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 第87章

作者:青色兔子 标签: 天之骄子 爽文 穿越重生

  “倒是另有一事要烦请尚书令加紧办理。”刘协慢悠悠折起杨彪递上来的名单,又风轻云淡丢出来一记杀招,“朕欲兴兵二十万伐益州,需备粮草。”

  饶是杨彪老成持重,此刻也忍不住按着自己胸口,缓解突然袭来的心悸之感,“陛下……臣惶恐,此事从何而来?”

  刘协奇怪得看他一眼,道:“刘璋在益州,不向朝廷纳贡,不遵朝廷旨意,隔绝与朝廷的通路,如此不臣反叛的逆贼,打他便是打他,有什么从何而来?”

  “道理是这个道理……”杨彪一噎,但现在全天下不都这个样子么?荆州刘表从前还纳贡,现在只送土特产了。至于远的地方,不来找朝廷借粮都算好了,哪里还能运粮运物给朝廷。

  “哦,你是问为何单单挑了益州刘璋?”刘协眼睛弯弯,露出的笑容中竟充满了少年感,“柿子当然是要挑软的捏喽!”

  那天黄昏,扶着胸口的尚书令颤抖着腿步下白玉阶,是给人扶着走向回府马车的。

  刘协虽然面对杨彪的时候,只管抛炸|弹,但私下同信臣商讨之时,却是非常慎重严谨的。

  “当初中原大乱,三辅之地与南阳郡的民众离乡避祸,其中有数万户流入益州,为刘焉收编,名为‘东州兵’。究其根本,益州士族也未曾真正接纳刘焉与刘璋。当初刘焉能在益州站稳脚跟,这东州兵的作用不可小觑。而刘璋如今在益州,底牌就是这批东州兵。他无法左右当地士族,因此越发不安,又不能调度张鲁,甚至疑心张鲁要反过来勾连士族反叛于他,这才杀了张鲁的母亲与弟弟,正是慌乱中犯了错。”刘协细细将益州形势剖析开来,对底下的苏危温和道:“这是你第一次离开子脩,自己带兵,独领一面,有些紧张是在所难免。但只要你了解到的信息足够周全,就一定可以做出最优的选择。”

  苏危便是苏氏坞堡少主,跟随刘协已有近三年来,一直常伴曹昂身边作为副手,也经历过几场大战。

  “陛下,益州诸事,曹大人昨夜已亲口教导于臣。”苏危冷静中不乏少年锐意,“臣此去,必平定益州,以报皇恩!”

  曹昂看着比从前略瘦了些,精神却还康健,闻言低声道:“陛下既召见你,便是还有别的话要交待,你且安心听下去。”

  刘协微微一笑,抚着苏危紧绷的肩头,道:“益州百姓都是好的,坏的只是那么几族人。朕虽然要你总辖二十万大军,但更多的是要把这些养了两年的兵拉出去练练,可不能总是种地种废了。你到了益州,自然有人接应你。”

  苏危一愣,没想到朝廷在益州竟然也有内应,“是何人?”

  他紧绷的肩头稍微放松下来。

  刘协遥望殿外暮色沉沉的天空,低声道:“益州别驾荀公达(荀攸字)。”

  在他还未亲政前,曾与荀攸有过一夜长谈,而后才送荀攸入益州为别驾。

  一时苏危退下,曹昂稍作沉吟,轻声道:“苏危首次为主将,便领二十万大军,是否……”

  “待来日归途灭汉中,你便知道朕为何要用他了。”刘协淡然道,手放到腰间,愣一愣,将荷包中的物什都倒在案几上,却见是十几枚大小不一的新鲜花生。

  刘协示意曹昂自来取用,自己捏了一个,笑吟吟剥壳送入口中两粒,一嚼之下满口香甜,“这是朕菜圃中种出来的,深秋还余两三株,统共得了几十粒,给皇姐与大长公主处送过后,便只剩这些了。”

  曹昂也捻了一枚在指尖,学着皇帝的样子,送了一粒在口中,咀嚼之间,只觉香甜鲜嫩,忍不住眉毛眼睛一起弯起来,露出了十余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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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儿子来向您辞行!”

