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307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李南风按住他手里的笔,僵持片刻,说:“我写。不用你。”

  见皇帝压不住又轻微咳嗽,李南风心疼之余,说话更没好气:“咱们在这儿天天熬更守夜,看折子,想法子,你又是这么个破身子……吃点风寒就咳嗽,半夜里咳得更厉害。整□□廷天下的事忙不完,还得伺候那不懂事的小兔崽子!——伺候就伺候吧,还他娘的得给他背锅!有这天理?!”

  “你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心里有数,就不要抱怨了。”皇帝咽了一口热茶,“下午吉州来报,说是雪灾压塌了不少民房,数万百姓无家可归,那边雪化得晚,熬下去要冻死人的,搁别人去我也不放心,户部已经在清点物资了,你亲自带人去赈灾,尽早把暖屋盖起来……”

  李南风闻言也顾不上抱怨宗门事务,听着连连点头。

  说完吉州雪灾之事,皇帝又接连换了几个话题,两人一直说到深夜,李南风才匆匆离宫。

  扮成宫监的云朝很自然地上前,用点燃的蜡烛了皇帝桌上的烛台,再把烧了半截的蜡烛收到一旁,用剪刀剪去烧得长长的灯芯。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还上前给皇帝换了一杯适宜入口的热茶。

  ——云朝来历特殊,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普通修士,气息痕迹都非常微妙。

  不止皇帝没能察觉到他的异常,李南风才在殿内坐了快两个时辰,也没察觉出他的存在。

  李南风走后,皇帝低头看折子,一直看到四更天。

  文书监会赶在天亮之前,将所有奏折存档,随后颁发阁部,尽快施行。

  朝臣都称赞皇帝勤政。所有送到皇帝御案上的奏折,都是不过夜的。今日送到,明日必发。这样讲究效率的皇帝,几百年都没见过。

  直到天蒙蒙亮,皇帝才放下朱笔,伸了伸懒腰,又拿起了李南风带来的那封信。

  他低头将那封信看了许久,叹了口气。

  “你若来训斥我,也很好啊。”皇帝说。

  云朝将嘴一撇,想得挺美。

  ※

  李南风的谢罪表还在路上,云朝先一步回了寒山,在外门各寮都溜达了一遍。

  云朝在寒山的地位非常超然,前段时间没有地方住,就天天跟着陈一味、时钦在外门厮混,跟底下几位执事、精英都混得很熟悉。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他上山下山不走寻常路,神出鬼没是寻常事。

  就算他突然从某间屋子后面飞出来,也没人怀疑他在屋内偷摸做什么。大概是抄了个近道?这位是连观星台都敢直上直下的掌门近臣,以前替掌门给老掌门送信,连飞仙草庐都是飞着上去的。

  云朝去文书寮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寒江剑派对外书信都要存档。只有门下弟子的私交私信,师门不存档也不会干涉记录。

  云朝不相信伏传会私下写信去骚扰李南风,但是,一切都要讲证据。

  为了证明伏传的清白,在离开龙城之前,云朝去李南风的住处转了一圈,偷了一封外门寄给李南风的书信,信中颐指气使地吩咐李南风如何安置北地的苗民。

  李南风对皇帝说,那写信的口气是死了爹,云朝看了一眼,觉得写信的人可能爹妈都死了。

  ——那嘴叫一个臭。

  所以,这封不曾在外门存档、出处绝对有猫腻的信,究竟是谁写的?

  查不出个来龙去脉,云朝没法儿向主人交代,若是一直在外门打转,又怕打草惊蛇。

  云朝正在琢磨该怎么办的时候,陈一味恰好在外门巡视,随手给山下门迎批了个条子,又叫在文书寮当值的胡磊送去:“李大叔最近不在家,你让下面采买上心些,大师兄这一季要裁新衣……”

  胡磊拿命令的时候要去签字,云朝看了一眼,特别惊奇。

  观星台。

  “这封信上的字迹,与外门精英弟子胡磊的字迹如出一辙。”云朝说。

  “不过,以仆愚见,胡磊纵然要伪造这封书信,怎么会用自己惯用的字体去写呢?仆恰好去了外门,陈一味就突然出现,引仆捉住了胡磊,也是太过凑巧。”

  见谢青鹤伸手,云朝就把手里的书信与另外一张纸递了过去。

  胡磊在文书寮当值,云朝很容易就能从文书寮搜到他的笔迹,与书信放在了一起。

  谢青鹤是书法大家,辨认字迹也很有功力,只看一眼就知道胡磊是被陷害了:“不是他。”不等云朝再提陈一味,他又撇开了陈一味的嫌疑,“也不是一味。”

  云朝听出他口吻中的笃定,问道:“主人已经知道是谁了?”

