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虽然是个不修的废柴皮囊,好好地学一学拳脚功夫,把身体素质锻炼起来,总也有助益。
今世来到陈丛的皮囊才六岁,纯阳之体,先天之气尚在,不像上回捡到蒋英洲的废柴皮囊都十六岁了,现在从头开始锻炼,一切都还来得及。
至于说,去找小师弟?
得找机会。
祖父陈敷刚死,陈起庶长子掌家,陈纪作为嫡子地位比较敏感,很少与府上往来。
那个被陈丛记恨了一辈子的堂弟,比他小三岁,现在还是个三岁的奶娃娃。最可气的是,三岁里有两岁都是虚的!陈隽生在新年前,落地就是一岁,翻年就是两岁,实际上还没满月。谢青鹤算了算日子,小师弟就算已经来了,这会儿也还是个才会走路、不怎么会说话的小娃娃。
这么小的宝宝,叔父绝不会单独带来府上拜望。
就算他找到机会去叔父家玩耍,只怕叔母也不大舍得把堂弟抱出来给他玩儿——
他也是个虚六岁的熊孩子,亲爹还那么凶残霸道,就算他干点什么熊天熊地的坏事,有陈起的凶名加持,再有他自己的年纪打底,完全是作恶不必负责,想欺负你就欺负你。
哪家亲戚接待他时能不害怕?
来这个世界的时机也算很好,春末夏初,正是一件件脱衣服的时候。
谢青鹤是炼体的大宗师,根据呼吸脉搏探测出皮囊的实际情况之后,他就给自己制定了完善细节的锻炼计划,再有陈起的吩咐,主事在饮食上对他非常配合,食疗加上深入细节的锻炼,等到夏天穿着薄衫时,谢青鹤已经能绕着演武场跑上二十圈不喘气了。
陈起也算说话算话,南线战事突然有变,他带着东楼大批谋士去了峒湖,倒也没忘了把心腹侍卫陈利留了下来,负责教儿子骑马射箭,带儿子去守相州的兵营打转。
谢青鹤骑射哪里需要人教?只是不好生而知之,总得假装有点笨,再“飞快”熟练起来。
他毕竟年纪小,大弓力弓都开不了,陈利让老工匠给他做了把小弓,虽射程不远,准头惊人。陈利还想给他弄一匹矮种马骑,这回谢青鹤就坚决不干了,必须给他正常高大的骏马。
陈利苦口婆心地劝:“小郎君,您还不足马肚子高,这不是……”
每回都要下人给他抱上去。
谢青鹤指了指悬得颇高的马镫,那是为了迎合他的小短腿,刻意缩减了长度的马镫。骑在马上能方便他踩踏,相应的也提高了位置,让他在地上根本够不着:“把马鞍拆下来。”
陈利不明所以,还是给他把马鞍拆了下来。
谢青鹤抱着马鞍,回家去找素姑。
“姑姑,你用皮子在这里给我缝个兜,就跟这个能装马镫的兜子一样。”谢青鹤说。
素姑一看就明白他的意思。马鞍上的马镫位置比较高,小郎君是想在底下也放一个马镫。她嘴里念叨:“这里原本就有个搁马镫的皮兜,当初要拆下来,现在又要缝上去……针线缝的只怕不稳当,我去看看,是不是有这样的铜钉,扣上去把稳……别着急,一会儿就做好了,明天就能骑。”
素姑很快去找了前院主事要东西,很快就找到了匠人坊,把收拾马鞍的东西弄齐全了。
陈利无语地跟着过来,说:“小郎君,骑马危险,您用的马匹是仆亲自照管,您用的马具也得仆亲自过手检查。您想要改制马鞍,吩咐仆来做就是了。”
谢青鹤知道每年在马背上摔断脖子的世家公子也不在少数,陈利处事谨慎也没什么坏处。
他把对素姑的要求又说了一遍:“就是把从前拆掉的马镫再缝上去。”
陈利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抱着马鞍躬身告退。
待他离开之后,素姑很生气:“什么鸟人!竟来小郎君房里大言炎炎!”