  苏氏坞堡大堂内, 苏危跪在父亲苏国面前。

  苏国冷脸坐在上首,没有说话。

  坞堡中的族叔见状忙来扶苏危起身,笑道:“你如今是朝廷的大将军, 你父亲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呢。”

  苏危微一迟疑, 抬眸见父亲脸色冷硬, 知别无话说, 便顺势起身, 手按佩剑, 要转身离开。

  苏国这才冷笑道:“他就算做了天王老子,我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苏危脚步一顿,隐下眸中怒色,仍向外走去。

  “你站住!”苏国拍案,冷声道:“我且问你,你一个毛头小子, 无尺寸之功,凭什么作得这大将军?莫不是在宫中谄媚于陛下,揽下这桩要命的差事来?你仔细答来, 若有半句谎话,我这便打折了你的腿!你也不必带兵去益州, 做什么大将军了。”

  苏危冷笑道:“凭什么?自然是凭谄媚于陛下。”

  苏国大怒, 起身便要拔刀。

  左右忙解劝。

  苏国却又强自按捺住, 道:“好好好, 你不用来气我。等你领兵而出, 你且看帐中副官、左右将军哪个肯听你调度!到时候指挥不力, 延误战机,坏了朝廷大事,死你一个便罢了。我只担心你这孽畜要害了我们苏氏全族!”

  众族叔忙都解劝, 有的拉着苏危,道:“少主千万别恼,堡主也是担心你,只是嘴上说的狠些,却都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有的上去拉着苏国,道:“堡主这话说得不吉,少主出行在即,专程回来向您辞行,正是要为苏氏光宗耀祖的心。您平素是最宽和善心的,唯独对少主太严苛了些,有道是关门教子。少主如今已是朝廷的大将军,堡主既担忧他不能服人,又怎么倒要落了他的面子?”于是便张罗着要摆宴席送行。

  苏危哪里还要留下来看父亲的冷脸,早拔脚而去,只抛下一句,“若我此战不胜,愿不入祖坟,塟于益州!”

  这话说得很重了。

  苏国既怒且忧,手臂一扬,分开众人,指着苏危远去的背影,喝道:“混账东西!让他去!让他去!”

  苏危自苏氏坞堡中怒气冲冲打马下山,被迎面的冷风一吹,方才满腹的激愤渐渐消散,一种更深切的忧虑涌了心头。他自幼便被父亲严格管束,从来不管多么竭力去做的事情,都不能得父亲一个“好”字。他这次来辞行,明知父亲不会有好脸色,却还是被深深激怒,未必没有被父亲说中心事的缘故。

  他自从跟随陛下起,至今满打满算不过三年。父亲说他未有尺寸之功,虽不尽然,他跟随在陛下左右,又或是作为曹子脩大人的副手,也算得上是年少有为。但无论如何,以他的履历,要做执掌二十万大军的朝廷大将军,还是有些过份了。皇帝对他恩遇至此,朝中不知多少人眼红,更有不少闲言碎语,他唯有粉身碎骨以报君王。然而在这二十万大军中,有出身皇甫世家的高门将领,想当初义真老将军是何等赫赫威名。亦有皇亲如伏德这等显贵。

  如今皇帝一道旨意,叫他做了这统领二十万兵马的大将军。他既年轻,又无赫赫战功,如何能够弹压住底下的老将高官?

  “在想什么?”曹昂拿了尚书台拟的粮草官员备用名单,快步走出来,就见他从前的副手苏危站在玉阶下,看起来是专门在等他。

  “子脩兄,”苏危用了私下的称呼,有心想问,但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来。皇帝要他来做二十万军马大将军,这是何等的信任与恩遇!他反倒要来问为什么——岂不是既露了怯又辜负了陛下的栽培之意?

  曹昂却不用他说出口来,只看他吞吐的神色与眉宇间的忐忑,便知他在担心什么,因温和一笑,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边走边说。陛下日理万机,又行事果决,臣下常有不能领会其深意之时,我初到陛下身边时,也是如此,这一二年才渐渐好了些。”

  苏危闻言,立时便觉心中松了一口气——原来子脩从前也这样忐忑过吗?

