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185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我救了你的命,怕你生褥疮,还给你翻身擦拭,结果你嫌我屁股坐在了你的枕头边!

  闭着眼睛的时候,倒是眉清目秀,安安静静,挺好看可爱的。睁开眼咋这么烦人!

  阆大人说要走,二郎也知道窄巷横七竖八堆着杂物、铺位,根本进不来马车,他是宁可跟大郎一起把这人抬出去的。现在伏传说要再养他两天,二郎也不敢反驳,只好闷着头出去。

  又过了两日。

  谢青鹤出门打拳舒展筋骨,听见阆大人在屋子里找二郎抱怨。

  没多会儿,二郎就焦头烂额地跑了出来,看见谢青鹤也吃了一惊,连忙施礼:“大师父。”

  “他又怎么了?”谢青鹤问。

  二郎悻悻地说:“他说要吃小米,要吃羊肉,还要吃点茶。”

  谢青鹤不禁失笑:“你就给他找?”

  二郎摇头道:“我叫他爱吃不吃。不吃躺下继续睡觉,反正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

  谢青鹤就不问了,将手一提,继续打拳。

  二郎出门去担水,谢青鹤仍在院里打拳,嘎吱一声,厢房的窗户被捅开,躺在床上的阆大人支起身来,跟谢青鹤打招呼:“喂!小孩!你去门口给大人叫辆车来!大人许你白银十两!”

  谢青鹤慢悠悠转过身,看见那脸色苍白的倒霉鬼,问道:“你就这么着急回去送死?”

  阆大人见他眸色沉静,绝不似普通孩童,不禁问道:“你是此间的少主人?”

  恰在此时,伏传与三娘回来,三娘将撑起的伞收好,伏传则将提回来的鲜果送上:“大师兄,我在井边洗过了……”侧头看见开着窗作势说话的阆大人,“恰好你也在,我就直说了。”

  阆大人还在满眼迷糊。

  谢青鹤拿起洗过的青枣,咔嚓咬了一口。

  “秘书丞阆翫阆大人以‘贪渎’、‘鬻爵’之罪,被革职下狱,清水园已经被查封。”伏传拿出毛巾给谢青鹤擦手,“你如今想回也回不去了。”

  阆大人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不可思议地说:“不可能!”

  秘书省本就是个清贵的部门,主要负责掌管经籍图书。

  你要说他监守自盗偷点孤本珍本啥的也罢了,收缴天下图书的时候,收受些贿赂,把珍本留在世家手中,不往皇室秘书阁台里收缴,那也说得过去。卖官鬻爵?区区一个秘书丞,他拿什么卖?

  然而,这话说来哄哄不懂事的百姓可以。

  阆家是河阳世家,身在秘书省的阆翫在士林名气极大,算是河阳党的领袖之一。

  哪怕阆翫不在阁部任职,以他的身份地位,照样能影响朝廷官员的任免。

  这事儿真正让人觉得荒唐的是,阆家底蕴深厚,非常有钱!身为阆家的大家长,阆翫根本就不需要通过卖官鬻爵去捞钱。那点儿小钱,人家看不上。

  ——在小打小闹的暗杀之后,阉党正式开启了党争的新纪元,无脑构陷!

  这就是完全不要脸了。

  “不可能,不可能。”阆大人从床上翻了下来,扶着门框走出来,“这不可能……”

  对阆泽莘这样蒙受父荫、一路顺风顺水长大的世家公子来说,家里的大长辈就是一座不可摧毁的高山,一直充当着遮风挡雨、绝不可能坍塌的存在。

  “我阿祖怎么会被革职下狱……我阿祖是建王的经师,我大伯是东宫的蒙师……天子他怎么会这么对我阿祖……”阆大人捂着裂开的伤口,跌跌撞撞往外走,“我不相信,我……”

  担水回来的二郎恰好撞见,觉得这阆大人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可怜。

  阆大人马上就冲二郎怒吼:“你快给我找辆车来!”

