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狂渚
男人急促地拍着门,高声喊着。正想着要把食物藏在哪里的贺松明猛地一惊,慌忙把餐盘一推,就要趴下钻进床底。
但随之而来的,是破门而入的响动。
声音显示进来的绝对不止一人,脚步声直冲着小房间而来,贺松明此时才刚来得及探进去一个头。
已经来不及从暗道逃走了,为了床底的秘密不被发现,在房门被粗暴推开的前一秒,贺松明只得狼狈地退出来。
两个男人冲进来,看到贺松明趴在地上还愣了下,但他们没工夫去深究为什么贺松明会这样,为首的男人不由分说地拽住少年胳膊,急切道“科洛夫检修过滤塔的时候摔下来了,明!我们需要你去救他!”
“我不!”贺松明疯狂挣扎起来。阮陌北心中一惊,这人他不久之前才见过,曾来到小屋寻找过贺松明。
阮陌北立刻把贺松明护在身后,去推男人,但他的双手直接从对方肩膀穿过去了。
贺松明用力去掰男人抓着他的那只手,但面对他的反抗,对方甚至连身形都没有摇晃一下,一边将他拽向屋外,一边道“科洛夫伤的很严重,如果你不去他会死的!”
“放开我!”贺松明被拽到了客厅,阿婆还坐在躺椅里,失声的老人艰难直起身伸出枯瘦的手,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滚!滚开!不要碰我!”
贺松明尖叫着,一口咬在男人手上,对方吃痛地倒嘶一声,但仍没有一丁点要松手的意思。
就在被拖出门的那刻,贺松明抬起头,嘴角染着血,眼里满是惊恐和绝望,对紧紧跟着他,一直想要设法阻拦的阮陌北嘶声喊道
“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快乐!
第4章 第四章
——救我!
在大脑做出决定之前,身体就给出了反应。
“放开!”
阮陌北盯着高壮的男人,短暂的退步后飞扑向前,一把抱住了贺松明!
突然迸发的巨大冲力让拖着少年走的威尔逊一个踉跄,额头“嘭”的声撞在门框上,霎时头晕眼花。
他骂了一声,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小孩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有力气。
禁锢着贺松明的手臂因为吃痛失了些力道,阮陌北趁机卯足了劲儿抱着贺松明向外拖,威尔逊坚持了不到三秒,不得已松开手。
松手的瞬间阮陌北没收住力气,和怀里的贺松明一起摔倒在地,甚至还滚了一圈。
贺松明的脑袋在撞上地板的前一瞬,磕在了阮陌北的掌心里。
贺松明甚至都没注意到这点,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抓住阮陌北手腕,矮身从威尔逊身侧穿过,拔腿向着外面狂奔。
“操,别跑!”
威尔逊大叫一声,贺松明从身边冲过的那刻,走在前面的同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没想到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孩竟然能够从威尔逊手里挣脱。就是这一愣,贺松明便已经跑出了五六米远。
他抓着阮陌北的手一路狂奔,在身后骂骂咧咧的呼喊声中冲出据点,一脚踩进了积雪之中。
地堡前的路上被清扫得很干净,贺松明专挑不是路的地方跑,一脚下去积雪没过小腿,他双手挥舞着保证平衡,向着雪更深的地方前行。
就算如此,少年仍然紧紧抓着阮陌北手腕,阮陌北想提醒他其实不用专门拽着,两人之间的距离限制会保证自己一直都在他身旁,还没来得及开口,贺松明便气喘吁吁道,“有、有人吗!”
阮陌北回头看了眼,两个男人已经追了出来,体型优势让他们在积雪中行进的速度要快上不少,顶多再过半分钟就会追上。
“就在后面!”
贺松明咬牙迈步,但越来越慢的速度告诉阮陌北他已然力竭,少年身体底子不太好,受了伤,刚吃下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消化,能跑出这么远已经是极限了。
阮陌北又回头看了眼,威尔逊速度飞快,就在几步之后,稍微一伸手就能抓到贺松明。
他当即俯身抓起一把雪,扔在威尔逊脸上,猝不及防的攻击让男人脚步一顿,给贺松明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而同伴亲眼目睹一捧雪从地上无缘无故地腾空而起,砸在了威尔逊脸上。
“妈的,见鬼了!”
