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304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直到谢青鹤意识到他的心意,抱着他说了无数次心爱,哄他疼他,他才肯抱着谢青鹤大哭一场,将此事彻底揭过。若是谢青鹤不肯体贴他这一点痛处,他或许就会默默地记一辈子。

  然而,他这回炸得实在不是时候。

  谢青鹤在处理此事时的所有冷静理智,都源于对他的心爱,对他的保全,没有一丝私心。这绝对是“圣人”级别的体面。但凡谢青鹤自私一些,不是那么心爱他,都做不到这一点。

  而且,许诺从今以后独自忍耐对伏传长达数十年的思念,对谢青鹤来说也很艰难。

  伏传却发了脾气。

  ——保全尊重你,你不高兴。

  ——非得强行操纵你、迫使你不甘滥行,才是“爱”,才是“在乎”?

  被正面怼脸控诉了一通,谢青鹤也有些恼怒。

  然而,他的身份与经历都控制着他,让他对伏传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保持着冷静与克制。

  沉默片刻之后,谢青鹤才尽量轻缓地说:“你不要胡搅蛮缠。我不愿强迫你入魔,与,我是否想念你,是两件事。”他对伏传最严重的指责,也就是胡搅蛮缠四个字。

  伏传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可是,他知道大师兄太了解自己,这番话既然鬼使神差地喷了出去,就很难收得回去。

  被大师兄硬邦邦地反驳了一句,伏传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抉择对大师兄来说也很艰难。否则,一贯从容温和的大师兄不会应对得这么硬朗。

  回想起大师兄昨夜一次次说我很想你,一次次贪婪热切地索取,伏传特别后悔心疼。

  他靠在谢青鹤怀里,慢慢抱紧谢青鹤的腰身。

  两人毕竟结侣多年,伏传才靠过来歪过头,谢青鹤就知道他后悔了。

  “大师兄……”

  “好了,师哥都明白。”谢青鹤用手安抚他,轻轻抚摩他湿漉漉的背脊,“以后咱们都在一起。你想做大师兄的贴身挂件,大师兄就把你揣在怀里。不过,诸事皆有例外,我也不能保证入魔之后,一定不让你与外人接触……”

  “不是不与外人接触。就如同我们现在偶尔下山处置事务,平时隐居深山,有事处置了就走,不要太多牵扯……我只当是换了个地方,与大师兄一起修行。”伏传说到这里也有些沉闷,“我知道,这仍是我心修不尚的毛病,我该慢慢接受的。”

  谢青鹤摇头说:“各人有各人的修法,也不是说见惯不怪、心如止水就一定好。你心修不好是天生的性情,人性如此,如何勉强?”

  伏传激动起来把他怼在池子边上,难免脱水站立,这会儿脊背上已经被寒风吹得冰冷一片。

  谢青鹤轻轻抚摸着他冰冷的腰背,将他拉进温水中:“冷不冷?好啦,乖?”

  伏传老实地沉进水里,挨在他的怀里,垂头小声说:“我今日胡说八道。明知道大师兄是心疼我,却故意找茬和大师兄吵……大师兄,我抄十卷《道德》赔罪好不好?不要生气。”

  谢青鹤被他逗乐了,情侣间吵架,还有抄书赔罪的?

  伏传的脸也被寒风吹得带了一丝寒意,谢青鹤贴着他的耳根处亲了一下,柔声安慰道:“不怪你生气,是师哥不好。若是平时对你热情一些,你也不会这么患得患失。”

  “大师兄对我一直都很好。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那么说。只要想起大师兄会有无数个年头和人生都不与我一起分享,余生里有没有我都无关紧要,我就……恼恨得失了分寸。”伏传紧紧贴在谢青鹤的怀里,脑袋挨在他肩上拱啊拱,“大师兄,我不是故意的。不要与我一般见识,我以后不会了。”

  他一边说,谢青鹤就一边轻拍他的背心,安慰着他。

  耐心地等伏传把话说完,谢青鹤才尽量温柔地安慰说:“你心中有困惑疑虑都可以说,大师兄都可以给你解释。今日这番话也不是说得不对,只是稍微控制一下情绪——明知道我在乎你,想念你,何必非要用猜忌指责的句子来质问指责。说了又马上后悔。我不过刺耳片刻,是你自己刺心难忘。”

  听谢青鹤承认“刺耳”二字,伏传更加后悔愧疚:“大师兄……”

  谢青鹤确实很了解伏传。

  伏传情急之下质问指责他,症结不在今日,而是在从前。

  伏传年轻时追求他的那段经历,让二人对待这段感情的心态完全不同。谢青鹤从来不担心伏传离弃自己,伏传却总是怀疑“大师兄就算没有我也可以活得很好”。伏传信任谢青鹤的人品与承诺,不担心谢青鹤与他无故断契分手,却担心被谢青鹤隔绝在生活与心门之外。

