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注一掷
那时候初代九侍宸忽然得到郁罗萧台主人的指示,下令将子桑君晏摒除天道传人资格,逐出郁罗萧台,还说,天道选择了新的传人,新的传人在下界凡间,命九侍宸去迎。
新的天道传人,名叫暄叶。
那时候,湔雪在九侍宸中年纪最小,性格单纯,不通庶务,每日就只是修行。
其他侍宸闻言皆震惊,或忙着排查郁罗萧台八座天城,或调查修真界出了何事,子桑君晏做了什么,招致天道厌弃。
子桑君晏是初代九侍宸看着选出来的,十四岁便成为天道传人,行使天道执法者之责,名副其实的郁罗萧台圣君。
在郁罗萧台主人不出来的时候,子桑君晏就是掌控郁罗萧台的至高所在。
他出了问题,还被郁罗萧台主人下令驱逐,九侍宸的压力极大。
便是九侍宸也不愿意有这样的敌人。
就是那种情况,湔雪领命去迎新的天道传人暄叶。
人间的竹林,黄叶潇潇,瀑流山溪。
盲眼的少年穿着素白的衣服,不慌不忙地烹着茶,声音温润平和:“竹叶清茶,别有一番甘冽,客人要尝尝吗?”
她当时并无他念,不管这个人资质是好是差,比不比得上子桑君晏,既然主人选择了他,她便奉他为主。
她虽然并不理会世情,但活了三千多年,有些事自然清楚,九侍宸待这少年轻慢了。
初代九侍宸不是郁罗萧台主人的弟子,但也受他指点,放眼天下,少有敌手。
都说圣人是半步飞升,渡劫期后期的初代九侍宸长老们,也自诩不在圣人之下。
子桑君晏天资绝伦,修为一日千里,看不清境界,只知他遇敌从无败绩,便是这样的子桑君晏,也是在斩杀了三位圣人之后,才让初代九侍宸心甘情愿奉为尊主。
初代九侍宸连臣服子桑君晏也有一番过程,对一个毫无根基毫无能力来自凡间的暄叶,自然并不放在眼里。
天下人都说初代九侍宸是郁罗萧台主人的侍从,侍奉左右,忠心不二,只有湔雪一个人知道,初代的九侍宸是被郁罗萧台主人打服了,不得不屈从于他门下效忠。
初代九侍宸,委实算不得什么好人,不仅有人修,还有妖族、鬼修,甚至还有魔修。
当初郁罗萧台主人不杀他们,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恶业,够不上兵解地狱道罢了。
初代的九侍宸就只是侍宸,看似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只能待在碧落山,连碧落天城都出不去,就像是被郁罗萧台主人囚禁在碧落山上的重犯。
只有年纪最小的湔雪例外,她刚知事便已经在碧落山,被郁罗萧台主人教养长大。
所以,八百年前,子桑君晏在碧落山接连斩杀重伤八位侍宸长老,湔雪毫无意外,她当时便猜测,九侍宸的名字或许是上了天书。
后来,九侍宸陨落八位,子桑君晏跳下地狱道,郁罗萧台主人不见踪迹。
当她发现自己居然记不得关于主人的事情,她甚至怀疑过,所谓天道道意,郁罗萧台主人旨意,是不是与初代九侍宸有关。
但,暄叶确实得到了天道认可,得到了天道传承不假。
天书上也确实有子桑君晏的名字。
一切谜题都找不到答案。
形势所迫,湔雪不得已扶持了新的九侍宸,心中却埋下了当年子桑君晏之事的阴翳。
她心中一直戒备,怕有一日,暄叶落了子桑君晏的后尘。
她心底一直怀疑,当年之事,天意几许,更多怕是人祸。
修士飞升之前要经历漫漫的渡劫期,一分修为便助长一分心魔劫力,飞升渡劫便是与心魔抗衡。
就像是亲手培养了一个强盛的敌人,这个敌人知晓你的一切弱点,拥有你所拥有的一切力量。
初代九侍宸除了她,全都是渡劫期修为,这些人若是得知他们的名字写在天书上……
人心有多么可怕,一分天意便可以化出万分的心魔之力。
湔雪从回忆中醒神,定定地看着烹茶的暄叶。
正因为知道,所以,没有人比她清楚事情坏到了何种地步。
越是努力规避,最终的局面却越是糟糕。
“碧落雾昙茶,所剩不多了,湔雪来得正好,尝尝。”
“是,尊主。”
暄叶唇角微牵:“怎么又叫尊主?”