又是一把雪砸在威尔逊脸上,他怒骂着抬手挡住,顾不得去看怎么回事,一个箭步冲上去,把艰难向前的贺松明扑倒在雪地里。
这一次贺松明的挣扎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威尔逊同样也累得喘息急促,他制住贺松明,抹了把脸上的雪,强压着怒气,对想要探究那两捧雪到底怎么回事的同伴招呼道“快走,别磨蹭了!科洛夫可耽搁不起!”
现在这种情况,就算阮陌北再像刚才那样帮贺松明挣脱开他也跑不动了,他紧跟在旁边,力竭的贺松明被将近一米九高的威尔逊夹在腋下,一动不动,像只不幸中了枪的小动物,被猎人整只带走。
阮陌北只能握住他垂下的手,冰凉,兴许是碰到了开裂的冻疮,那只手轻轻抽动了下。
随后四根冻透了的手指僵硬地蜷起,指腹贴在阮陌北手背上,似乎想要反握,但很快意识到什么一般,又松开了。
两个男人带着贺松明向主干道行进,步履相当急切,雪不知何时停了,灰蒙蒙的天空中不见太阳的踪迹。
阮陌北不知道威尔逊要抓贺松明去哪里,但从刚开始小屋里的惊慌藏匿,到刚才的拼命出逃,都告诉阮陌北接下来发生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另一处据点很快近在眼前,靠得近了阮陌北才意识到它的规模远比想象中要大,这近乎是一座钢铁堡垒,冷硬的金属结构钉入冻土之中,而建筑复杂的结构也表明它并不只是一处简单的居住区。
据点门口两个年轻人正在等待,看到威尔逊将贺松明带了过来,连忙侧身赶在前面,给他们带路。
一进大门,阮陌北立刻感觉到了和外面截然不同的温暖,他环顾四周,和贺松明居住的那处据点相比,这里的基础设施要更加齐全,通风系统不断输送着暖风,尽可能的让温度保持在合适人类活动的范围。
如果贺松明住在这里,他手上的冻疮也不会那么严重。
阮陌北跟在威尔逊等人身边左转右转,在彻底迷失方向之时进入了电梯。门滑动关闭,威尔逊抹去额头上急出来的汗,把已经无路可逃的贺松明放下。
双脚重新踩上地面,贺松明身子不稳地摇晃一下,紧接着被阮陌北扶住。
“还好吗?”阮陌北低低问道。
贺松明没有回答,他面色惨白地直视前方,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发抖。
“听着。”威尔逊俯下身,凝视着贺松明双眼,对这个刚到他胸口间的十三岁男孩一字一句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但医生说科洛夫会死,你是唯一能救他的人,这是我们欠你的,无论你有什么样的要求,我们都会尽力满足。”
电梯平稳下行,停在了地下九层。
贺松明盯着威尔逊,定定地看了数秒,哑声道“每一次你们都是这么说的。每一次。”
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打开。
扑面而来的除却嘈杂声,还有浓郁的血腥味。阮陌北皱起眉头,他搭在贺松明肩头的手稍稍多了分力道,试图让正在发抖的男孩冷静一些。
护士慌慌张张地跑出手术室,塑胶手套上满是鲜血,看到站在那里的贺松明,她愣了下,旋即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喊道“明!”
被她呼唤的人却完全无法感同身受,贺松明僵立半晌,身后守着电梯的几人断绝了他所有的退路,他只能迈开步子,最终在众人押赴刑场般的注视下,进了手术室。
好在有阮陌北陪着他。
手术室的床上侧躺着一个男人,一根钢管从他的后背刺入,贯穿胸膛,满是鲜血地在胸前穿出——科洛夫在维修过滤塔时不慎跌落,砸在了下方还未施工完毕的钢架上。
医生和护士围绕在已然昏迷的科洛夫身边,束手无策,以灾难来临前的医疗水平,技术高超的医护人员可以取出钢管并且尽可能地对他进行抢救,但现如今,又哪能顺利做到呢?
