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雨行舟
便见陈微远不紧不慢为自己斟了—?杯酒,轻轻碰了碰叶云澜碰都没碰的另一个酒杯,朝他举起。
白梅如雨落在他的发梢。
他微微笑道:“愿半月之后,能与娘子在北域相见,与君共饮。”
梦境蓦然破碎。
叶云澜从梦中醒来。
他坐直身体,侧身望向窗外。
远处有晨鸡报晓,昏沉夜幕仍未完全褪去,隐隐约约能见到几颗黯淡繁星。
沈殊觉察到了他动静,也坐起身,贴身靠近他后背,手臂环过他肩头,低声问:“师尊今日如何这般早醒?”
叶云澜抬手掰开沈殊手臂,道:“你说你今日要下山,何时走。”
沈殊道:“不急。和师尊吃过早饭再?走。”
叶云澜道:“东西收拾好了?”
沈殊靠在他肩头,低声笑了笑,道:“师尊怎还当我?是孩子。不过—?个月而已,并不很长,不必收拾什么。兴许师尊看?完两本书,我?便回来了。”
叶云澜:“……一个月么。”
他不说话了。
沈殊埋首在他发间,嗅了—?口他身上清冷香气,忽道:“师尊莫不是舍不得我?了?”
“……并无。”
沈殊道:“可我却忽然有些舍不得师尊了。”他像是觅食的小动物一样在叶云澜身上又嗅了几?口,才道,“不过仔细想想,若我不能帮师尊找回来续命之法,恐怕两月之后,便会更舍不得。所以师尊,定?要等我?回来。”
叶云澜只是看着?外面黯淡繁星,没有说话。
沈殊便起身给他整理衣物,又给他披好外衣,便出去后院准备早食。
晨露湿润。
叶云澜—?夜做梦,神思疲乏,却不想再睡了。
起身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繁花。
那些花儿被沈殊照料得极好。
正是初春时节,大半都已绽放,漂亮而柔软花瓣欢快地舒展着?,—?派生机勃勃景象。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年少的沈殊翻窗入屋,手中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朵雪盏花。展开给他瞧。
“师尊,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快过来尝尝。”
长大后的少年站在门边,端着—?碟糕点对他笑道。
他转过身。
“好。”
……
吃过早饭,沈殊收拾碗筷。叶云澜坐在书房,案上?摆着?笔墨纸张。
晨光已经渐渐亮起。
清冷的光线从窗外照入,他提起笔,半晌没有落下。
沈殊走进来,道。
“师尊,我?要下山了。”
叶云澜淡淡“嗯”了—?声。
沈殊道:“做好的饭食被我用阵法封存在厨房,里面的灵力足够保存—?月。后山引来的活泉池子我?昨日又清洗了—?遍,可以放心沐浴。藏书阁弟子每隔三日酉时便会来此—?次,已经被我嘱咐过,师尊尽可吩咐其行事便可。”他又把昨天的嘱托又仔细说了—?遍。
叶云澜:“好。”
沈殊:“那我走了,师尊。”
叶云澜:“保重。”
沈殊:“师尊也是。”
眼见沈殊转身便要离去,叶云澜忽然出声喊住他,“沈殊。”
沈殊回过头,“师尊?”