  曹昂又道:“此前教训袁术,打南阳郡咱们只动了两万人马,另有五千由李利从洛阳带出。人少有人少的好处,人事简单,也没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次打益州却不同,一动便是二十万人马,若连后勤运送粮草的民夫都算上,人数还要翻数倍。这一次,朝中上上下下都盯着。义真老将军的子侄虽也有善战的,但却压不住其中降将;皇亲如伏将军、董将军,倒是懂得与降将相处之道,却又不能叫名将之后服气。不管要他们当中哪个人做大将军,都势必要造成内斗。仗还没打,自己人先闹起来,岂不是不战而输?所以陛下用你,乃是平衡之道。他们纵有不服,却不会有怨气。如此一来,只有你身上担子最难挑。可一旦挺过去了,你自今而后,都担得起这大将军之名了。你不要怯——你在外,就是陛下的化身。这是你的机遇。”

  苏危听得怔住,又是感慨又是激动。

  曹昂又笑道:“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轻子弟,单挑了你来用,可见是你有独到之处入了陛下眼中。陛下既然用你,便是信你能做好这大将军。只要陛下信这一点,那你就一定能做好。”

  未央殿中,刘协与曹昂商议过后勤人员名单,又听曹昂转述了劝慰苏危的事情。

  刘协自失一笑,“是朕疏忽了,只当人人都是子脩了。”

  大将军之位,刘协既不用名将之后,也不用皇亲,自然是出于制衡之道,但选定苏危,固然是寄希望于英雄出少年,也是因为此次打益州最难的并不在行兵打仗上面,朝廷已是胜券在握。而一个年轻将领面对老将高官时要如何树立威信,这原本不在刘协的考虑之中。在他想来,这是需要苏危自己去做的事情。正如当日曹昂孤身入敌营,取李傕、郭汜首级。又如他上一世摸爬滚打,学着怎么做一个帝王。有些东西,只能靠自己去学来。

  “既然子脩为他开口,”刘协眼珠一转,笑道:“朕便再助他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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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尚书令杨彪最近的心情有些微妙, 他看破了皇帝的用意,这是要另起势力与世家豪族相匹敌。杨彪固然因此而担忧,但至少皇帝要另外起用的也是读书人, 而不是像从前桓帝、灵帝时倚靠宦官的力量。而且主政的两名要员, 一位是皇帝信臣曹昂, 另一位便是他的儿子杨修。

  “文先(杨彪字)后继有人, 可以安享清福矣。”士孙瑞坐在对面, 半是玩笑半是感叹, “令公子这一番赴南阳,比一郡太守之职权还要高,也难怪当日陛下起意,文先不曾劝阻。”

  按照皇帝所说的原话,这一趟曹昂与杨修出去遴选出的良才,其中上上等可直接带回长安, 经尚书台与皇帝考校,便可入职中枢。曹昂与杨修选的,可不只是一郡人才这么简单。

  这分明是不符合世家豪族利益的, 但皇帝将这权柄给了杨修,杨彪出于爱子之心, 权衡之下, 未加阻拦, 也是可想而知的。

  “君荣(士孙瑞字)误会我多矣!”杨彪是哑巴吃黄连, 有苦说不出, 只能摇头道:“我不过比诸君早一日得知这消息。况且当今陛下心性坚定, 他既然已拿定了主意,岂是我一个人所能劝阻的?况且说句托大的话,小儿虽不才, 但有祖上余荫,这郎官做满一年,便可转入尚书台做事,又何必往南阳郡跑这一趟?实非我父子所愿。”

  士孙瑞也明白其中利弊,便道:“我与文先说笑罢了。不过此事虽非你所愿,却未必也非令公子所愿。年轻人有时候……”他话说到这里,忽然觉出是在教导杨彪如何管教儿子,便转了话头,道:“我家那几个小子,真没有一个得我心意的,偏还个个觉得自己能耐大过天,不屑走我走过的路。我就很羡慕文先,养得德祖(杨修字)这样的好儿子,既聪慧博学,又听尊长教诲,真是叫人羡慕不来!”