  就算伏传一时情急说了些不理智的指责字句,这会儿也已经后悔了。感觉到怀里的小师弟呼吸短促,忐忑不安地拱着自己,谢青鹤能有什么反应?他爱怜地捏了捏小师弟的耳朵,说:“乖。”

  ——当初冷淡地拒绝了小师弟多少次,如今就得用一百倍的“我心爱你”哄回来。

  二人从池子里出来之后,伏传要去写信,谢青鹤就去厨房准备些吃食。

  伏传写给李南风的申饬信措辞相对温和,也没有让寒江剑派的弟子亲自去龙城送信,而是让外门弟子把信送到了嘉宾馆李南风派来的使者手里,这也让这封信的性质看上去不那么严厉。

  伏传不想深究三师兄这封信背后藏着什么猫腻。

  他不想让三师兄再来找麻烦,也不想跟三师兄翻脸,写封信敲打一下就行了。

  写完信之后,伏传就将坐席撤了,屈膝跪在木质坚硬的榻板上,垂首抄经。

  他正经坐在板凳、坐席上的时候,总是安静不下来,一会儿趴着,一会儿歪着,还能把屁股底下的板凳当坐骑,翻来覆去折腾得吱呀作响。唯独面前放上一本经典屈膝跪下,整个人就乖得不行。

  谢青鹤新做了两切烧肉,炊米饭时顺便把午间的剩菜蒸热,又烧了个冬瓜汤,端菜进门。

  见伏传还在榻上写字,他招呼道:“吃饭了。把茶桌腾出来,还是想在饭桌上吃?”

  伏传已经抄了半卷道德,闻言连忙收拾好茶桌上的笔墨纸砚,去厨房帮着把剩下的菜端出来。

  落座时,谢青鹤才看见伏传把掀旁边放着的坐席取回来,重新安置在身下。刚才小师弟写字的时候,榻上居然没有坐席?写什么字要专门把坐席撤了?

  “我是不是告诫过你,不许跪经?”谢青鹤问。

  谢青鹤真有些生气了。他很注重沟通效率,一次能解决的事绝不拖到二次谈判,讲过一遍的课也不想讲第二遍。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跟伏传沟通良好,不管是哪一种身份,二人都能直话直说。

  唯独跪经这件事,怎么都说不通!伏传是屡教不改,死也不改。

  伏传提起筷子正要吃饭,被谢青鹤问了一句,便露出个可怜的表情。

  谢青鹤也不能不叫他吃饭。伏传能在他跟前耍赖任性,他不能跟着伏传闹。只得将怒气镇压了下去,给伏传夹了几筷子菜,缓下容色,说:“吃吧。”

  伏传吃了两口饭,又看他的脸色。

  这情绪氛围哪里还能好好吃饭?谢青鹤放下了筷子,对伏传对视:“伏继圣,道侣之间纵然吵架,也没有一方去跪着抄经给另一方赔罪的道理。你若还想上我的床,就把身份弄清楚。”

  伏传也放下筷子,抬头看着谢青鹤的眼睛。

  二人居然对峙了片刻。

  伏传才突然说:“那我有什么办法呢?”

  谢青鹤不解:“什么什么办法?”

  “大师兄说是把我当作道侣,其实不管我怎么蛮不讲理,大师兄也从来不与我着急,从来不责怪我。大师兄当初就与我说,如果不是师兄,且不管我是否吃亏,喜欢我就要睡我。就因为是我的师兄,才会诸多顾虑只怕我受了委屈。一直以来,大师兄是我的师兄,还是我的道侣呢?”伏传反问。

  谢青鹤解释不了这件事。

  对于他来说,伏传还是小师弟的身份更重一些,他习惯庇护爱护伏传,而不是把伏传当作同道。

  伏传的情绪显然还没有彻底出来,他终于说到了重点:“就连那件事——这么长久以来,现实世界,入魔世界,加起来几十年,大师兄也只是宠着我,若不是大师兄独自离开了六十年,回来只说渴念相思,我都不知道!不知道大师兄原来是那样的!”

  伏传说得非常含糊,可他说的究竟是哪件事,谢青鹤心知肚明。

  可谢青鹤觉得不可理喻的是,我心疼呵护你,你反倒生气了。这是什么道理?!

  “我倒是想跟大师兄吵架,大师兄与我吵么?”伏传问。

  谢青鹤一直觉得自己了解伏传,能找到伏传情绪的病灶与炸点,每次都能准确安抚,现在是真的被伏传弄迷糊了:“小师弟,好端端的,我们为什么要吵架?你仔细想一想,我们今天说的话,有哪一句值得争执?哪一句意见不同?”

  伏传反问道:“这不就是问题所在吗?”

  “你说实话!”谢青鹤的好脾气也得看场合,伏传来来回回地闹脾气,但凡伏传说的话他都能听得懂,他也不至于对着伏传将声调抬高,“你搅了我半下午,到底怎么了!……我给你弄疼了?”

