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禅时
顾霖微微蹙眉,他实在难以理解自己二哥,这么多年流落在外,“二哥虽离开靖远侯府,但母亲怜惜,二哥的名字依旧在族谱上。”
“谁要那个女人的怜惜?!”顾柏讥讽道,“我又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但母亲终究养了你十八年,早已视你如亲子。”顾霖语气有些严厉。
“呵,亲子?”顾柏摇了摇头,“我不配当她亲子,她的两个儿子,一个继承靖远侯爵位,威名赫赫,一个少年神童,六元及第,我不过区区秀才,哪里配当她儿子呢?”
“二哥,你已入了魔障。”顾霖叹息道,“你扪心自问,母亲可有亏待过你,你却一气之下离家十六载,半点不顾母子情谊。”
顾柏闭上眼,一行泪水从眼角滑落,“她从未亏待我,是我自己不如人,终究,意难平!”
顾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二哥,你是因为我,才离开靖远侯府的吗?”
屋里一时安静。
半饷,顾柏沙哑着开口说道:“是我自己,求不得,放不下,一时气愤,竟成了终身执念。”
“那,二哥,这次就跟我们回去吧。”
顾长青插话道:“是啊,二叔,你就跟我们回去吧,祖母六十大寿,希望一家人都整整齐齐的。”
顾柏没有回答。
顾霖继续说道“就算你不为了自己,也为了侄儿想想,穷乡僻壤,终究难以育人成才,难道你想侄儿成为一个乡野村夫吗?”
顾柏看向顾长庚,“庚儿,你是怎么想的?”
顾长庚眨眼,怎么突然扯到他了,老爹的往事他还是挺在意的。
“我?我什么都不想,做一个乡野村夫,也没什么不好吧?”他咧了咧嘴,三百六十行,剑修都在行!
听到顾长庚的答复,顾霖差点被噎到,顾长青也嘴角抽搐,这个堂弟,有点出人意料。
顾柏垂下眼眸,淡淡说道:“我一直都不是一个好父亲,你却是一个好孩子,这些年,你照顾我也辛苦了,你就跟着你三叔回去吧,看看繁华的京城,学点本事,如果你愿意,也看几本书吧,书籍总归能让你明理。”
“我走了,你岂不是要饿死?”顾长庚下意识说道。
顾柏却不想听他说话了,直接对顾霖说道:“我的心已经困在了樊笼里,想走出来也不可能了。长庚还小,我也不想害了他,你明早来接他去京城吧,我还有些事要交代他。”
顾霖还想再劝,只是看到顾柏坚定的眼神,就说不出口了,只好叹了口气,与他约定好了接顾长庚的时间,就带着顾长青离开了。
“爹,我没说我要去。”等人走的看不见影子了,顾长庚说道。
顾柏斥责道:“你不去,留在这里能有什么出息?”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留在这里就会没出息?”顾长庚见他居然质疑一名剑修的能力,不由反问道。
“我已经决定了。”顾柏握住儿子的肩膀,目光柔和了下来,“你去京城,见见你的祖母,替你父亲尽尽孝道。”
“想尽孝道,你自己也去啊!”顾长庚有些闷,“你让我一个人去,算怎么回事?爹你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开京城的啊?”
顾柏怔了怔,缓缓说道:“罢了,这些陈年往事,总归要让你知晓的。”
顾长庚坐正,洗耳恭听。
“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祖父,是靖远侯,我本是侧室所出,但我生母生下我就去世了,当时,靖远侯夫人只育有一子,因为是嫡长子,就被老夫人抱去养了,夫人见我丧母,便把我记到了她的名下,也算半个嫡子了。”顾柏回忆起了往事。
“我一直以为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最初她也待我极好,只是我六岁那年,顾霖出生了,身边有了亲子,我这个抱养的庶子自然就得不到她看重了。靖远侯府家大业大,总有些魑魅魍魉,见不得别人好,话里话外的透露一些信息,让我发现了自己并非夫人亲生的事实。”
“当时,我还年幼,虽有些接受不了,但也没有心生怨恨,只想着努力读书,让自己更优秀些。我在读书这方面,还算有几分天赋,先生也会夸我,那几年,我还挺开心的。”
顾长庚托腮,傻爹在读书上居然是有天赋的?!