  杨彪哪里听不出其中意思,只微微一笑,转而道:“南阳郡与河东郡这些,到底还不算大事。”

  “正是。”士孙瑞叹了口气,“陛下动兵这事儿,咱们是非劝不可的。这次可不似打袁术,袁术那是公然称帝,不打不行。况且上次总共也只用了两万多兵马,南阳郡又与长安相邻。这次皇帝要出动二十万大军,远攻益州,可全然不是一回事儿了。你说呢?”他看向下首的皇甫坚寿等人。

  皇甫坚寿乃是已故老将军皇甫嵩的儿子,如今在朝中任侍中一职,隔几日便能见到皇帝,还能给皇帝出谋划策。

  “这一仗,风险极大。”皇甫坚寿面相敦厚,方才一直沉默听着两位老大人说话,此刻点到他才慢吞吞开口,“也着急了些。”

  倒是他下首的皇甫郦,乃是皇甫嵩的侄子,一向在军中的,此刻面上露出难以按捺之色,铿锵有力道:“此事着实儿戏,二十万大军给苏危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统领!两位大人可往军中问一问,看哪有一个军官服气的!”

  皇甫郦这一声带动了书房内的气氛,一时间在场的十几位官员都纷纷发声,有的说皇帝冒进,这正是朝廷用他们之时,他们当死谏不休;又有的说皇帝身边围了太多轻浮少年,该当选老成持重的名家为皇帝的老师,叫皇帝远小人,亲君子才是……

  杨彪坐在上首,看着底下热火朝天非议当今皇帝的场面,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忽然觉得与沸反盈天的书房里相比,院子里有些过分安静了。

  就在这当口,士孙瑞振臂高声,压过了所有人的声浪,朗声道:“正如孔子所言‘故远方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如今却要兴兵二十万去攻打,岂非自取灭亡之道?”

  “吱呀呀”一声轻响。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股寒风涌了进来,冲得满屋头脑发热的人都是一凉。

  少年皇帝一袭黑色大氅,脚踩门槛,斜倚在门上,捧着个暖手的铜炉,目光一扫,笑吟吟道:“外面着实太冷了,朕还是进来听着舒服。”

  书房内一时鸦雀无声,落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楚。

  杨彪手一抖,忙离座问安。他这一动,书房内众人好似才醒过神来,都乱动起来。

  刘协自往杨彪让出来的位子上坐了,舒展着在外面风雪里冻得发僵的双足,自己弯腰挟了炭火往中央的火盆里添,仍旧笑吟吟道:“难怪秦时律令,三人以上聚众论政,就要都砍了脑袋呢。朕方才在外面听着,也想做一回始皇帝。”

  皇帝这是明说动了杀心。

  满屋寂然,不知是谁牵的头,众人都纷纷跪了下去请罪。

  刘协抬眼一看,点了其中一人,“你说呢?”

  被点到的又是皇甫坚寿。

  皇甫坚寿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敦厚面上满是急汗,期期艾艾道:“秦、秦……二世……而亡。陛下、陛下不可……”

  刘协大笑起来,方才那一股郁气与寒气也随着这笑声一扫而空,“玉奴也进来吧——叫底下人都自寻地方暖和暖和。”

  冯玉应声而入,肩头还覆着薄薄一层雪花,双眸一动,如寒潭中升起的美玉。

  “除了外袍,”刘协道:“一会儿雪化了要受寒的。”他安顿完冯玉,仿佛才记起满屋跪着的官员,接过杨彪亲手奉上的热茶,淡声道:“都起来吧。诸君便教教朕,要如何‘修文德以来之’,又如何‘既来之,则安之’。”

  方才这话是士孙瑞说的,此刻他颤巍巍起身,道:“老臣愚且直,敢情陛下教诲。长安三辅之地,难道盗贼已清?南阳河东两郡,难道民心已安?洛阳累世宗庙,难道车驾已归?当此之时,陛下不思内安百姓之心,上慰祖宗之灵,反倒要穷兵黩武,盘剥民粮以资军用,南下远攻,使亲信竖子为统帅,黜博学大儒以自骄,此非自取灭亡之道哉?臣老朽愚昧,敢情陛下指教!”

  刘协静静听着,年轻的脸庞映着火盆中的红光,透着几分沉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