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433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花折云则深为感动。不管伏传是为了什么留下来,他肯惦记着姜氏的身体,花折云就领情。

  “劳你挂心。”花折云斟酒谢了一杯。

  黎王跟着举杯致谢。

  伏传也没客气,受用了这杯谢酒之后,他吃了一口菜。

  这时候,怀里妘册伸手指食案上的盘子,伏传就顺着指点夹了一颗糖渍的冬梅,本想直接送妘册嘴里,想了想又放回盘子里,把里边的梅核剥了出来,只剩一层软乎乎的梅肉喂给妘册。

  伏传如此细心温柔,看得花折云嘴角含笑,心里也安稳了许多。

  “早先儿上禀过阿母。”伏传突然说。

  黎王和花折云都竖起了耳朵。

  “儿奉大兄之命,来接阿母与女弟前往青州安置。如今王都初定,阿母也不必担心王爷、王妃在王都是否安稳。他日儿启程回青州复命,阿母带着女弟随儿一起走么?”伏传问。

  花折云眼波微闪,万万没想到伏传会旧事重提。

  伏传毫不客气地问黎王:“可否请王爷回避?”

  黎王看着伏传怀里抱着他的女儿,满脸恭顺地对花折云口称“儿”,尊称“母”,多多少少有了一点儿自命尊长的错觉。直到现在,伏传没有半点委婉措辞,直接让他退席!

  这让黎王的自尊心碎成了渣渣,且瞬间就感觉到了上下尊卑的碾压。

  他连翻脸的勇气都升不起来,客客气气地起身:“好。你们慢慢说,孤去烫些酒来。”

  妘册从未见过父王这么谄媚卑怯的模样,心中奇怪,又分不大清楚究竟是为什么,满眼困惑地看着黎王退出去门去。

  “儿不与阿母绕圈子,直话直说。若阿母担心回青州会见恶于伯父,给大兄带去困扰,那是担心得太过了。大兄在青州执事多年,深得阿父信重,能够自保,也能保护阿母与册儿的安全。否则,大兄何必差遣儿往王都一行?”伏传说。

  谢青鹤让伏传来王都接花折云,伏传稀里哗啦把王都砍平了,这事本身就很吓人。

  奉命前来王都的伏传就有将王都一言而决的权力,伏传背后的谢青鹤在陈家该处于何等地位?这时候花折云再说担心去了青州会触怒陈起,担心给谢青鹤惹麻烦,这是说不通的。

  这件事的重点是,花折云是否要和黎王分手。

  按照谢青鹤的意思,如果花折云与黎王琴瑟和谐,家里也消停,不必拆散人家夫妻。完全可以把黎王一家都接到青州安置。

  但是,谢青鹤也说过,只有伏传亲自来接花折云,他才放心。

  这需要伏传来把握其中的度,不是一味地遵命行事。

  伏传刚来黎王府就撞见夫妻吵架,吵就吵吧,黎王居然要对花折云动手,伏传觉得这完全算不上“琴瑟和谐”,夫妻之间不说举案齐眉,最次也得“相敬如宾”吧?吵不过就伸手算怎么回事?

  “阿母携女弟回青州之后,可于别馆安置。有大兄与女弟承欢膝下,何愁晚年寂寞?若有嫁娶之心,大兄私库里好多钱呢,不愁嫁妆。”伏传只差没明着说跟黎王离婚,找个小白脸过日子。

  花折云被他说得哭笑不得,踌躇片刻,说:“我与他相伴多年,情深义厚,实不忍相弃。”

  正如花折云所说,她一辈子有过三次婚姻,一次做妻,两次为侧,只有黎王是她亲自选的,她心甘情愿要嫁的。这不仅仅涉及到感情,也涉及到她的自尊与自信——自己挑选的丈夫,怎么能出错?

  这年月受过教育懂得识文认字的男人就很少,如黎王这样身负王室血统、不说才华高岸也略有文采、长得高挑周正、能够和花折云诗酒唱和的男人,那就更是少之又少。花折云又生下了黎王唯一的女儿,黎王还非常疼宠爱惜这个女儿,种种情势之下,花折云没有离婚的想法。

  伏传得到了花折云很明确的态度,不能勉强,说道:“那么他日儿启程回青州,阿母带着全家跟儿一起走吧。王爷姓妘,久居王都,毕竟不美。”

  花折云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解地问道:“不是要他托城献印么?”

