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渚
没有回答,贺松明又不理人了,他就像个信号不好的收音机,只会断断续续的发出声音。
阮陌北也快要麻木了,他自顾自地道“那我就叫你小明好了,先吃点药吧,一直烧着也不是办法。”
知道以目前贺松明表现出的性格,大概率会故意跟他对着干,阮陌北干脆把药从布兜里拿了出来,药有一共有三颗,用纸折成的小袋子装着。
果然只要他想着是为了贺松明,就可以和其他物质进行实质性的接触。
他捧着药,佯装苦恼道“水在外面,我可能不太好去拿,你可以帮一下我吗?”
一句“可以帮一下我吗”藏了点小技巧,这种语气比起“你去拿一下水行吗”多了请求的成分,会让对方感觉决定权正牢牢握在他的手中,适合对付不听话的小孩以及叛逆期的少年。
贺松明看了阮陌北一眼,抿住嘴唇,随后他掀开被子,下了床,拎起水壶,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
阮陌北松了口气,这个世界的贺松明虽然看起来难以相处,好在还没到油盐不进的地步。
半分钟后,贺松明回来,他抓过阮陌北手心里的药,一股脑丢进嘴里,喝了一大口水,仰头吞掉。
他抬手抹了把从唇角流出的水,又重新躺回床上,背对着阮陌北,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现在看起来是个进行初次沟通的好时候。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我是怎么死的,我应该是死了的。”
阮陌北声音放得很轻,他顿了顿,继续道,“脑子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告诉我,只有找回那些丢掉的记忆,才能得到解脱。”
“我想知道曾经在我身上都发生过什么,还有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都样子。小明,你能帮我吗?”
阮陌北自认为说的非常动人,他看了那么多灵异题材的文艺作品,对于很多对白都信手拈来,给自己编排个身世和谜团来忽悠贺松明还是很轻松的。
接下来就是趁着这种机会,一点点——
“不能。”
冷酷无情的回答一下子把阮陌北剩下来的所有想法和话语都噎死了,他瞪着贺松明后脑勺,哽了半天,最终只能无声地用口型骂了一句
我、操、你。
我操你,贺松明。
身后的人没了动静,大概是被他气得不轻。
少年唇角忍不住扬起一道弧度,在没被任何人察觉到之前,便被他克制地重重压了回去,重新伪装进保护自己的外壳中。
第3章 第三章
纵然再怎么尖牙利嘴浑身是刺,睡着了的贺松明也安静下来,大概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像一个孩子吧。
阮陌北趁机穿墙出去看了看,贺松明的房间很小,他在方圆十来米的范围内活动,能够去到外面挺多地方。
刚才女人送药时就在外面的老妇仍然窝在躺椅里,微闭着眼休息。这片公共区域同样面积不大,家具大多陈旧,墙上嵌着一块显示屏,有一角已经裂开,正关着。桌上的收音机也没有响动,安静得只能听到老人不畅的呼吸声。
对面的门半掩着,应该是老人的房间,整个“家”不过四十多平方,东西不多,却也挤得满满当当。
阮陌北又从另一边墙穿出,长长的走廊两边排列着许多房间,贺松明住的这一家在尽头。
阮陌北进了隔壁,同样是四十多平方的地方分成两个房间和一片公共面积,六十多岁的男人叼着烟,坐在坍塌了一半的沙发上擦拭猎枪。他身边的床垫上靠着个同样岁数的女人,面目显露出明显的中风后遗症,正看着电视。
播着的是某部纪录片,在全球共同计划中,人们建造防护场和地下的大型防御工事,在旷野和荒地上完成飞船最后的测试,同时检验人造生态系统的稳定程度,将大量种子和动物生殖细胞冰冻,把足够的物资通过“电梯”送往国际空间站。
黑眼睛绿眼睛蓝眼睛的人们团结一致,克服语言不同的障碍,夜以继日的工作。而作为背景的,是被汹涌海水淹没的低海拔城市,因核废水飘在海面的死鱼烂虾,远处日渐弥漫四散遮盖太阳的火山灰,以及足以埋葬一切存迹的暴风雪。
旁白讴歌着人类最后关头的团结,为了种族延续所做的牺牲,和永不放弃希望的坚韧。阮陌北怔怔看着负责维持未来千年屏蔽场正常工作的机械师躺进休眠仓,等待百年后的第一次苏醒;看着宇航员被送往空间站,将从太空中观测记录未来几十年里这颗星球濒死时艰难的自我恢复;看着第一批探索者乘坐胶囊飞船,前往浩瀚宇宙的四面八方,用一张单程车票为总航行舰队探查宜居星球可能存在的方向……
直到男人放下猎枪,抬手关上电视,声音和画面消失,他才骤然回过神来。
所以现在是……末世之后吗?
阮陌北深吸口气,纵然只是通过眼前小小的屏幕,那些被记录下来的画面仍让他震撼至极。
这些是他原本所在的世界未来某天也会发生的,还是只不过某一个平行世界里进行过的毁灭?
