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伏传很早以前就说过,不许他太凶。
哪晓得伏传到睡着都死死搂着他,满脸餍足欢喜,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谢青鹤还是担心,也许,小师弟还晕着。
这会儿又试探了一次。
伏传手里还拎着油煎的肉饼,腾不出手抱他,只好转身与他贴脸蹭了一下:“我也很喜欢。大师兄,你别问了,问了好几次了。真的很喜欢!我不喜欢会告诉你的。”
谢青鹤抱着他,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喂他喝豆浆。
平时只要起了床,二人很少这么黏糊磨叽,伏传觉得缠绵又依恋,分明相处了几十年,还是有些心跳加速,一顿饭吃得丢三落四。谢青鹤居然还腾出一只手摸他的软肉!
“大师兄,你这样……只管撩,不管下场,我就很不喜欢了。”伏传吭哧吭哧地说。
谢青鹤解下他的腰带,道:“管。管还不成么。”
……
油饼吃了。
大鹤也吃了。
伏传蜷缩在榻上,靠在大师兄怀里,心满意足。
“大师兄。”伏传突然唤。
“嗯?”谢青鹤也惬意地靠在软枕上,用手指梳理着小师弟的长发,满眼温柔。
“我想过了。蓝鹊寨与朝廷的纠纷,我身为寒江剑派的掌门弟子,本就不适合出面处置。私底下写信求个帮忙是一回事,如今出了人命官司,三师兄公然派人来问我的意见,我若开口,就是宗门干涉俗世判罚——我知道大师兄偏宠我,不会与我计较此事,可我本来也不该这么做。”伏传说。
谢青鹤侧身去看伏传的脸色,见伏传乖乖的模样,忍不住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嗯。”
“我昨天跟三师兄派来的信使询问了半天,将北地纠纷都问了个一清二楚,是我存了私心。我与蓝鹊寨许多人都有旧,很想帮一帮他们。大师兄说我心里有鬼……”伏传也知道羞耻,“是有鬼。”
“谁的心不是偏着长的呢?”谢青鹤安慰道。他对伏传的偏宠确实没什么底线。
“我想用掌门弟子的身份写信给三师兄,申饬他此行不端。大师兄以为可行么?”伏传问。
“可以。”谢青鹤答应得很干脆。他既然说了“可以”,伏传的这封信就算是以掌门弟子的身份发出去,引发的任何后果也都由谢青鹤负责。在这种事情上,谢青鹤从不含糊其辞。
伏传在谢青鹤的怀里蹭了蹭,说:“大师兄。”
“说吧。”
“我若是偶尔想不明白的事,你要教我啊。”伏传说。
“教你不要中李南风的算计,教你不要去管蓝鹊寨的闲事?”谢青鹤摸着他散开的长发,“你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何况,我不是提醒过你了吗?”
“那我如果坚持去调解此事呢?”伏传仰头问。
“就去调解啊。”谢青鹤看着伏传慎重的神情,捏了捏他的鼻子,“你的起心也不是坏事。蓝鹊寨与你有旧,人想要帮着自己认识的人排忧解难有罪么?连自己认识的人都不肯施舍同情与援手,又凭什么去救助与你全然没关系的所谓‘天下苍生’?”
“只要你不曾为了蓝鹊寨的人颠倒黑白是非,为了一方故旧枉顾天理正义,想要入世又有什么问题?”谢青鹤的想法和上官时宜本就不一致,他是支持入世管闲事的,只要不是瞎管。
伏传想了想,说:“但是,这件事……我其实没必要出面。自有律法处置。”
谢青鹤笑了笑。
“大师兄也不管我。”伏传正腻在谢青鹤怀里,二人都没穿袍子,位置那么刚好,伏传侧脸就含住谢青鹤胸口,本想咬一口,到底还是舍不得,含着狠狠嗯了一下。
谢青鹤冷不丁被他偷袭到要害,脸都青了一瞬,忙按住他的脑袋:“你?!”
伏传无辜地看着他。
“你是无赖么?!”谢青鹤有些疼,看着胸口的水渍,简直哭笑不得,“你是没必要出面,又不是不能出面。你非要去管一管江湖上认识的小朋友家的闲事,我还能强摁住不许么?”
