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282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谢青鹤知道世情如此,好南风与只喜欢男人不近妇人,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前者是风雅事,后者就是“天生的变态”。舒景又不知道他与男子相恋,这番话也不可能是刻意冒犯。

  “以奴所想,这人若是强要成年男子,别人打他不过,也只怪自身弱鸡。拿糖去骗小孩子,又仗着年富力强去欺凌小孩子,这还算什么男人?只怕是个硬不起来的天阉,只好对孩子耍威风。奴便照着那裁缝店小子的说辞,四处调查了一番,果然受害者不少。”

  “查实了罪证之后,奴便半夜潜入他家,将他掐死之后背了出来,埋在了南墙下。”

  舒景说完整个过程,脑袋埋得越发地低:“那日主人归来,突然问及此时,奴心里发慌,只怕主人责怪奴故意惹事,就……编了个与豆腐店小儿相识的故事,又说那人找上门来,自寻死路。但是,他害死那些孩子的事情,都是奴查实了的,不是奴信口编造,也不敢拿此事哄骗主人。”

  这就跟谢青鹤所知的一切对得上了。

  原本舒景拿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撒谎,谢青鹤根本就不可能抓到破绽。

  就算篾条店老板自己送上门找舒景一起玩弄孩子这事太过玄奇,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谢青鹤也认同了舒景的谎言。不过,舒景错在把故事编得太细,细节上被谢青鹤抓到了破绽。

  舒景说,篾条店老板是在儿子出生后,才发现自己喜欢孩子,姨姐的孩子是他第一次犯案。

  事实上,篾条店老板在浣纱村老家时就开始了作恶,他的远房侄儿梁选就曾是他的受害者。

  这人“失踪”不过短短一个月,族内争产就非要把他小儿子过继了,把他的店铺卖了,很难说这里面是不是有当年曾经受害的小孩,如今已经长大掌握话语权了,试图对他报复。否则,一个人才失踪一个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丧事都没有办,自家亲族怎么那么着急要搞他?

  此人罪大恶极,死于舒景之手,谢青鹤仍旧觉得应该为此奖赏舒景。

  唯一的瑕疵是,舒景不该撒谎。

  舒景重新伏身在地,小声道:“奴又撒谎骗了主人,奴实在该打。”

  谢青鹤将竹枝放平在桌上,解下卷起的袖口,说:“你只怕不知道,今日挨了我的棍子,许多事情就与你无缘了。”

  舒景不解地抬头:“主人?”

  “起来吧。”谢青鹤转身欲走。

  舒景满脸茫然地站起来,错愕地问:“主人,就……这样吗?”

  谢青鹤突然回头,说:“你若要躲鲜于鱼,就躲得仔细些。他不会住太久。”

  “……是。”舒景心情很复杂。

第177章 溺杀(23)