  谢青鹤说了一个名字。

  云朝顿时皱眉:“他?!”

  “你心里有数就好。这件事到此结束。”谢青鹤将手一扬,书信马上被火舌吞噬,很快就燃成灰烬,从断崖上飘散,他又叮嘱了云朝,“暂时不要告诉小师弟。”

第188章

  云朝向谢青鹤汇报龙城诸事时,伏传正在外门巡视。

  他从陈一味口中听说了云朝归来的消息,想着是在上下山的时候错过了,便吩咐人去玉树峰通知安安,要为云朝接风洗尘——云朝喜欢吃安安做的烧肉,这一点伏传记得很清楚。

  陈一味又说云朝在外门溜达了许久,伏传也只是笑了笑,并未多想。

  他和谢青鹤在观星台闹得太凶,云朝不好意思直接回家,这事也不好嘴上议论。

  处理好外门庶务,伏传回观星台已经是下午了。让他意外的是,谢青鹤居然不在家。

  “飞仙草庐。”云朝正在整理谢青鹤的箱笼,“主人说,新做的衣裳没那么快取回来,叫我给他把练功服都找出来,还有以前时兴的窄袖袍子……”

  大师兄为什么要找紧身的旧衣裳穿,伏传心知肚明。

  他憋着这点儿得意,佯作不知,嘴上说:“大师兄这些日子陪我练体,想是宽袍大袖不大方便。照我说呢,大师兄穿哪样都好看。”跑去洗了手,跟着云朝一起翻谢青鹤的箱子。

  谢青鹤的衣物箱笼整理起来一目了然,二十年前的旧衣裳数量繁多,近五六年也有四五个大箱子,唯独中间的十五六年没两件新衣裳,看上去就很可怜。

  “云朝哥哥,你和大师兄在外隐居的时候,都不做衣裳穿吗?”伏传问。

  云朝想了想,说:“做。做得少。”

  伏传的好奇心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云朝解释说:“地方偏僻,买不到什么好料子。那时候主人的心思也不在衣食上。前头几年,老掌门会让我捎带些料子,做了几身衣裳。后来,主人不与山上交往,没有新料子了,衣裳就做得少了。”

  伏传总是为那段错失的时间感到遗憾:“一定过得很辛苦。”

  云朝把箱子里的窄袖袍子拎出来,抖开一看:“主人年轻时穿这样的花样。”

  那确实是二十年前时兴的款式,窄袖束腰,前襟绣着繁花,还有一层薄纱轻覆其上,显然是怕挨挨蹭蹭勾滑了刺绣的丝线。这样的袍子做了不少,看上去都没有穿几次。

  伏传想了想大师兄穿上的模样,憋着笑说:“白师姐说,大师兄冲她笑一笑,害她掉进了水里,那时候的大师兄……一定很好看。”

  云朝回头看他。

  伏传楞了一下,连忙解释:“现在当然也好看。就是,你看……”他把谢青鹤近年添置的衣裳抖开拎在手里,多是淡雅云纹,纯色素色的宽袍更是多不胜数,“我没见过大师兄穿胸口这么大花的衣裳。他那时候,肯定是……每天都很热情的样子吧?”