谢青鹤凑近素姑耳边,小声说:“他是阿父的心腹,专门来盯着我的。若是不听他的话,他就向阿父告状。姑姑,咱们不惹他。”
素姑马上就吓住了,捂住嘴点点头:“不惹。”还踮着脚去门口偷看了一眼,松了口气,“走远了。应该是没听见……”
谢青鹤觉得她实在可爱。
虽说素姑给陈丛当了六年的乳母,但,这个时代女孩儿出嫁都早,生育也早。素姑今年也不到二十岁,因没什么见识,生活的环境又很单纯,她保持着令人意外的童真。
对于素姑来说,小郎君是主人,陈利是下人,下人跑来怼主人,那就不对,该死,要骂。
谢青鹤也曾经试着给她讲道理,根本就讲不通。所以,他只能换一种方式去影响素姑。
陈起当然没有安排陈利当眼线盯着儿子,陈利八成也不敢去告状。但,陈利这人能在陈起身边当了很多年的侍卫,身手能力与陈起的情分都不寻常。素姑若是不依不饶与他结怨,那也是得不偿失的招惹。何况,陈利在这件事上只是尽忠职守,谢青鹤不觉得他做错了。
次日,陈利亲自来请谢青鹤去马场。这些日子,谢青鹤与他混得比较熟悉,二人见面时,陈利只要拱手作揖,不再屈膝下拜。谢青鹤闻声出门时,发现陈利屈膝跪在门前,满脸恭顺。
“小郎君,马鞍做好了。您今天要去试一试么?”陈利讨好地说。
可见不止素姑觉得陈利昨天来门上取走马鞍是得罪了谢青鹤,陈利回去冷静了一晚上,也为昨天的冲动非常后悔。再是“小”郎君,那也是主人。硬生生地教训了主人一顿,还把主人的东西强行取走,岂不是让主人非常没有面子?
所以,陈利才会诚惶诚恐地跑来讨好,希望小郎君年纪小,记性不好,说不得就忘了。
“自然要去。”谢青鹤一直不肯让下人抱着,为了安抚陈利只得破例,“利叔,你背我去。”
陈利兴高采烈地背过身:“哎!小郎君,慢着点来。”
谢青鹤趴他身上挂着,感觉到陈利兴奋的呼吸,他有点无奈。装小孩真的是累。
到了马场之后,陈利新做的马鞍已经装在了谢青鹤常骑的马背上,两对马镫一高一低,悬于马匹两侧。谢青鹤走近之后,一只手攀住垂在马腹下的马镫,陈利还没反应过来,谢青鹤已经借力翻身,轻盈地跃上了马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不骑小马。”
陈利过了片刻脸色才有点发白,小心翼翼地将谢青鹤上下看了两遍,迟疑地答应:“那就……小郎君,这事仆还是得写信问一问郎主。您以后也不能自己上去啊,让仆在旁边护着才好。”
万一没操作好,翻到一半掉下来,再惊了马倒踩一蹄子……陈利简直不敢想。
“利叔,马场跑腻了,今天出去跑两圈?”趁着陈利有心讨好,谢青鹤提了要求。
谢青鹤已经打定主意,今天要找机会取看看小师弟。
他其实不确定小师弟来了没有。
对于外界的小胖妞来说,他们出入入魔世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一瞬间就包含了谢青鹤以陈丛皮囊活着的一生。上官时宜与伏传究竟会流落在哪个时候,谢青鹤没有搞清楚如何控制,小胖妞也很茫然。现在陈起还是陈起,不是上官时宜。陈隽也很可能只是陈隽,不是伏传。
反正,就是去碰碰运气。
陈利对去城里跑马的事不怎么抗拒,他带小郎君去过兵营,也曾经在城中路过。
至于说,小郎君要去城里跑马,陈利也不担心会踩着人。在他心中,城里赤脚来往的都是贱民,但凡有些身份的人家,谁不坐车出行?在街上乱晃的贱民,踩死就踩死了,赔些铜钱罢了。
在出门的时候,陈利还叮嘱谢青鹤:“小郎君若是驾马踩着路上的摊档贱人,千万不要惊慌,把稳马鞍缰绳,不要猛夹马腹。您若不慌,马就不慌。您若惊慌,马也会害怕,那就危险了。”
这年月的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因迷信鬼神之说,大多数人都相信还有死后的世界,对性命也实在不怎么顾惜。不止底层百姓的性命不值钱,出身贵族的世家公子、文人义士也动不动引刀一快。
吃饭的时候主君只看别人,没有看我,我受辱了,我要当众自杀!
我忘记了跟友人的约定,友人表示对我很失望,我很羞愧,我也要自杀!
……动不动就自杀,反正就是要自杀!