  “他是册儿的父亲,这事怎么能让他做?”伏传摸摸妘册的脑袋,“恕王还有后人,他日阿父驾幸王都,自有恕王后人献出旧天子之玺,请阿父御极天下。”

  事情本来也不复杂,说清楚之后,伏传也吃得差不多了,花折云就领他去安寝之处。

  妘册赖着不想走,非要跟新得的兄长睡一个被窝。

  无论怎么跟她解释,陈家兄长和本家兄长不一样,就算本家兄长也不能睡一个被窝……都没用。翁主娘娘大声宣告男女七岁才分席,她只有五岁,五岁就是混混沌沌,一团纯阳气,不算男女。

  伏传哭笑不得,把妘册放在榻上,哄道:“睡吧睡吧,就在这里睡。”

  妘册开开心心地抱住伏传的被子。然后,被伏传摩挲着额间睡穴,很快就沉沉昏倒。

  伏传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交给保姆:“轻一些,不到明天天亮不会醒来。小孩子忘性大,说不得明晨就把今夜的事忘光了。”

  保姆抱着妘册都不敢大喘气,花折云也很不好意思:“府上只有她一根独苗,自幼娇宠惯了,委实不大讲理。今日吵着你了,抱歉,抱歉。”

  伏传含笑道:“女孩儿娇惯些也无妨。大兄见了她一定会很欢喜。”

  花折云让保姆把妘册抱回去安置,落后一步,轻声问道:“隽儿,你对我说实话,你大兄……丛儿他,真的会喜欢册儿么?毕竟……也不是同姓的妹子……”

  “不说大兄与册儿是同胞至亲,皆娩自阿母一身。阿母只看册儿的模样性情,这世上哪会有长着眼睛的人不喜欢?”伏传觉得妘册长得特别可爱,非常标致,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小女孩。

  ——和大师兄的皮囊长得像,就是最最好看!

  妘册本来也长得粉团儿似的玉雪可爱,花折云还有生母迷之钟爱加成,顿时被说服。

  对,我女儿这么可爱,谁能不稀罕?!

  送走了花折云母女之后,伏传准备洗漱休息。前来服侍的不是王府奴婢,而是陈家安放在黎王府的奸细,连带着伏传今晚吃的喝的用的,全都由栾处琬带人经手,只怕出任何差池。

  伏传在浴盆里才泡了一会儿,听见栾处琬端着澡豆丝瓜瓤进来,说要服侍他搓澡。

  “嗯。”伏传趴在澡盆边沿,方便栾处琬搓背。

  栾处琬显然不怎么胜任服侍人的工作,一会儿轻了一会儿重了,被伏传指点了几句,方才渐渐上手。伏传正享受的时候,听见栾处琬小心翼翼地说:“小郎君,滕凤首在门外跪了快两个时辰了,这个……是不是……见一见他?”

  伏传抬起眼皮,看了窗外一眼。

  从他进门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一个半时辰,栾处琬就说滕晋在门外跪了快两个时辰。

  滕晋是王都间事主管,身份其实与阎荭平级,都是“凤首”。现在看来,滕晋在王都奸细这边是很得人心,连栾处琬都很向着他,心甘情愿来帮他递话。

  伏传又垂下眼睑,没有即刻说话。

  栾处琬刷刷地替伏传搓背,又过了好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试探:“撼山营的军棍又脏又沉,看着皮肤完好,底下血肉都烂了。王都秋夜风寒,若是在道口跪上一夜,只怕……不好。”

  这是栾处琬第二次主动说请。

  那就不是碍于情面请托,而是真正担心滕晋,不惜冒着触怒伏传的风险硬着头皮来求。

  ——王都奸细之中,几乎没有人和伏传长久接触过,栾处琬更加不知道伏传的脾气性格。第一次求情,伏传没有吭声,实际上就代表了伏传的态度。栾处琬却还是冒险再求第二次,可见真心。

  如滕晋这样得人心的人物,若是处置得太过绝情,只怕会伤了底下人的心。

  伏传转身拿过栾处琬手里的丝瓜瓤,说:“去叫进来吧。我洗好了就见他。”

  栾处琬惊喜之下,跪地连磕了几个头,这才飞奔出去。

  伏传把脚翘在澡盆边沿,刷刷给自己搓了几下,也有点心累。

  澡都洗不安宁!