  云朝与谢青鹤相识之时,已经是谢青鹤吞魔之后。他也不了解谢青鹤从前的模样。

  “我虽不知道主人穿这身衣裳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是,与十年前相比,他现在特别快活。”云朝把收拾好的旧衣裳堆叠在一起,将打开的箱子一一扣好,“过去的事情不重要。现在才重要。”

  伏传也还记得谢青鹤刚回寒山,瘦得骨肉支离的模样,闻言不住点头:“嗯。我知道。”

  这时候,正在厨房准备烧肉的安安探头来问:“少爷,锅里炖着肘子,好大两个。那我是不是把烧肉先搁着明天再做啊,我怕吃不完。”

  伏传还没说话,云朝已经不答应了:“肘子是小主人的,烧肉是我的。”

  “哦。”安安小声问道,“那我能不能先把肘子挪到边上?灶眼不够用了。”

  “还没炖好。给你另外烧个小炉子。等着,我来夹炭,别烫着你。”云朝暂时撂下谢青鹤的衣裳,捏着安安梳起的道髻,带着她去了厨房。

  伏传在衣服堆里站着,弯腰收拾着,想一想又忍不住嘴角上翘。

  云朝说,从前大师兄无心衣食。云朝又说,大师兄现在特别快活。

  他想了想谢青鹤这些日子的日常,每天就是操心三餐一宿,现在还想起来要找旧衣裳来穿……

  衣裳啊,吃食啊,最微不足道的事,就成了大师兄最关心的事。那是不是代表大师兄也和自己一样,不管做什么都很快活?

  想到这里,伏传摸了摸大师兄的旧衣裳,心想,你现在穿得这么骚包,还不是为了勾引我?

  这实在是忍不住,太可乐了。伏传抿嘴窃笑。

  云朝给安安弄好炉子,又回来与伏传一起整理好箱子,把收拾出来的旧衣裳一一悬挂晾晒。

  两人经常一起聊天玩耍,整理好衣物就坐在屋内喝茶,伏传很自然地问云朝去了哪里,办的什么差事,云朝只是看着他笑一笑不说话。伏传就知道这事被大师兄下了禁口令,也就不再问了。

  没多会儿,安安的肉也烧上了,擦了擦手脸,闲着无聊也加入了茶叙。

  此时距离伏传出魔也才十多天。他刚出魔时就找安安和云朝叙过旧,短短十多天没见,山中清修寂寞,又能有什么故事好说?云朝下山办差被下了封口令,说不得。安安天天在玉树峰修行修行。伏传则每天跟大师兄腻腻歪歪……不说塞狗粮厚不厚道,掌门真人的私事,那是真的不能背后议论。

  伏传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骰盅,揭开就是三枚玉石骰子:“七□□?”

  安安吓了一跳,问:“少爷,你把骰子放在家里,大师兄不管你么?”

  “为什么要管我啊?”伏传也不能说,昨天他还跟大师兄一起玩过,他是字面意义上的裤子都输没了,发誓以后再也不跟大师兄玩骰子了,“来不来?”

  安安舔了下嘴唇,去看云朝的脸色。

  云朝问:“玩什么?”

  “有个意思就是了。安安去把果盘里的花生拿来,每人分二十个。谁先输光,谁去赤手空拳爬悬崖。玩不玩?”伏传问。

  安安马上举手:“玩!”

  云朝也点头。

  赌注达成一致之后,安安就去拿花生来各人分了二十粒,伏传则挑出两枚骰子,放入骰盅。

  特制的骰盅镌刻着混淆阵法纹路,三人都不动手摇盅,将手拍一下,骰子就会滚动,待骰子停下来,三人照着次序揭盅。尾数出七则加注,尾数八输半,尾数九输光。其余数字则轮空。

  完全不费脑子,连动手摇骰子的手法都彻底废了,纯就是赌运气的游戏。

  玩了没有两把,伏传就输光了。

  安安把面前的花生拨了拨,说:“少爷,我借给你啊。”

  云朝则把骰盅拿了起来,将镌刻其上的混淆阵法看了两遍,又默默地放了回去。

  伏传看出他面色有异,也将骰盅提了起来察看。然而,他对阵法所知不多,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直接问云朝这骰盅是不是有问题,云朝八成不肯说实话。

  伏传把骰盅递给云朝:“这没法儿玩了,对吧?”

  云朝自虚空中抓了一把,手中倏地出现一支玉笔,在骰盅的阵法上描了两笔。

  “可以玩了。”云朝说。

  伏传差点被气死。

  难怪昨天输得裤子都没了,大师兄也太可恶了吧?!玩个骰子都作弊!

  安安也看明白了,把她与云朝的花生都合拢在一起,重新数成三份:“刚才不作数,咱们重新来玩。”

  伏传哼了一声:“愿赌服输。等我爬完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