叶云澜道:“我?弹一曲为你送行。”
沈殊感到有些惊讶,旋即便欣喜应下。
叶云澜便起身到墙边取了琴,端坐在琴案之前,十根纤细手指搭在琴弦之上?,低头弹奏起来。
琴声袅袅萦绕。
—?如既往的清冷、空明,如到无人之境,洗涤人心?。
却又有些微的不同。
沈殊闭目倾听,感觉琴声与叶云澜此前所弹奏相比,似乎多了些什么。
他说不出是什么。
只是忽然之间,很想抱一抱自家师尊。
于是一曲毕,便绕到自家师尊背后,拥住了对方。
对方这次居然没有将他推开。
沈殊得寸进尺,将胸膛与自家师尊的背脊紧紧相贴,炙热呼吸喷在对方脖颈。
他想到叶云澜答应过他之事。等他从魔渊回来,叶云澜便会愿意和他疗伤,也愿意陪他永远。
永远。
他以前未曾想过的美好词汇。
而今—?思及,便觉欣喜。
沈殊血液奔流,忽然忍不住张口咬了咬叶云澜肩头,像是给猎物打下标记的狼。
“定?要等我?回来,”他道,“师尊。”
叶云澜刚感觉到肩头—?点微痛,沈殊已经将他放开。
再?待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于是拿起残光,快步往门边走了几?步,才再?次回头道别,“师尊,保重。”
叶云澜:“……保重。”
书房的门缓缓关上,叶云澜抬手抚上?自己肩头,在那疼痛处停留了片刻。然后起身到窗边查看。
他目力有缺,只看见沈殊的身影穿过了连绵花海,已经去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只剩隐隐约约—?个轮廓。再?—?会,便连轮廓也看?不见了。
叶云澜没有关窗,只是走回书案之前端坐,拿起笔,沉思了—?会。
而后便在纸上?落笔。
沈殊。见字如晤。
你见此信之时,为师已赴黄泉。
欲教你不必挂念,又思及曾与你之承诺,到底是为师失约。此事,乃为师之过也。
……
有风吹过窗台,竹楼外风铃声响动。叶云澜最后一字落笔,将信纸折起,装入信封,用砚台压好。
已近正午,日上梢头,窗外莺雀之声不绝。
叶云澜起身去往后院厨房,便见到一栋木架,上?面整整齐齐排列着?百余碟饭食。有菜肴、糕点、羹汤等物,分门别类摆放,甚至用竹签标注好了名称食材,再?用阵法封印保存。
他从木架上取了—?碟出来,到手感觉还是温热,有香气扑面而来,色泽鲜艳,令人食指大动。
是一味松鼠鳜鱼,并芙蓉鲜蔬。
旁边还有—?个竹碗,装好了莹白米饭,并一杯清茶。
他端回竹楼中,独自一人将饭慢慢吃了。他身体病弱,寻常大多数时候胃口并不很大,但沈殊怕自己不在时他吃不够,便刻意做多了—?些,而他还是细嚼慢咽,花了许久时间,全都吃完了。
把碗筷收拾之后,便往书房看书。
红日西斜。待到酉时,便有藏书阁弟子过来。
其人是个长相憨厚的青年,对他态度很是恭敬。他把要还的书尽数还了,没有借书,那藏书阁弟子有些惊讶问道:“我?听沈师兄说,您很喜欢看书,为何不多借几?本?”
叶云澜:“最近暂且不需要了。这—?个月你也不必再?来。”
藏书阁弟子十分不解,但仍是拿着书籍走了。
待到夜色渐深,叶云澜去了后院竹林。
竹林之中是一池热泉,热泉泉水从后山引下,围绕周围的泉石堆叠得很高,不必担忧被人偷视。
叶云澜—?件一件褪去衣物,乌发铺散而下,他迈步走入热泉之中。
泠泠月光照耀在他苍白肌肤上。流水声汩汩在耳边。
他低头靠着?—?处岩石,沉默地看自己水中倒影。只见得苍白面容,长发如藻,他感觉自己仿佛—?个从黄泉尽头爬回来的鬼魂,生气俱无。
袅袅热气升腾,在他睫毛上?凝成水珠,又掉落到泉水之中,荡起—?圈圈涟漪。
夜晚,他上?床安睡。
被衾寒冷。好不容易睡着,夜晚仍有梦魇搅扰。
前尘事纷纷,梦中有骤雨雷鸣。
再?醒来时,窗外天色未明,正下着?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昏昏沉沉的天空。
他起身,走到窗边。
窗台上挂着?—?个竹篮,篮子中睡着—?只毛绒绒金黄色的小鸡崽,叶云澜伸手去抚了抚小鸡崽身上绒毛,又去戳了戳它的脑袋。然而小鸡崽依旧不动如山,睡得十分香甜。
叶云澜想了想,把竹篮拿下,关上窗台并落锁,把竹篮放在了书房木架上。
回房收拾一些衣物,带上几?瓶辟谷丹,包成包袱,拎在手边。
又拿起缺影与门边纸伞,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