  借口接待鲜于鱼,谢青鹤接下来的日子都在新盘的篾条店住下。

  舒景对鲜于鱼避之不及,谢青鹤也不想让鲜于鱼在羊亭县待太长时间。多留一天,多一分意外。万一不小心让舒景撞见了,再惹出什么祸事来。

  鲜于鱼的主要目的是取回约定好的典籍秘本,向谢青鹤求教星图则是他自己的一点儿私心。

  画星图非常简单,观星术说白了也就是个法术,教起来不麻烦。反倒是约定要送给谭长老的经典秘本比较麻烦,谢青鹤想着时候还早,秘本一点儿都没抄,哪知道鲜于鱼提前来了。

  这会儿想把鲜于鱼尽早送走,谢青鹤就得马上赶工。

  在篾条店住下之后,谢青鹤上午抽出时间指点鲜于鱼观星术,鲜于鱼埋头实修研究时,他就抄写秘本。奈何蒋英洲的皮囊太过拖累,每天只能写一点就耗费了所有心神,只得歇下。

  普通人只知道他在发呆无聊,只有鲜于鱼这样的修者才知道,他是消耗了精神,必须闲心养意。

  每到谢青鹤在屋内或是天井里坐着发呆的时候,鲜于鱼都会尽量放轻手脚,不让自己出声惊扰了正在休养的谢青鹤。看见茶没了,鲜于鱼就悄悄过去添上。其余时候,一概不动。

  谢青鹤觉得鲜于鱼非常“懂事”。

  原因也很简单,鲜于鱼是寒江剑派弟子,打小所受的教养都与谢青鹤的生活环境相同,二人在师门养成的生活规律、习惯都是一致的。

  谢青鹤什么时候起床洗漱,做早课,什么时候做晚课,休息,鲜于鱼都能完美配合得上。

  谢青鹤闲心养意要发呆的时候,鲜于鱼就像是不存在的隐形人,谢青鹤状态正常了,鲜于鱼也跟着正常出现,执弟子礼服侍起居,敬茶倒水,陪着说话应承,还能抚琴念经,取悦长辈。

  谢青鹤不禁好笑:“我看你在京城的时候,服侍谭长老也不似今日这么经心?”

  鲜于鱼说:“谭长老不是弟子的师父。”换句话说,他跟谭长老只是宗门内普通的上下级身份。谭长老辈分高权位重,他作为后辈该有的礼数必有,却不必像真入室弟子一样孝敬谭长老。

  谢青鹤这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这个时代的寒江剑派与现世不同,内门弟子数量很多。

  每隔几年就有外门弟子晋入内门,有才华天资的内门弟子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惟有天资最好、最有可能承继宗门绝学的天纵之才,才会成为掌门嫡传弟子。其余内门弟子则分别拜入各长老门下,由长老们指点修行。

  鲜于鱼在京城的杂货铺子当柜上伙计,给谭长老打下手,那就不可能是掌门嫡传弟子。

  如果不是鲜于鱼本身犯了门规,受贬谪下山服役,那只能说明他的师父身份比谭长老更低,他才会从自家师父手下调出来,给谭长老差遣。

  “好像不曾听你提起过尊师?”谢青鹤状若不经意地问。

  鲜于鱼向谢青鹤求教观星术,在得法之前,应该向谢青鹤自述法脉师承,这是最基本的规矩。

  就像当初谢青鹤与伏传一同入魔,伏传要求《大折不弯》等几门修法传世,他与谢青鹤那样亲密的关系,还得按照规矩请求法脉,得到谢青鹤的准许之后,才能将之公之于众。

  鲜于鱼欲求观星术,却连他师父是谁都没告诉谢青鹤,这就是很反常的一件事。

  鲜于鱼沉默片刻,说:“是弟子疏忽了。早两日求教之前,就该向真人自承法脉来处。弟子的太师父是先掌门真人应千月祖师。师父已被宗门除名出谱,不便再提。”他拿出自己的剑环,交给谢青鹤查看,“这是弟子的身份剑环。”

  鲜于鱼跟着谭长老一起看铺子,又被谭长老派来取经典秘本,谢青鹤自然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他此时拿出剑环自证身份,潜台词是告诉谢青鹤,我师父虽然被宗门除名了,但是,寒江剑派并没有把我一起逐出门墙,我还是寒江剑派的弟子,不是应该小心提防的罪徒。

  “此事我不知晓,问得冒犯了。”谢青鹤原本斜倚在凭几上,闻言即刻起身,亲手帮鲜于鱼把剑环戴回手上,安抚着他坐下,“我只是随口一问,不知前由。你不要放在心上。”

  鲜于鱼低声道:“是弟子自觉羞愧,故意隐瞒了此事。想着先不提师承法脉来处,习得真人所传观星术之后,真人纵然后悔传我此术,也来不及收回了……”

  谢青鹤不禁笑了笑,鲜于鱼的想法确实很无赖。

  观星术是一种不涉于道的技巧,一旦学会之后,是没办法废去的。

  就算谢青鹤知道他师父是寒江剑派的弃徒,学都学了,也没办法后悔。想要收回观星术,除非把鲜于鱼的修为一起废了。可鲜于鱼是寒江剑派弟子,废了他的功夫,寒江剑派岂能答应?

