲死了,又有几分真呢?”

  “主公的确已死。”郭图轻声道:“我知道大公子此刻定然痛恨我。只是假以时日,大公子定然能明白过来,我给大公子铺的这一条路,才是真正的平坦大路。”

  袁谭冷笑道:“是给你自己铺的荣华富贵之路吧。”他顿了顿,又道:“我不信,我要回去看一眼。”

  郭图劝道:“主公已死,大公子回去是自投罗网。”

  袁谭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将他绑在马上,这便拨转马头,领兵往仓亭津赶去,快马奔袭大半日,于小山丘上就能看到浩浩汤汤的队伍从大营中撤离,为首的几队人都披着麻衣,扶着灵柩。

  这样的阵仗,的确是他的父亲死了。

  袁谭悲痛落泪,下马冲着北方磕了三个头,而后手起刀落,斩下了郭图的头颅。

  身边亲兵小心问道:“大公子,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袁谭木然道:“渡河南下。皇帝如此想要我投诚,我怎能不去。”他如此说着,一手拎着郭图头颅的束发,鲜血淋漓滴落。

  建安四年深秋,袁绍病逝,其第三子袁尚上位,守邺城;次子袁熙,守幽州;长子袁谭却带兵南渡,投诚了朝廷。

  消息传开,原本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都偃旗息鼓了。

  连袁绍的亲儿子都投降了朝廷,袁绍留下来的地盘,他剩下的儿子又还能守住多久呢?

  袁谭这次来到官渡大营中,又见到了刘备,可是却没能见到皇帝。

  “陛下不见我?”袁谭看着对面的刘备,“我为他杀了我父亲,领了三千精兵而来,陛下连见我一面的时间都抽不出来吗?”

  刘备安抚他道:“陛下政务繁忙,你归顺朝廷乃是大事,只要陛下腾出时间来,一定会见你的。”他顿了顿,又道:“你杀了郭图,是为什么?我近来听闻,郭图与朝中是有些来往的,你杀了他,陛下必然不悦。”

  袁谭木然道:“陛下这样的人,也会有情绪吗?”

  刘备讶然,这样的不敬之语,如何能讲。但那一夜他也在帐中,袁绍之死,恐怕与当时皇帝给袁谭的东西脱不了干系。他是从曹昂那里接了差事,要在皇帝不见袁谭的这些日子里,稳住袁谭,只能日日来造访,硬着头皮磨下去。

  而大帐中,刘协的心情的确不悦,却不是因为郭图之死。

  郭图死之前,已经把最有用的消息传递出来。

  可这最有用的消息,恰恰导致了刘协不悦的心情。

  袁绍在以为自己中了他用过的奇毒后,干脆放弃了治疗,还杀了当初炼制出此毒的术士,只能说明此毒无药可解。

  也就是说曹昂体内的余毒,至少目前看来,只能靠他自己忍受下去。

  此前在长安城中,刘协已经命华佗、张仲景为曹昂看过,只是前者精于外科,后者长于疫病,竟是华佗、仲景在手,都难解此毒。

  那时候,解读唯一的希望就落在了袁绍身上。

  可现在袁绍用自己的性命来证明,此毒无药可解。

  曹昂也清楚皇帝这几日为何不悦。

  但两个人都不去提起房间里的大象,仍是如常处理政事。

  曹昂轻声道:“袁谭数次求见被拒,今日又在外营求见了。”

  刘协淡声道:“他杀了郭图,人虽然降了,心里恐怕是深恨朕的。朕如今还要他活着给天下人看。只将他供起来,别叫他逃了或是死了就是。”

  曹昂应下来。

  刘协看一眼他苍白的面色,又道:“袁绍一死,袁军人心涣散。这时候去攻打邺城,乘胜追击,可破之。朕那日见你两个弟弟,武力都还不错。这是个锻炼的好机会,就让曹丕领兵攻城,马超、淳于阳为中军拱卫,如何?”这是要把攻破袁军的大功劳,轻轻放到曹家手心里来。

  曹昂微微蹙眉。

  不等他开口,刘协又道:“你不要推辞。你父亲与袁绍周旋日久,这份功劳是你们家该得的。”

  曹昂的确不能替父亲推辞,便又应了下来。

  帐中一时沉寂下来。

  刘协道:“你退下吧,朕自己静一静。”

  曹昂便起身,轻轻退至帐门处,想了一想,又开口道:“从前长安疫病,臣巡查之时,见稚童小儿,染病而殁;又有百姓,天生伤残,或盲或聋……”

  刘协抬眸望着他,静听他说下去。

  “生死有命。”曹昂轻声道:“臣已比世间大多数人都幸运。多活一日,少活一日,臣并不在意。”

  刘协双唇抿成一道紧紧的弧线,他淡声道:“你不在意,有人在意。”

  曹昂想到远在长安的老母稚子,心中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