轻生这种情绪会传染,轻视自己的性命,自然会轻视他人的性命。当所有人都觉得性命无所谓,自杀无所谓,死无所谓的时候,自然会轻描淡写地去夺走其他人的性命,不屑一顾。
仙道贵生。
谢青鹤对这种风气非常难受,然而,他无法去改变一个时代的风貌。
相州是陈家的大本营,陈家在此苦心经营近百年,城中却没有太繁华的模样。这些年秦廷衰落、诸侯并举,连年打仗,打仗就要征兵征粮,留给百姓的物资不可能太多,陈敷掌权时,相州打劫了几次商队,打劫一时爽,做生意就火葬场了,没有大商人再敢往陈家的地面上跑。
谢青鹤并未长街纵马,他人小力弱,遇见意外根本控不住马,踢伤路边谋生苟活的百姓就坏了。
陈利见他在路上东张西望,以为他迷恋城市“繁华”,便带他去专门市货的市场玩耍。
谢青鹤跟着他去市场逛了一圈,卖的都是本地的玩意儿,且非常粗糙。民间交易主要还是改善衣食的以物易物,连钱帛都用得很少,高门大户都会养着自用的匠人负责衣食住行,很少出来采买——多半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譬如谢青鹤在陈起处见过的漆碗铜盏,民间根本就做不出来。
让谢青鹤很意外的是,如此贫瘠的时代,居然也有卖肉的娼寮,赌博的摊子。
在市场转了一圈,谢青鹤就要离开。
二人一前一后在长街上骑马溜达,谢青鹤回头一看,背后二十个骑兵,四十个步兵跟着。
——他如今是陈起独生的儿子,确实得这么金贵。
走到长街尽头,谢青鹤指着临河的大房子,说:“那是叔父家吧?我去歇一会,喝口水。”
陈利很想阻止他。
然而,这地方距离陈家已经有了些距离,骑快马也得跑一会儿才能抵家,小郎君才几岁的小人儿,说渴了就要喝水,哪里拦得住?
外边的水更不敢乱喝。
喝了不干净的水,拉上两天肚子,说不定就死了……
陈利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有吭声,反而驱马前行,先一步去拍了陈纪家的大门。
“来人!小郎君登门拜访!”
第191章 大争(3)
谢青鹤很容易就进了陈纪家的大门,应门的是个老成的中年仆人,戴着布帽遮住了耳朵,谢青鹤冷不丁瞧了一眼,就发现这人耳朵缺了半只,而且,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这守门的汉子是个瘸子。
陈利看见这人也有些意外,却没有打招呼,说道:“小郎君路过,拜望纪父。”
这里是陈纪在相州的宅子,陈丛的记忆里没有任何印象,他只记得在雍都的殷王府。
陈利和守门的下奴交代来意,谢青鹤就在门口张望。
这宅子搁在街上是比寻常百姓的屋舍坚实堂皇,一水儿的青砖围墙,地上也铺了石板。
——陈家还有一些边边角角照顾不到的地方,是泥地和碎石地,谢青鹤锻炼身体的时候会绕着家里跑,素姑严肃告诫他不要去那些脏地方。这固然和陈起是个粗人不爱讲究有关,可,陈纪也是陈敷的儿子,与陈起一样出身草莽,并非旧姓贵族世家。
不过,这宅子修得精致,地方却不很大。
谢青鹤整理陈丛的记忆,知道早在陈敷活着的时候,陈纪就从家里搬出来了,一直住在此处。
这当然也是陈丛长大之后才得知的消息,真实的陈丛这会儿正躲在姜夫人的裙摆下瑟瑟发抖,为生母的去世与父亲的凶狠惶恐不已。父辈之间的恩怨,他也是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故事。
有小子跑进宅内禀报,没多会儿,走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穿着文士青衫,面上笑容和煦,见面拱手施礼:“在下常朝,拜见小郎君。”
谢青鹤认识他。陈隽的舅父,陈纪的小舅子。日后大名鼎鼎的善武侯常朝,常九阳。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谢青鹤个子太矮,常朝就跪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的双眼,满脸笑容:“小郎君不认识我。我是陈纪大人府上文书。不巧今日大人去了漫野垂钓,不在府上。请您堂上喝茶。”
常朝并没有说他和内宅的关系。
谢青鹤点点头,说:“我渴了,喝些水,不喝茶。”
因谢青鹤实在太过矮小,常朝不得不弯腰引路,很奇异的是,他这么卑躬屈膝,给人的感觉也只是热情与礼貌,联想不到任何谄媚讨好的情绪。谢青鹤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他脸长得太好。
常朝是史书上记载的美男子。貌美善战,死得冤枉凄艳,不少文人墨客都喜欢眷顾他。
宅子不大,没走两步就进了待客用的中堂。常朝请谢青鹤上座,马上就有女婢送来点心和蜜水。
这时候尚且没有农人养蜂,都是野蜂蜜,非常不易得。以蜜水待客,越甜越有排面。
谢青鹤举盏啜了一口,陈纪府上的蜜水淡淡的,尝不出什么甜味,喝完只有一丝回甘。也不知道是陈纪日子不好过弄不到蜂蜜吃,还是这人在攀比肥甘厚味的风气中矫矫不群,不肯与世俗同流。
常朝笑吟吟地陪坐在一边,也不说话,只是露出时刻关注、随时倾听的表情。
谢青鹤就知道,他不欢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