  伏传脸颊绯红,看上去也很生气:“跟弄疼有什么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谢青鹤问,“你跟我说了半天,想达到什么目的?直接些说。”

  伏传张了张嘴。

  谢青鹤等着他的答案,哪晓得伏传又蔫了下去,乖乖地说:“我要吃饭。”

  这一回又一回的撩拨都快成拉锯战了,谢青鹤对这样吞吐遮掩的谈话极其厌恶不耐,然而,面前闹脾气的是小师弟,他舍不得喝令伏传滚出去,也不想责骂训斥伏传,最终也只能深吸一口气,认命地将筷子塞进伏传手里,柔声安抚:“吃吧。”

  两人气氛僵硬地吃了两口饭,谢青鹤见小师弟低着头情绪低落,也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荒谬。

  谢青鹤一直都知道他与小师弟之间存在着很多问题,只是没想到矛盾会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炸了出来:“有事咱们可以再谈。你喜欢师哥,师哥也喜欢你,而且,你和我都愿意为了彼此改一些习惯,这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多谈几次,总能说明白。”

  谢青鹤给伏传添了两块烧肉,还用手摸了摸伏传的脸颊。

  伏传点点头。

  感觉到梗在小师弟身上的那股气焰下去了,谢青鹤才安稳下来。

  小师弟身上的毛,也得顺着摸。

  吃完饭,伏传照例洗碗收拾,谢青鹤就靠在窗边,琢磨小师弟究竟在为什么狂躁。

  他觉得自己跟小师弟之间不存在什么误会,他的心思如何,小师弟都明白。小师弟会指责他“不在乎”,也不是真的觉得他不在乎,就是心中不安,想要得到更多的保证。

  就是弄不清楚后面说的吵架问题。

  小师弟抓狂的点究竟在什么地方?哪有人喜欢吵架?小师弟分明也不喜欢吵架。

  才闹过一场,谢青鹤和伏传都不想惹恼了对方,两边都小心翼翼地行事,不想多生事端。

  谢青鹤琢磨着待会儿将小师弟放在膝上,好好儿地亲一亲哄一哄,小师弟是个贪欢爱色的脾性,凑近了小师弟耳边说一句软话,小东西马上就不知道“生气”两个字该怎么写了。

  为了好好勾引小师弟,谢青鹤还将烛台调了位置,试图让洒在自己脸上的烛光更加柔和动人。

  他准备着□□的时候,伏传也端着洗脚盆进来了。

  ——如今冬天比较冷,谢青鹤用法术在外边池子里做了热水,都是在外洗浴,很少单独泡脚。

  伏传在厨房收拾的时候顺便炊了热水,洗脚盆里放了茶叶,捧着盆子跪在榻前,仰头讨好地说:“大师兄,下午才洗浴过,睡前泡泡脚吧。我给您按一按?”

  这绝对是处心积虑地讨好。小师弟满脸急切谄媚,只差把小尾巴露出来摇一摇了。

  谢青鹤就担心伏传还要闹脾气,哪晓得不等他使劲儿去哄,小师弟先一步来认输了。他当然不会拒绝伏传的好意,便起身挪到榻沿,将脚伸进木盆里。水温刚好,是他最喜欢的温度。

  伏传用手掬水替谢青鹤拍打按捏脚上穴位,也不说话,只管低头捏洗。

  直到盆子里水有些凉了,伏传才抬头问道:“大师兄,再添些热水泡会儿么?”

  “嗯。”谢青鹤点头。

  伏传就去厨房提了小桶热水来,用水瓢舀起,沿着盆边一点点灌入。

  谢青鹤不说话,伏传就照着熟悉的温度添好水,仍旧跪在榻边,继续替谢青鹤按脚。

  “你是不是觉得……与大师兄结侣,许多事情都不自在?我刚才也想过你说的话。其实普通道侣间有了争执,拌嘴几句,也都是寻常事。我这样……你不敢与我吵,心里难免憋闷。”谢青鹤很认真地想要解决今日的争端。

  伏传捏着他的大脚指,在他修剪得整齐的指甲上抠了两下,说:“不是的。”

  谢青鹤:“那是?”

  伏传低头玩着他的脚指,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也在想,我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想来想去,许多话也没什么道理。就是……大师兄说我分不清身份,我不甘心,大师兄明明也分不清身份。这些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很早就知道我与大师兄就是这种关系,我很喜欢也不讨厌。”

  “可我为什么不高兴,总要和大师兄‘争’一句?我刚才也没弄明白。”伏传说到这里更加羞赧,“大师兄知道,我以前都很知道分寸,从来不敢和大师兄顶嘴,也不喜欢与大师兄争执。”

  谢青鹤点点头:“我虽然觉得顶嘴不是坏事,不过,你确实不喜欢顶嘴。”

  伏传有些不安地抵住膝盖,垂头说:“我今日只做大师兄的道侣,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