  “现在观星术还没学完,怎么就想着承认了?”谢青鹤问。

  鲜于鱼苦笑道:“真人不问,弟子可以不说。真人垂问,弟子岂敢撒谎?”

  蒋英洲的皮囊年纪不大,刚开始鲜于鱼也认为,说不得能与这位蒋真人志趣相投,做个朋友什么的。接触几天之后,他就知道这事不可能了。蒋英洲年纪小,谢青鹤在他面前可没有一丝少年人的神气作派,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鲜于鱼都跟他交不上朋友,只能以师礼服侍。

  不等谢青鹤再问,他主动说了自己的情况:“弟子师父本是谭长老的师兄,谭长老下山之前,是弟子师父在京城经营杂货铺子。他……涉世太深,裁决时动了私心。随后被宗门律法制裁,被革除了身份。弟子那时候还在山中修行,并未牵扯此事,宗门开恩,不曾株连坐罪。”

  这年月师徒关系就是这么紧密。哪怕鲜于鱼的师父坏了事,被革除了身份,鲜于鱼也不能说我不要这个师父了,改投其他师长门下。他说师承法脉的时候,只提太师父,不提师父名讳,但是,师父就是师父,就如人之父母一样,一旦确立了师徒关系,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弟子这些年循规蹈矩,从未领受师门训诫。应该……也不算品行不端之人。”鲜于鱼偷瞧着谢青鹤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

  谢青鹤教他观星术,原本也是看他顺眼,加上他出身寒江剑派,谢青鹤自然觉得亲近。

  他师父是谁,不在谢青鹤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个时代的寒江剑派涉世比较频繁,寒江剑派也不是各人都能持心坚定,一旦被各种欲望感情所诱惑摆弄,被门规处置的犯戒者自然会比其他年代更多。

  见鲜于鱼心怀忐忑,谢青鹤安抚道:“我认识的是你。与你师父不相干。”

  此事说开了之后,鲜于鱼放下心中大石,谢青鹤却免不了想,这件事是不是和舒景有关系?又觉得时间好像有些对不上。

  他想一想就将此事丢开了。

  寒江剑派都处置过了,也不必他多事过问。

  ※

  庄彤与贺静隔三差五就要上门请教,糜氏也喜欢带着孩子跟贺静一起上门,丈夫与儿子跟着先生读书,她就去找蒋家姐妹打牌玩耍。

  这日几人登门之后,才发现谢青鹤搬到篾条店去住了。

  庄彤与贺静都很惊讶。就算谭长老的徒弟来访,修道之人戒条禁忌繁多,也没有主人家跟客人一起搬到外面住的道理吧?再说,谭长老不是个道人吗?又不是和尚,还见不得妇人不成?!

  蒋二娘解释说:“早先就和弟商量过,日后经营个女红铺子。”

  她丝毫不知道那日的争吵惹恼了弟弟。

  谢青鹤都搬出去住了好几天了,姐妹俩没人拉架说和,彼此不肯相容,居然还在冷战。

  听说弟弟在外面盘了个铺子,蒋二娘认为这是给她准备的铺面,对此非常热衷,常常去帮着打扫整理。铺子里还有不少篾条编制的盛器家具,蒋二娘也不想随意处理了,征得谢青鹤的同意之后,她就守着铺子叫卖,半卖半送的居然也被她卖出了不少。

  蒋幼娘也不甘示弱,每回蒋二娘回家之后,她就去篾条店给弟弟做饭洗衣裳,反正时间得错开来,姐妹俩绝对不肯搭伴进出。

  庄彤等人不知道蒋家姐妹的龃龉,只知道谢青鹤搬到外面住这事儿非常不对。

  ——就算盘了个铺子要做营生,也不必住到铺子里去吧?再说,蒋二娘要做女红铺子,那也不是谢青鹤的生意,他跑去铺子里蹲着做什么?