伏传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身上,双手搂着他的腰身,仰头道:“闻到酸味了。”
谢青鹤勉强忍住笑,听伏传说“酸”,他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嗯。”
“嗯是什么意思?”伏传慢慢往上爬,看着他胸口残留的水渍,“大师兄,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我给你吹吹。”低头吹了一口气,又伸出舌头舔。
谢青鹤耐着性子看着他的脸,突然将他提了起来,放在膝上:“我给你松松皮。”
……
两人在观星台胡天胡地玩闹,伏传压根儿就没提起床的事。
他知道谢青鹤在入魔世界待了六十年,哪怕他自己没有这一段分别的记忆,却能对谢青鹤的渴念感同身受。夜里行事是有些辛苦,但他修为不俗,稍微休息就能恢复精神,完全有体力撑得起陪谢青鹤玩闹。
反倒是谢青鹤比他克制,到晚饭时就不肯再放纵了,把伏传抱进池子里洗干净,问道:“还写不写申饬信了?”
伏传在露天池子里泡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云朝哥哥不在?”
如果云朝随时可能过来做晚饭,大师兄绝对不会把他跑到外边来泡澡。倒不是说大师兄把他视作禁脔,一寸肌肤也不许被外人窥看,主要是这么光溜溜的撞见了……大家都挺尴尬。
谢青鹤才解释了一句:“差他下山去了。”
知道观星台不会有外人闯入后,伏传就自在了许多,仰着脸躺在池子里,突然问:“大师兄,你入魔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时候啊?”
谢青鹤觉得没什么可谈的,岔开话题:“下次带你一起。”
“我不想跟大师兄分开。六十年,六十年太长久了。”盖在脸上的毛巾很快就被露天的晚风吹凉,伏传频繁地投入毛巾搓挤,看着热水蒸腾起雾气,“可我总是过不了这道坎。”
“什么坎?”谢青鹤问。
“死。”伏传说。
“死了才能回来。我知道不是真正的死,可与那个世界彻底断了联系,认识的所有人都不能再见,经营的一切都不再拥有,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谢青鹤早已习惯了诀别,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是不可失去的。
上次入魔归来,伏传就红着眼眶说失去了一切,他以为自己讲过的道理已经说服了伏传。
如今想来,他所说的道理,不过是告诉伏传,失去是必然的事情,人都要接受生命中一切亲密或疏远的人事物远去,这是颠不破的真理。然而,伏传的症结在于,他拒绝去接受必然要失去的一切。
谢青鹤张了张嘴,也觉哑然。
他离不开伏传,想要带着伏传一起入魔。
可是,伏传拒绝去一个必然要诀别的世界,不想与注定失去的一切产生联系。
他不能强迫伏传去接受,也不能用花言巧语哄骗伏传去接受。哪怕他有手段操控伏传,也有能力去影响伏传。只要不是伏传的本意,他就不能费心思去谋算。
“不喜欢就不去。”谢青鹤给了他一个安抚的亲吻,“没关系的。”
谢青鹤甚至没有提醒伏传,入魔对修行有决定性的好处。小师弟不想入魔,他可以再想办法。入魔得来的魂力既然可以分给小胖妞,也必然有办法分给小师弟。
第186章
“我觉得关系很大。”伏传趁势搂住他的脖子,抵在他的怀里,“大师兄会很想我的。”
谢青鹤习惯了有的放矢的谈话。伏传说过不想入魔,就是不想陪他。他说没关系的时候,伏传又坚持关系很大。这就让谢青鹤有些弄不清伏传的意图:“嗯?”
“大师兄从前入魔无数次,次次历世数十年,回来还能安之若素地坐在这里喝茶,还记得跟我聊‘几十年前’谈过的前一个话题,那都是因为大师兄从不挂念我。如今情况不一样了。我觉得,大师兄离不开我了,对么?”说这番话时,伏传嗓音低哑,他也不看谢青鹤的眼神,低着头,很认真地玩着谢青鹤胸膛上的水珠,用指尖把它滚来滚去。
谢青鹤沉默片刻,第一次犹豫该怎么措辞。
他确实已经离不开伏传了。可是,伏传又说不想入魔。
他不可能不入魔,也不可能违背小师弟的本心,强要小师弟陪伴入魔。
他对伏传说“不去也没关系”,不是真的没关系,不过是做好了长久相思的心理准备而已。人活着总有许多求之不得的难处,与人结侣相恋更是如此,哪可能事事如意?
哪晓得伏传话锋一转,又有牵扯之意。
谢青鹤不知道小师弟究竟怎么想,怎能轻易吐露心意?