第283章 大争(95)

  伏传在憩室接待了滕晋。

  滕晋看上去比较惨,受伤憔悴,唇上起了两片干壳,脸上各处苍白,唯独颊边泛起潮红。

  ——他原本应该好好地养伤,能趴着就别起身,能吃药昏睡就别睁眼,胳膊粗的杖子挨了三十下,多健硕魁梧的汉子也撑不住。何况,滕晋常年行间藏匿,习惯地泯然众人,身材并不魁伟。

  伏传也没有要打死他的意思。他完全可以养好了伤,再来修复关系。

  但,他就偏偏要赶来黎王府跪着。

  明知道这人是携伤乞怜,伏传看着他憔悴的模样,还是不大忍心,便起身端起桌上的蜜水,洒了些盐粒,近前一步,弯腰递了过去。

  滕晋俯首谢过,双手捧了杯盏,似是焦渴已久,一口气就喝干了。

  “你不好好养伤,非要来见我,是有什么道理要教训我?”伏传突然说。

  滕晋是打算来“说和”。

  他既然认为杀死王氏亲族是为伏传分忧,那就有十二分的理直气壮。

  道理都是他的道理,跪着说和站着说有什么区别?孰料不等他“可怜巴巴”“低声下气”地开口,伏传先封了他的嘴——别跟我说道理,你也配教训我?

  滕晋也没想到隽小郎君小小年纪如此不好糊弄,计划中的措辞全被打乱,磕巴了一下,才尴尬狼狈地往回找补:“仆是来向小郎君赔罪,是、仆自作主张擅动杀机,坏了小郎君吩咐。仆知罪!”

  伏传轻哼了一声,榻上坐稳,说:“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滕晋伏地不敢抬头,低声下气地答应:“是,是。谨遵小郎君教训。”

  “没事先回去躺着吧。伤该养的养一养,别坐下病了。”伏传敲打了两句,见滕晋也不敢造次纠缠,想着还是怀柔安抚一二,“你想什么我都知道。王氏亲族都是添头,你真正要杀的是王太后与新城翁主。大兄处事宽仁,素来优容降臣,‘我’若先一步替他除去妘氏旧主,就是替他分忧了。”

  滕晋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王琥已经把妘氏近枝杀了个七七八八,唯独女儿王太后和外孙女新城翁主得以幸免。

  王太后与新城翁主都是距离皇权最近的妘氏血裔,若王太后随口指认说这人是妘使血脉出逃,那人是妘使遗腹子,就是动乱的根苗。新城翁主长大之后生育子女,同样是帝血龙裔。

  ——这两人活着的杀伤力,比身份暧昧的妘缵,血脉较远的黎王,都要强大无数。

  这事与谢青鹤是否宽仁毫无关系。众人皆知少君宽和,那谁又不知道家主杀人不眨眼呢?滕晋能说服夏荔跟他一起去“斩草除根”,就是因为他要抢这份“代劳”的首功。

  此等脏烂的活儿,难道还要主上吩咐才去做吗?不会主动替主人背锅的奴才,不是好奴才。

  可惜,他遇见的是伏传。

  “你这点儿心思要收起来。不说大兄不吃这一套,我也不领情。”

  “王氏在妘使暴毙之后,于禁宫中奢行无度、肆意残杀奴婢,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是否牵扯到前朝遗民民心稳定,杀她会否使天下议论——她也必死无疑。大兄再是宽仁优容,赦不及此毒妇。”

  简而言之,王氏残杀奴婢太多,今天伏传不处置她,他日谢青鹤也要来杀了她。

  以罪行显戮于市,理直气壮,根本不需要任何人背锅。

  “新城翁主何辜?”伏传问。

  新城翁主是已故小天子的妹妹,妘使和王氏的小女儿,今年只有七岁。

  这个小姑娘落地就是郡主,妘使登基之后,她被封为公主,没多久又晋为长公主。小天子被王琥溺死之后,她也受了惊吓,从此变得痴痴呆呆,侥幸保住一条性命,封号也从长公主降为翁主。

  说起来她是血统尊贵,享尽荣华,可她还未懂事就已痴傻,真正享受了多少尊贵?

  “不管你今夜来见我是想跟我‘说道理’,还是担心我厌弃你,日后会寻机敲打、剪除你,我该说的话都开诚布公地告诉你了。此前你我没机会详谈,我若以今日之事苛责不放,是我不教而诛。你是阿父旧臣,在王都潜伏多年屡建奇功,也盼此后能与我同心竭力,不负阿父嘱托。”伏传说。

  滕晋才真正明白自己是马屁拍马腿上了。

  隽小郎君不是没成算,不是没顾及到,他全都知道。只是想法光明正大,不稀罕蝇营狗苟。

  而且,伏传这番话说得软硬兼施,还给滕晋吃了一颗定心丸。

  重点就在“不教而诛”四个字上。

  从前滕晋是在陈起手底下干活,他所有的行事做派都要迎合陈起的想法。陈起是个好面子的人,很多丑事坏事他再想做也不会明里吩咐,全靠底下人跟他的默契。滕晋才会养成这样的小意脾性。

  现在陈起不管事了,滕晋换了顶头上司,他得跟着换工作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