  庄彤与贺静面面相觑,决定去篾条店看看情况。

  糜氏则被贺静留在小院,反正糜氏是来找蒋家姐妹打牌玩儿的,那篾条店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糜氏出门就是四个丫鬟两个嬷嬷,呼啦啦一堆人过去,说不得都站不下。

  他俩赶到篾条店时,发现铺子的门板都没有拆,只有一扇小门进出。

  谢青鹤正在书房里教鲜于鱼观星术,庄彤与贺静进门行礼,谢青鹤让他们隔壁喝茶,庄彤很老实就要出门,贺静自认与谢青鹤是过命的交情,无赖地嘿嘿一笑:“先生,你这跟小师傅说什么呢?不能听啊?”

  谢青鹤态度温和:“怎么不能听?只是你半路进来听不懂,坐着也是无聊。”

  贺静马上找了个位置忽地坐下,坚决地说:“怎么能无聊?我就听着了。”

  庄彤已经走到门口了,闻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谢青鹤招呼他回来坐下:“你若不嫌无聊,进来坐吧。我不知道你们今日过来,上午的课都排给小鱼了。”

  庄彤便回头与鲜于鱼互相施礼,在一旁落座旁听。

  谢青鹤给鲜于鱼讲观星术时,用的很多都是师门秘语。秘语不止是为了保密,很多时候是代指一些复杂难言的东西,交谈时节省沟通成本。庄彤学过炼气法门,偶尔还能听懂一些,贺静很快就进入了听天书的状态,满眼小星星。

  一堂课讲了一个半时辰,期间鲜于鱼几次起身为谢青鹤添茶。

  授课结束之后,鲜于鱼更是屈膝下拜,恭恭敬敬地磕头,说:“弟子多谢真人指点。”

  “不必多礼。你仔细想一想,若有不通之处,再来问我。”谢青鹤说。

  鲜于鱼再次施礼之后,方才起身。

  这架势把庄彤和贺静都镇住了。世俗中学生听先生讲课,态度也是很恭敬的。先生上座时,学生们要起身施礼,给先生请安。先生宣布下课下学,学生们也要施礼道谢。

  但是,像鲜于鱼这样下课了直接跪下来磕头的架势,还真的极其少见!

  谢青鹤解释说:“你们所学皆传世之学,他学的是不传之秘。这不一样。”

  换言之,切要程度不一样。风寒感冒叫大夫开了个方子吃好了,不过是给些诊金药钱,客气地说一句谢谢。全家五口的不治之症都叫大夫治好了,那就得去跪拜救命之恩了。

  贺静听得心里痒痒,问道:“究竟是什么不传之秘,如此珍贵秘辛?”

  谢青鹤给他解释了一番,说是魂游天外观测诸星的法术。

  贺静先不问这法术多困难,反而对谢青鹤所描绘的万千星辰好奇不已。谢青鹤这些天除了抄写经典秘本,也在给鲜于鱼画今世星图,随手拿了几张出来给贺静赏看,他画功精湛,一张张星图画得栩栩如生,贺静初见就看得痴了。

  “这……真的是星辰的世界么?”贺静陶醉地问。

  谢青鹤还没开始抄写秘本,精力充沛,就给贺静与庄彤讲了讲天外的世界。

  贺静与庄彤的认知里,天覆地载,天圆地方,脚下的大地就是世界的中心,听谢青鹤说天外无穷无尽的星辰,自身所在无比渺小,都狠狠被震慑了一番。

  谢青鹤又说:“虽诸星无尽,诸天无穷,唯中土之上五行冲和,阴阳□□,乃生灵慧。以此为中,未尝不可。”只有我们这个地方生育出人类神仙,当然是板上钉钉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