  二郎:“……”

  不大爱说话的大郎出手,把阆大人拎回厢房,重新缝了崩开的伤口,灌了一碗安神汤。

  谢青鹤与伏传就在院子里说话,也不曾避着大郎二郎。

  “已经打听清楚了。叫阆泽莘,是阆家的八公子。不如他几个堂兄弟那么有才华,写字画画都是平平,就是读书比较踏实,前些年下场考了个出身,就被放到工部去谋了个闲差。”

  “这几日阆家都在寻找阆泽莘,外头贴了不少告示,还放了悬赏出来。”

  “不过,大约是谁也没想过阆泽莘会流落到咱们这里来,阆家的人手都在上城寻找,还去粱安侯府要过人,被粱安侯府赶了出来,两家还险险打了一架。哦,阆家自然是打不过粱安侯府。”

  “……现在大概也没人知道阆泽莘还活着。”伏传也觉得挺不可思议。

  以伏传与谢青鹤看来,阆泽莘受刺“死亡”的事,应该是瞒不住的,很快就会被曝光。

  哪晓得他们对贫民街区这一块的认知还是出了偏差。

  这地方居然被粱安侯府当作杀人抛尸的现场,把阆泽莘追到这地方之后,对方就不管了。

  ——压根儿就没觉得阆泽莘还能活下来。

  阆家也没派人往这地方来寻找。想来是觉得如果阆泽莘沦落到这里,也不可能生还?在上城找不到人,居然就直接去粱安侯府打架去了!

  陈老太不知何时走了出来,说道:“早些年,老皇上在位的时候,也想过要治理这儿的。派了好多大官儿,带着衙役啊,打仗的丘八,来这里要收拾。黄家巷那片院子就是那时候修起来的。”

  周家原本家境还算殷实,三娘的丈夫病亡之后,又有陈老太瘫痪、大郎痴傻的病拖累,才沦落到贫民街巷里讨生活。陈老太说起从前的事情皆条理清楚,不会支吾夹杂,让人困惑。

  大概就是后赵立国之初,朝廷也想过清理这片混乱污糟之地。

  但是,后来发现难度太大,太费钱了!

  一来这片地域因累年战火之故,大部分屋舍都荒废了,基本无法修缮,必须推倒重建。

  二来居住此处的贫民多半很难长久,今日活着,明日或许就死了。人不定户,皆无恒产。想要清理这里,只能把这群贫民彻底驱赶铲除,没有更好的治理办法。

  才动手整治了两个街面,户部哭诉没有钱,被驱赶的百姓更是倒毙路边,哭声震天……

  马上就有朝臣弹劾,说非要治理贫区是沽名钓誉,只为了面子好看,不顾下民生计。加上立国之初本来就没钱,到处都缺钱,皇帝想要修缮宫殿都没钱,还要去弄那个贫民街巷,简直本末倒置!

  拉拉扯扯几个月,这事就搁置了下来,渐渐地也就没人再来管了。

  时移世易,这地方渐渐地被划在了繁华之外,不说皇帝巡幸京城时自动避开,污糟下流之地,巡城小吏都不往这边多走一步。分明处在天子脚下,倒是比荒野烟瘴之地都离皇帝更远。

  听了陈老太说的前事,三娘也补充道:“这地方,是没什么人来管。”

  混乱之中,自然会有恶霸横行。

  伏传这大半年里就打发了不少来找事的“大佬”,他是没怎么当一回事,但,小菩萨之名能传得这么风生水起,也跟他的存在驱赶了不少恶霸欺凌的事件有关。至少在伏传行走的几条窄巷里,以往横行霸道、暴力取乐、榨取钱财的几个地头蛇,都悄悄消失了。

  “你是想把他留下来?”谢青鹤问。

  “他如今出去也是送死。反倒给我们惹来许多麻烦。”伏传回来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若要我去替河阳党人张目厮杀,我也不大痛快。”

  谢青鹤就明白了,点点头:“此事你可做主。”

  ※

  阆泽莘苏醒之后,又哭着闹着要回家去,要去找人给他祖父鸣冤。

  谢青鹤压根儿就不肯搭理他,伏传也不想跟他说道理。反正就是不许闹,闹就灌安神汤,不闹就老实吃饭睡觉养伤。没人跟他说外边的事,也没人给他解释,扣住了,不许走。

  待阆泽莘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二郎就教他劈柴担水干粗活,顺便教了一些导引术。

  教他干粗活,他就不干。我堂堂阆家的少爷,你叫我担水劈柴?我生下来就不是干这个的!

  二郎也很凶残。不干活没饭吃。饿了两顿之后,阆大人就老实了,哭着去担水,哭着去劈柴。嘴里还要念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阆泽莘是个很有见识的世家少爷。

  二郎教他导引术,他马上就问:“这是哪路神仙所授?可有呼吸口诀?”