当年初代九侍宸,就只有湔雪一视同仁,以从前对子桑君晏的尊称称呼暄叶,其他九侍宸只愿意叫一声公子。
在修真界,不是某某真人便是某某道君,公子这个称呼不伦不类,连湔雪都觉得难堪。
但暄叶不以为意,后来初代九侍宸死得只剩下湔雪一人,新的九侍宸自然跟湔雪一同称他为尊主,暄叶却仍旧让大家叫他公子,说他喜欢这个称呼,连湔雪也跟着改口。
湔雪恍神:“想起了以前。”
她坐在暄叶对面,端起那盏碧落雾昙茶。
“碧落雾昙,”暄叶闭眼微笑叹息,“我刚来碧落山的时候,什么也不懂,那时候大家都很忙,只有湔雪陪着我,为我找来了许多典籍阅读。知道我喜欢茶,专门送来碧落雾昙。”
他像是陷入回忆,微笑轻薄天真:“我记得书上说,此茶只有碧落山有,长于地狱道山崖之上,每逢千年,那棵树的花叶上会笼上一层灵露,收集这灵露,以当期嫩叶为茶,便是这碧落雾昙。因为灵露只存在三个时辰,所以最好的茶期也只有三个时辰。我好奇,那树与昙花无关,为何这灵露和花叶做的茶,叫碧落雾昙?湔雪告诉我说——”
湔雪的手指轻轻握着茶盏,脸上平静又惘然:“我告诉你说,因为碧落山很久以前叫做婆罗山,修真界提起郁罗萧台,都以为其与真玉王朝一同出现,距今不过三四千年。但实际上,郁罗萧台存在时间更久。鲜少有人知晓,万年之前就存在一个郁罗萧台。修真界都知道,万年之前最后一个飞升之人,却不知道这最后一个飞升之人,出自何门何派。其实,万年前最后一个飞升之人,就是出自万年前的郁罗萧台。”
冶昙的眼眸缓缓睁开,翡冷色的眼眸清凌安静。
祂就坐在暄叶右手边,靠着坐塌。
湔雪却看不到祂。
她眼中只有眼前的暄叶:“那时候,郁罗萧台是修真界第一大派,名门正派,门下弟子无数,碧落山那时叫作婆罗山,因为那时候的婆罗山上的确生着一棵优昙婆罗树,相传,那树枝如冰雕,叶如墨翡,花开之时,如满月一般的青白之花,清丽圣洁。昙花一现,便倾颓凋恹。万年前的修真界,飞升之事也已经异常艰难。优昙婆罗只开过一次,便是那最后一人飞升之时。此人飞升之后,那株优昙婆罗满树生花,转瞬枯死凋零,什么都不剩下。”
暄叶静坐在那里,闭着眼睛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什么也没有剩下?”
湔雪点头,这些话千年前她并没有告诉暄叶,她那时只告诉他,之所以叫那茶碧落雾昙,是因为很久以前,碧落山叫婆罗山,婆罗山上有传说中的优昙婆罗。据说,花香和那棵花树上灵露烹的茶香很像,于是这茶就叫碧落雾昙。
“何止是优昙婆罗树,那人渡劫之时,天地异象,天劫极其可怖,整个婆罗山都被劈碎了,化作劫灰。万年之前的典籍被劫火焚毁,许多记载不存,便是那次天劫波及之故。有人说,那个人飞升之路不正,恐怕动用了什么邪术,致使天地失衡,在他飞升之后,天地灵气呈枯竭之兆,灾难频生,人间和修真界隔绝,更严重的是通天之门崩塌,自他以后,再无人飞升。无数修士渡劫失败死去,那时候的修真界一度连化神期都寥寥无几,区区元婴便已经被尊称为一方大能对待。”
冶昙静静地听着。
小熊猫捧着大脸:【那时候我已经存在了,她说得也不算错,就是,差之毫厘谬之千里而已。】
冶昙:差在哪里?
【其他都对,就一点不对,那个人飞升之时是有天劫异象,但导致修真界万年大劫的,是后来的萧台之乱。你还记得我们在地府见过的那个盲书生吗?他就是萧台之乱后流落地府……更多的,你知道的太少,我说不出来了。】
暄叶的声音从容缓慢:“这么说,碧落山上当真有可能,存在修真界最后一株优昙婆罗?”