整个据点里就只有一个专业的医生。
贺松明进来的那刻,阮陌北明显感觉到手术室内凝重的氛围缓和了许多,看向贺松明的几双眼睛里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欣喜和庆幸,就好像所有人都确定,只要贺松明过来,就一定能救活这个已经连自主呼吸都要失去的濒死者。
“小明来了。”穿着手术服的医生口罩外只露出一双眼睛,和其他人不同,面对贺松明,他表现出了更多的愧疚。
“钢管刺穿肺叶引起胸腔积液,没有伤到心脏,但如果不尽快抢救,他撑不过半小时。”
医生顿了顿,道,“我们打算先把钢管取出来,但由于现在钢管在某种程度上堵住了伤口,一旦将它取出,就会立刻引起大量出血,很有可能会直接导致死亡,我们需要确保他不会死在这个步骤上,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抢救。”
手术台上的男人面色灰白,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
这种情况……要怎么救他?
阮陌北看向贺松明,少年正盯着钢管上的血迹,呼吸急促。
阮陌北………………
堪称恐怖的猜想在阮陌北心中愈发清晰,贺松明的恐惧、躲避、逃离和厌恶,全都有了难以置信的解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贺松明没有任何举动,护士们再着急也不敢去催,科洛夫的呼吸也愈发微弱,旁边的生命监测仪曲线不断走低。
医生再次道“科洛夫是这里最好的工程师,他……是个值得的人。”
“他怎么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贺松明终于开口,他深吸口气,仍无法抑制住声音的颤抖,“你觉得值得,那就自己救他啊?”
那种深刻的悲哀又再一次出现在了医生脸上,面对质问,他的回答只有一句无力的“我没有办法。”
嘀——嘀嘀嘀!
血压低过警戒线的那瞬,生命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护士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他真的要死了!难道你要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吗,你明明有能力救他的!”
“谁规定我一定要救他!”迸发的嘶吼吓了阮陌北一跳,贺松明瞪着那个护士,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这种能力谁想要就拿去啊!凭什么要让我来!有谁问过我的意见吗!”
少年是那样激动,阮陌北甚至都觉得下一秒他会冲上去打人,他抓住贺松明手臂,被暴怒地一把甩开。
“小明!”医生大喝一声,他深吸口气,走到贺松明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低声道“求你。”
这两个字似乎带着特别的魔力,贺松明短暂的安静下来。另一个拿着注射器的护士趁机靠近,轻声道“打了麻醉之后就不会痛了,之后我会给你好好包扎的。”
“……”贺松明看了她一眼,注射器中的利多卡因将会麻痹他的神经,阻断痛觉,让他忽略这一切所带来的耻辱和痛苦。
不!绝不!
针头扎进手臂的前一秒,贺松明突然大步向前,抓起托盘上的手术刀,在护士的惊叫和生命监测仪的警报声中,手起刀落,生生从自己的小臂上割下一片肉!
他动作是那样利落,连离他最近的阮陌北都没来得及阻止。
“小明!”
咣当——
血涌了出来,手术刀跌落在地,贺松明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血流成河的手臂,剧痛让他几乎窒息,也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少年脸孔在剧痛中扭曲,他急促地倒抽两口气,捱过眼前的发黑,咬着牙“……满意了吗?”
拿着绷带和针线准备给他包扎的护士停住脚步,无措地看向医生。
医生顾不得其他,抓起橡胶管迅速绑住贺松明上肢端止血,他本想用最小的伤害手段取下一点皮肉,足够让科洛夫保持生命体征就好。
贺松明的反抗激烈到完全超乎他预料,良知和内疚反复折磨着他,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医生蹲下身,用力地抱了下正因疼痛和虚弱摇摇欲坠的少年。
“对不起。”
手术台上的人已经经不起耽搁了。
“准备拔出钢管。”
重新回到手术台前,医生将那片还带着贺松明体温的肉塞进科洛夫嘴里,略有些粗暴地抬高下颌帮助他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