阮陌北不知道,他整理好心情,按捺住想要把这部纪录片看完的渴望,回去贺松明的房间。
房间在地下,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不大的通风口将外面新鲜的冷气输送进来,熄灯之后一片漆黑。阮陌北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他站着看了会儿,最终轻手轻脚地躺到了贺松明旁边。
贺松明有点感冒,呼吸不太通畅,阮陌北摸摸他的额头,出了些汗,热度也在退烧药的作用下降了不少。
目前的鬼魂状态他不会感觉到饥饿,但仍有疲惫感,不过从贺松明身边离开以最大范围活动了一小会,阮陌北就已经有些虚弱了。
他小心地只躺了一条窄窄的床边不去吵醒贺松明,闭上眼睛。
……
贺松明是被憋醒的。
确定是没法忍着继续睡的情况,他皱起眉头唔哝一声,习惯性地闭着眼睛翻身想要下床,却滚进了一个怀抱里。
贺松明愣了一秒,当即警惕地睁开双眼,房间很黑,他什么都看不见,却也知道这是谁。
他惧怕怀抱中的温度似的,不自在地向后缩了缩,撑起身子。
把阮陌北一把推下床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贺松明无视了它,从阮陌北身上翻过。
上完厕所回来,贺松明打着哈欠重新上床。他摸了摸曾被生生剜下来一大块皮肉的腿,吃过止痛药后没什么感觉了,伤口已经趋于平整,新生的血肉长了出来,大概再过半天就能痊愈。
一道伤疤也将永远留在那里。
早就应该习惯了,不是吗?
贺松明默默地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半分钟后,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从身子底下抽出被子的一角,搭在了身边阮陌北的腰间。
只是顺手罢了。
……
一觉过后,就像往常无数次那样,伤势带来的后遗症已然痊愈,身体也不再酸软无力。贺松明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缩在被子里望着阮陌北,对方已经起来了,正在看他贴在墙上的照片。
那是他很多年前从仓库里扒出来的,没人在意这些毫无实用价值的小东西,只有他当宝贝一样带回来了,贴在了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海洋,森林,繁华的城市和高远的天空,都已经微微泛了黄。
贺松明突然感觉到些许的羞赧,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咬了咬嘴唇,喊道“喂。”
阮陌北回过头,对他笑了下“醒了。”
贺松明躲开阮陌北的目光,不去和他对视,低着头下床,他裤子上的血迹已经干了,结成硬邦邦的一块深红色。
很饿。胃部火辣辣的,像在消化自己。
贺松明搓了搓脸,侧身从阮陌北身旁走过,拉开房门。
“要去做什么?”阮陌北自动跟在他身后,问。
“吃饭。”
穿过长长的走廊,阮陌北留意到楼梯间的楼层标识,地堡一共有地上两层,地下四层,贺松明的家在正一层。他们上了楼,此时不是饭点,餐厅里只有寥寥数人正在闲聊,全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穿着食堂的工作服。
哦不,里面还有一个年轻人,少了一条腿,过于简陋的金属义肢从裤角里露出来。
阮陌北还没从这栋建筑里见过除老弱病残以外的人,想到进来之前遥遥看到的另一处建筑群,有了大概的猜测。
专门把没有劳动能力的人分隔开来吗?
来的不是时候,已经没多少吃的了。
正在桌边聊天的人们看到贺松明,话音一顿,注意到少年裤子上的血迹,交谈的声音小了下来。
贺松明在窗口拿了三块面包,两碗白面汤,和两小条腌萝卜。察觉到阮陌北讶异的目光,贺松明低低道“不是给你的。”
阮陌北“……嗯。”
“鬼也不需要吃东西吧。”贺松明又拿了两份不知名的青菜,被炒过的绿色植物蔫蔫地躺在盘子里,汤汁里飘着几点油星。
阮陌北去其他窗口转了转,一点荤腥都没看到,忍不住问道“你就吃这些吗?”
“嗯。”贺松明想了想,又拿了一颗煮熟的土豆。
阮陌北啧了一声,生长期的孩子只吃这些东西,怪不得那么瘦。
贺松明把汤和菜放进微波炉里热了热,端着托盘就要回去,经过聊着天的人们身边,突然被叫住。
“今早那边送来的。”其中一个老人从口袋里掏出包牛奶,他没往托盘上放,直接塞进贺松明外套口袋,藏好边角,拍了拍道,“争取长高点。”
“……”贺松明张了张嘴,面对年长者们温和的目光,他低下头,小声道“谢谢。”
贺松明端着餐盘回到房间,老太太还在躺椅里窝着,少年把带来的汤和菜给了她一份,放在茶几上。
“阿婆,饭。”
阿婆点点头,双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
贺松明“没事,已经好了。”
带着自己的那份,贺松明关上房门,席地而坐。泛着黄的灯光自上而下洒落,显出些许温暖。
阮陌北坐在床边,看他拿起面包,开始狼吞虎咽,自他来到这个世界起已经大半天了,贺松明还什么都没吃。
“他们对你好像还不错。”
贺松明闷闷地嗯了一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包,含糊道“也许吧。”
“外面的阿婆是你的家人吗?”
“不是。”一块面包口就被贺松明吃了个精光,少年仔细地将手上粘的面包渣也放进嘴里,犬齿撕开那包还带着余温的牛奶袋子。
贺松明还不想跟他多说关于自身的事情,阮陌北明白的很,不再多问。
这才相处没多久少年态度就有所软化,对未来两人关系的发展阮陌北还是很有信心的。
贺松明只用了三分钟就吃完了这顿饭,他从床底摸出来个真空袋,把专门多拿的那个面包放进去。
藏起食物的样子像只小仓鼠,生怕吃了这顿没了下顿,阮陌北倒是从这里看出了一丝他熟悉的贺松明的影子。
那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贺松明无论做什么都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书包里永远放着两把伞,口袋里总是装着小包纸巾,出门在外水杯从不离身……阮陌北没少调笑过他简直是个标准的“男妈妈”,但每当大雨突然将所有人困在教室门口、他走在路上莫名被尘土刺激的鼻炎突发、体育课上跑完步发现没带水时又懒得再跑去食堂小卖铺的时候,贺松明总能立刻拿出伞递过纸巾扔给他杯子……满足他的所有需求。
以至于贺松明出国身边少了这号人之后,阮陌北还花了一段时间适应。
准确来说,是很长一段时间。
——砰砰砰!
直到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阮陌北的思绪。
“明!明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