湔雪点头:“妖族的玄木真人,乃是一棵上古凤凰木化形,别的本事没有,命长记事,通晓天机是真的。浮屠佛乡因为佛法理念而分裂,因听、果闻两位菩萨素来南辕北辙,此次却判出同样的预言。那个爻相散人,师门上古时候也是赫赫有名,窥伺天机,传承凋零,如今只有一个传人。这四位都这么说了,那大约碧落山上真有。”
暄叶神情温柔:“优昙婆罗,天国之花,万年之前那个人,是不是也因为此花,才得以飞升?”
湔雪抬眸,她面容如冰霜,眼眸黑白分明,黑亮的瞳眸坚定:“假如他们说得是真的,此花千年之前能为天道传人子桑君晏而开,便也可以为公子而开。公子放心,祂是你的。”
暄叶轻轻抬头,闭着眼眸,面容像是清风拂开的朗月,薄暖澄净,天真忧昧:“湔雪,若是师尊,郁罗萧台主人回来了,湔雪会将这株优昙婆罗给谁?还会给我吗?”
湔雪微顿,手指缓缓收紧。
暄叶没有说话,湔雪也没有。
直到她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望了一眼。
“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
湔雪离开了。
暄叶抬腕,清透的茶水落入盏中。
他闭着眼睛,将那盏碧落雾昙茶轻轻移向右侧,稳稳停在冶昙唇边:“尝尝,太子殿下当初在碧落山,应该也尝过碧落雾昙茶,试试看,跟你喝过的应该有所不同。”
冶昙敛眸,轻轻地说:“有什么不同?”
暄叶的眉眼,轻薄朦胧的温润,像晨曦的光落入林中,似暖还凉:“这盏碧落雾昙茶诞生的那天,正是子桑师兄堕入地狱道之日,灵露之中或许就有他湮灭在地狱道时候残留的魂念,也说不定。”
冶昙睁开眼望着他。
暄叶的面容清雅,眉梢却微挑,含蓄的矜傲,声音柔和无害:“听闻太子殿下在碧落山的时候,一心维护子桑师兄,眼里没有旁人,却因真玉王朝之事,被子桑君晏所杀,尸体沉在幽冥苦海,不知道殿下现在想起此人,是何感受?”
冶昙抬手,接过他递来的茶盏,缓缓饮下。
听到祂喝了茶,暄叶微微挑眉,像是意外,脸上的笑容幅度却收敛了许多。
被茶水濡湿的唇颜色淡淡。
冶昙的声音也清淡:“他杀了我的事,是怎么流传出来的?在碧落山上,难道不是我杀他吗?你们的记忆,变成了什么?”
暄叶的神情微微疑惑:“碧落山?我们有见过吗?”
他的记忆似乎有些模糊,抬手按了按头:“对,你的确出现在碧落山,你刺了他一刀,你跟他一起掉下的地狱道。但是,你应该先死在真玉王朝的皇宫之乱,是因为你死了,他才兵解地狱道的,不对他没有死在地狱道,他是封印地府时候兵解死去的……为什么我的记忆……有些乱?”
【冶昙,别让他想了,他是天道传人,有跟主人一样看穿真意的能力,小心他发现因果线被改变之事。】
冶昙轻轻地说:“你说他的神魂残留在碧落雾昙茶里,你想激怒我,为什么?”
暄叶回神:“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真玉的太子冶昙,又是什么?落入地狱道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你若是当年的真玉太子,你是怎么回来的,你想做什么?”
冶昙没有看他,翡冷色的眼眸安静澄澈:“就只是,玩游戏。”
暄叶微微侧首,闭着眼睛的面容朝向冶昙,他没有笑,声音认真和缓:“你想玩什么我都可以陪你玩,但这具身体不行,你可以像以前一样,用段凌的,或者……用我的也行。”
冶昙看向他。
暄叶平静地说:“只有这个小花妖不行。如果你用他的身体,我不玩你的游戏。”
冶昙轻轻蹙眉:“为什么?”
这本来就是祂的身体。
……
千花回到自己的山头,挥退左右。
像他们这样的人,本就不似凡尘贵胄,需要多少人随侍。
“我要闭关疗伤,不要让人近身打扰。”
千花的住处犹如花谷,到处奇花异草,洞府居处也一派自然。
她走进木屋,穿过庭院,拂开开花的藤蔓做的帘幔,里面坐着一个人,正在闭眼冥想。
似乎感觉到有人来了,那个人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翡冷色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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