顾柏继续说道:“我十二岁的时候,顾霖开始进学,我的天赋在他面前,脆成了一张纸。他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小小年纪便已熟读四书五经,先生也将他视为得意门生。”
“我十八岁的时候,先生说我火候差不多,可以试试,我便下了场,而顾霖十二岁,却也得到了先生的允许,随我一起下了场。”
“结果,顾霖拿下小三元,成了案首,而我,则是孙山。”顾柏苦涩的低下了头。
这个顾长庚听懂了,就是一个第一名,一个最后一名呗,被小自己六岁的同父异母弟弟碾压,的确不好受。
“我回到靖远侯府,看到大家都在为三弟欢呼喝彩,他众星捧月,而我站在角落里,无人问津,包括夫人,她也在为自己的儿子开心。我想,我终究只是庶子。”
顾柏情绪有些不稳,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同一年,大哥娶了妻,按照规矩,本该是给我说亲,可夫人关注的却是三弟的亲事,媒人上门也是为了给三弟做媒,呵呵,三弟才十二岁,大家就开始操心他的终身大事,大哥其实也一样,十三岁便已定了亲,只有我,十八岁还无人问津。”
“我心有不平,继续待在府中恐生事端,便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出门游历一番。我去找夫人请辞,却在门口听到夫人与她大丫鬟的对话,其中提到了我的亲事,夫人说,我比不得顾霖,仅凭秀才功名,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是不会愿意把嫡女嫁给一个庶子的,丫鬟建议说给我找一个庶女,夫人说我好歹在她膝下养了那么多年,娶一个庶女未免丢了她的脸,不如多等几年,考上举人再娶一个大户人家的嫡女。”顾柏眼眶通红,语气也逐渐低沉。
顾长庚瞬间领悟了,为何夫人对老爹不差,老爹却不愿意面对她。
老爹在意的其实不是庶子的身份,他也不介意娶一个庶女,但是他接受不了十几年的母子情谊,在夫人那里却是嫡庶分明,只是养了几年,婚姻大事还比不上她的面子。
“我,何德何能,娶一个嫡女啊。”顾柏的表情似哭似笑,不知是在嘲讽谁,“明明听起来是为了我好,但我就是很生气。”
“我直接留下一封信,离开了京城,说考上举人再回来。”
“我在清河县遇到了你母亲,与她成了亲,当时隐隐是有报复心思的,我想等我考上举人,就带着你母亲去京城,让夫人知道我娶了一个农家女,告诉她,我即便成了举人,也娶不了嫡女。”
额,顾长庚扶额,结果傻爹十六年都没考上举人,圆不了当时的豪言壮语,只能缩在清河县,永远不回京城。
怎么说呢,听完顾柏的诉说,顾长庚只有一个感想,侯府居不易,举人太难考。
顾柏本就是一个敏感自尊心强的人,他可以倘然面对自己的庶子身份,但他接受不了别人因为他的身份对他另眼相待。
在侯府压抑了这么多年,形成了他矛盾的人格,自卑又自傲。
第4章 谢明夷
“我爹他没有自理能力的。”顾长庚拎着自己的小包裹,站在门口看着前来接自己的叔侄二人,说道。
顾霖一大清早目睹了自己这个苦命侄儿被赶出家门的一幕,心情有些复杂,叹息道:“你放心,我会安排好人照顾你爹的。”
顾长庚微微松了口气,转身朝着紧闭的院门大喊,“爹,你真的不跟我走吗?或者我们都留下?”
“不走,不留!”里面传来顾柏冷硬的声音。
顾长庚懂他的意思,他不会跟自己走,而自己也不要留下。
心里略有些惆怅,在固执这一块,真的没人比得上顾柏。
这一世,十四载,顾长庚没有离开清河县的主要原因就是照顾顾柏,但他不能永远留在这里,他还要去找自己的道侣,现在趁着这个机会,出去看一看也好,说实话,顾长庚对这个世界的状况不过一知半解,甚至不清楚当今皇帝是谁,只知国号为楚,北有游民,南有凶蛮,东有沙匪,西有海寇。
当初开国帝王建国也不容易,后面连续出了几个能君,才让大楚渐渐稳定下来,如今四方虽仍有摩擦,但基本都是小打小闹。
当今皇帝爱好墨笔丹青,登基之后,大肆提拔文官,再加上各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武士失去了用武之地,大楚文风逐渐浓厚。
不少目光长远的勋贵王侯,都选择与书香门第的清流世家联姻,好让自己的子孙后代走上文士之路后能有人帮衬。
靖远侯府就是这样,这些年迎娶过府的基本都是三品以上文官家的嫡女。顾长庚的大伯顾郴今年三十又八,十三岁定亲,成亲却是拖到了二十二岁,无他,只因女方年幼,足足比顾郴小了七岁,顾郴为了等她及笄,硬生生成了这个时代的大龄未婚男青年。
但因为女方家世清贵,父亲更是当朝太傅,真正的天子之师。顾郴再不爽也只能忍着,甚至不敢在成亲之前纳妾收通房丫鬟。
不过幸好,女方过门之后头一年就怀孕了,还一举得男,总算让顾郴他娘安了心,他爹也正式上书请封顾郴的世子之位,因为曾经救驾,上任帝皇特赐靖远侯府三代不降爵的荣光,顾郴是第二代。