他知道伏传心爱自己,只要他亲口承认离不开伏传,伏传很可能就会违背本心为他妥协,该怎么措辞就得慎重,他不希望伏传为自己让步。
“这是我的修行。”谢青鹤已经察觉到伏传情绪异样,尽量让这个话题轻松随意一些,“各人道不同。你只管自己,不必替我深思熟虑。我入魔许多年了,这些事自会处置。”
伏传却说:“算上前一世入魔的经历,我与大师兄结侣几十年,大师兄对我仍是这样清冷脾气。若不是大师兄此次回来对我太过热情……我真要怀疑大师兄是不是不喜欢我,对我只是客气?”
谢青鹤被伏传搂着脖子,伏传一只手还要玩他胸膛上湿漉漉的水珠,这姿势太不体贴,只要伏传稍微缠得紧了就勒脖子。谢青鹤被他搂得几乎直不起腰来。这小子见状得意,居然还越勒越上瘾。
谢青鹤告诫地拍了他一下,他才软了下去,乖乖伏在谢青鹤的胸膛上,拿鼻子对着水珠呼气。
“大师兄,你如今入魔,只是为了修知道吧?”伏传问。
谢青鹤点头。
“我跟你一起入魔,只借皮囊修行,参悟知道,不与那个世界的人交朋友,好不好?”伏传说。
他对这个问题显然深思熟虑过了,且不是今天才有的想法。
只要不与人多接触,不与入魔世界的人产生感情联系,一样可以达到回避的效果。
谢青鹤总觉得小师弟的情绪有些不妥,对他的要求也没有一口答应,想了想才说:“这件事我们摊开来说。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事,你不是一定要随我入魔。这事你明白吧?”
哪晓得第一句话就受到了伏传的强烈抵制,伏传当着他的面摇头:“大师兄,在我看来,最重要的事,是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那时候你去了莽山,整整六年。我每天都很想你,明知道你在莽山修行,也不敢去找你,只怕耽误了你疗伤。后来你告诉我,那段时间你都在闭关修行,没怎么感觉到时光流逝,我才松了一口气——至少,我那些思而不得的痛苦,你都没有尝过。”
“我以为你会等我调整好,带我一起入魔。”伏传声音低哑,“我不知道你会独自去。”
“不是十年二十年,大师兄,六十年。你就这么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六十年。我不知道你又进了怎样污朽糟烂的皮囊里,不知道你受过怎样的委屈和痛苦,不知道你认识了什么人,过着怎样的人生……对于凡人来说,那就是完整的一辈子。从生到死。”
“我们已经是道侣了。我这么渴念你,每日每夜都要与你在一起,但凡少了一回都觉得吃了好大的亏。我不知道,大师兄,你是怎么忍得住离开我六十年的?”
伏传的情绪越来越坏,说到这里时,他彻底从池边坐阶翻身而起,死死将谢青鹤怼在池子里。
“你还说,不跟你去也没关系。大师兄,你打算离开我第二个六十年,第三个六十年?无数个六十年?——这么长时间看不见我,也一点儿都没关系?”
伏传刚开始与谢青鹤谈论此事时,口气中还带着得意与兴奋,认为大师兄终于学会在意自己了。
说着说着提及往事,当日的思念与别离涌上心头,就变成了对谢青鹤的不满与质问。
不管是上一世意外离别的六年,还是谢青鹤一声不吭独自入魔的六十年,以及此后被轻描淡写许诺分别的无数个六十年,全都成了伏传情绪的炸点。
说到底,就算伏传心知肚明,谢青鹤的克制与忍耐是尊重他,是真正地爱他……
他还是有心结。
当初他那么心爱谢青鹤,却被谢青鹤赶下山,逼着他去“见识”更多的繁花胜景,他有相思苦,也有别离苦,更有求不得苦,苦闷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到后来谢青鹤近乎施舍地与他结侣,与他同吃同住,却始终不肯与他亲近,他的失落惶恐更是深刻地留在了生命中,根本无法被弥补。
他在这段感情里太过被动。谢青鹤好不容易对他动了心,又表现得太过冷静理智。
从前他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谢青鹤,谢青鹤给他好的坏的他都接着,珍而重之不敢有一点儿挑剔,然而,委屈和受伤都是真实存在过的。现在他知道谢青鹤是真的爱他,在乎他,但凡有事联想到了从前,那些独自忍受的煎熬就自动翻了出来,不自觉地想要找补。
——伏传一直都是这样的脾性。
当初他非要拉着谢青鹤在露台边上做亲密之事,就是为了弥补当初玉露茶事件所受的“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