  顺着二郎的目光,阆泽莘看见了谢青鹤与伏传居住的堂屋,知道这就是二郎的大师父和小师父,顿生不忿:“他们居然收你这样的蠢货做徒弟?”

  把二郎气得拿水瓢砸他的脑袋:“你倒是聪明,还不是被抓来当阶下囚!”

  阆泽莘吭哧吭哧地学着功夫,伏传有心放他出去当刺客打手,也没有强压着他学基本功,提前一步教了轻身术与擒拿术,另有一些精巧对敌的功夫,很挑脑子。但凡不够聪明,绝对学不会。

  阆泽莘脑子不错,然而,想要速成高手,哪有那么容易?

  二郎见他学得辛苦,偶尔也会劝劝他:“我学了一年还在做基本功。若是根基不够扎实,屋舍就会坍塌。小师父虽教了你制敌的功夫,你还是得多留心基本功才是。”

  阆泽莘咬牙道:“我与你这贱民岂能一概而论?!”

  气得二郎又打了他一顿。

  三个月后。

  陈老太奉命出门一趟,捡回来一个奄奄一息的中年人。

  大郎和二郎忙碌了大半个晚上,伏传也一直在屋内监看,次日清晨才将门打开。

  阆泽莘做完每日的功课,担水砍柴烧火的粗活也都干完了,端着碗去看热闹,进门就差点把碗摔了,哭道:“二伯父!”

  原来阆翫入狱之后,所谓贪渎鬻爵之事,怎么都查无实证。

  提点司把阆家的家奴严刑拷打,总有熬不过刑罚的屈打成招。阆翫的几个儿子都被攀咬下狱。

  阆翫毕竟是三朝老臣、建王经师,齐莺、田光浩为首的阉党也不敢对阆翫太过分,对阆翫的儿子就没那么客气了。每天把阆翫提到堂上,让阆翫看着几个儿子受刑受罪,逼他崩溃认罪。

  哪晓得阆翫也是个狠人。凭你怎么收拾他的儿子,他就闭上眼,假装听不见。

  皇帝已经失去了耐心,齐大监天天被踹,咋办呢?给阆翫一点厉害瞧瞧!

  这日提点司得了命令,直接在狱中药死阆绘,戮尸之后,还送给阆翫看了一眼。

  伏传闻讯赶到时,阆绘不仅被灌了毒药,胸口还被插了一刀,基本上是死透了——架不住这人命大,断头饭吃得多,毒药没消化,胸口那一刀又没扎着大血管,匕首还在胸口上堵着……

  伏传先把人从停尸房里偷了出来,止血驱毒处理了一遍,再通知陈老太去扛人。

  ——这事神乎其技,伏传并不想让阆泽莘摸到自己太多的底。

  在阆绘恢复期间,陈老太又吭哧吭哧地往家里捡人。

  不止有阆家的人,还有萧家的人,崔家的人,刘家的人……多半都是粱安侯府前脚去杀,伏传后脚就去救,急救到不死的程度,再叫陈老太去扛。

  为什么非得要陈老太去扛呢?

  陈老太是伏传之外,修行最高、进展最快的一个。而且,她老太太模样,出入不会引人注意。

  “你捡人回来,我是没什么意见。不过,小师弟,这都快住不下了。”谢青鹤还是忍不住了。

  这小院儿本就不大,最宽敞的堂屋归谢青鹤与伏传住,陈老太与三娘住在东屋,大郎二郎住在西屋。最开始阆泽莘就安置在西屋里,大郎二郎挤了一间房,再后来阆绘跟阆泽莘住一起……

  现在那间屋子都用箱子木板拼成大通铺了!

  实在是住不下,陈老太和三娘挤了一间,大郎二郎搬到了三娘屋里。

  饶是如此,西屋的两间大通铺,还是睡满了人!这么多人要吃饭,要上厕所,伏传还要训练他们当打手,鼓励他们自己去报仇!每天谢青鹤一出门,就感觉乌央乌央的浊气扑面而来……

  伏传连忙安慰他:“已经在收拾地方了,隔天就让他们搬出去。”

  没等到搬出去的那一天。

  一个身披高功法袍戴着莲花冠的道士气咻咻地找上门来,张嘴就问:“哪来的释家妖孽妖言惑众?你家修性不修命,只会敲木鱼打机锋,哪家的佛陀教你画符念咒了?哪本歪经教你画符念咒了?你还敢对我家的功夫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