几年之后,老靖远侯因为年轻时征战在外,耗损了身子,一场风寒就去世了,顾郴也理所应当地成了新的靖远侯,接替了老爹的位置。而顾柏还留在顾家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后面又过了几年才知道自己老爹已经驾鹤西去的事实。
顾郴的嫡长子名顾长泽,今年十六,长相能力都没的挑,唯有一点,让现任靖远侯夫人魏氏担忧不已。
他的婚事。
因为当年顾郴成亲晚,顾长泽出生的时候,他那一辈的孩子都五六岁了,娶妻比自己小五六岁正常,大一两岁也能接受,可大了超过三岁就不太好了。
故,顾长泽十岁之后,他娘就操碎了心,不断地翻京城有名媒婆的小册子,开宴会找人打听,就希望找一个家室相当年纪相当的儿媳妇。
最终,找是找到了,各方面都非常好,唯有一点,性别不对。
不过性别不对也不是大问题,大楚礼法并非不许男妻的存在,历代皇后都有过男后,何况侯府呢。
况且有男妻的人家,后院总是要平静一些,一是男妻无法生子,一般不会阻止丈夫纳妾,二来男子终究是男子,少与女子争风吃醋。
找到的这人名谢明夷,比顾长泽小两岁,最重要的是家世好,母亲是忠亲王府的嫡女,父亲是江南谢家的嫡长子,任江南道监察御史,前不久因解决了地方私盐流通一案,圣上特下旨将其调来京都,现任御史台大夫,正三品大员。
魏氏这就上了心,参加宴会时拐弯抹角的打听,其他几位夫人也是人精,看出魏氏的意思就不着痕迹地将情况透露给她。
其中一位夫人是谢明夷母亲的手帕交,回去后就将这件事告诉了谢夫人。
谢明夷是早产儿,自小身子弱,他母亲也担心他日后娶妻麻烦,听好友这般说道,顿时动了心思,心想自己儿子体弱多病,大夫也说此生恐难有子嗣,索性嫁与男子,抱养一个孩子记在名下,往后也能享受天伦之乐。
这一来二去,两位当家主母都有意结亲,靖远侯和谢大人也阻止不了,就眼睁睁看着她们互相交换了两个孩子的庚帖,下了礼,定了亲。
本来这门亲事魏氏满意得很,然而两年前,谢明夷十二岁的时候,谢家夫妇回江南祭祖,路上遇见了盗匪,双双毙命,仅留谢明夷一人,被忠亲王府接过来抚养。
谢明夷身上的价值瞬间消失了一大半,再加上整个忠亲王府除了谢明夷外祖父——忠亲王本人之外,没什么人待见他,这也就造成了谢明夷府中尴尬的处境。
忠亲王已经七十多了,也保不了谢明夷几年,可以说忠亲王一死,谢明夷就彻底孤苦无依了。
这样的情况下,靖远侯府怎么可能还愿意娶谢明夷当自家世子的男妻呢?
但悔婚也要有个章法,无缘无故的悔婚是要招人口舌的,传到圣上耳朵里也不好听,所以这次魏氏就想趁着老夫人六十大寿,邀请忠亲王府的人过来,商量一下将这件事彻底解决。
*
忠亲王府那边的人怎么想,尚且不知,只说顾长庚这边,坐着马车一路颠簸离开了清河县,看着马车外流动的景色逐渐陌生,顾长庚倒还真的生出几分不舍之情。
“听你父亲唤你长庚,却不知是哪个庚字?”顾霖见小侄儿表情惆怅,想他应是第一次离家不习惯,对未知有些恐惧,便想与他聊聊。
顾长庚挑了挑眉,答道:“戊己庚辛的庚。”
听到这个答案,顾霖倒是有些诧异,不由坐直身体问道:“你对天干地支有了解?”长庚侄儿不是没读过书吗?
“略懂一二。”
“那你能与三叔说说吗?”顾霖有了几分兴趣。
顾长庚双手靠在脑后,瞥了他一眼,说道:“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正准备侧耳倾听的顾霖,听到这个简短的答复,迟迟等不到下文,忍不住问道:“没了?”
“你还想知道什么?”顾长庚懒散的模样根本看不出之前的闷闷不乐。
顾霖作为六元及第的状元,也有一般读书人的爱好,譬如,好为人师,“天干地支的来源,历法纪年的算法,以及对应的生辰八字,可知?”
“不知。”顾长庚眨了眨眼,深觉这个三叔有毛病,自己又不是算命的,干嘛要学天干地支的计算?
顾霖见他不知,意料之中却还是有些失望,他是一个真正爱好读书的人,游记杂书,话本野传,他都有涉猎,可惜家里的两个侄儿虽说有读书的天赋,却都只钻营科举考查的部分书籍,无关之书皆被认为无用之物,平时想带着他们读读其他书,增长些见闻,却总是被大哥大嫂阻止。
好不容易又来了个侄儿,虽然这个年纪再读书有些迟了,但大器晚成的人也不是没有。
振作起来,顾霖继续问道,“长庚侄儿,你可知你名字的意思?”
顾长庚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知道啊,长庚,又被称为启明,天上的一颗星星。”
“没错,长庚星又被叫做启明星,于日出之前升起的晨星,有启发智慧,指引方向之寓意。”顾霖赞叹道,“可见二哥给你取这个名字,是对你抱有重望啊。”
顾长庚双目放空,他才不信老爹给他取这个名字,是对自己抱有期待呢,他猜,是因为自己生于庚午年,直接取了“庚”字,配上字辈“长”字,就成了自己的名字。
说起来,自己之前也叫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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