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432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康郦不迭答应:“是,是,仆明白。”

  伏传见天色不早,踱步往外走:“菜人也不要再吃了。昔时城门吏拘杀出城百姓,市其尸骨,荆王愤告妘氏天子御前,惨遭昏天子杖杀。这都是旧朝痛事,我等不可再重蹈覆辙。”

  这就更没人敢异议了,各人都不迭点头,被十岁大的孩子训得脑袋一点一点。

  “行吧,我就先回黎王府了。”伏传说了一遍,突然问道,“夏荔呢?”

  这群将军都一直跟着伏传,谁也不知道骁骑营将军夏荔去了哪里。

  康郦逮着长庚营的士卒问了一句,马上就有人飞奔出去,寻找骁骑营的士卒问情况。

  骁骑营与长庚营、撼山营一样,许多士卒都在禁宫内外打旋,显然也是杀入禁宫、擒杀王琥父子的主力军,不必担心他的异动。然而,主将久久不出现,未免让人担心他是不是出了意外?

  这时候康郦已经传了命令,藏库里的长庚营士卒都不敢再搬东西,去找封条来封门。

  伏传跟他打趣:“死物拿着有什么用?回青州见了大兄,讨个爵位,封妻荫子,岂不更美?”

  藏库都被伏传下令封了,想拿也拿不到,眼前得了个爵位的许诺,还能封妻荫子,总不至于是个尾指大小的爵位吧?但凡能够荫子,起码能保二代。康郦想着是有点香,咧嘴嘿嘿。

  几人就站在内库前说着闲话,冷不丁听见女子的号哭尖叫声,刺耳地传了很远。

  伏传还没怎么着,身边几个禁军将军的脸色都变了。

  隽小郎君才说了不许强辱妇人!

  现在各营在外边的兵都散在王都街头巷尾,想要令行禁止很不容易。真有点杀人放火奸淫之事,只要没有被伏传撞见,也不可能有苦主去找伏传申告,这事捂住了也就过去了。

  但,好死不死就撞在了伏传跟前。

  执行上命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通知不到”的说法,上官明令禁止的事,撞见了就是明知故犯。

  “去吧,把人放了。”伏传没有深究,“传令下去,不许强辱妇人。”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他们想不通,给他们讲一讲道理。从前这里的妇人服侍妘氏天子,再服侍王氏逆臣,今日就轮到他们了?这都是我阿父的妇人,阿父没挑拣之前,谁敢妄动?!”

  这几位将军很容易接受不强妇人的命令,因为他们本身也不缺女人。

  底下的大头兵就不一样了,许多人一辈子也没亲近过妇人,突然冲入禁宫之中,见到了往日侍奉君王贵人的软玉温香,这比饿鬼见了红烧肉还疯狂。不让他们染指?凭什么?

  ——就凭这些妇人都是王都新主、杀人不眨眼的陈家家主的私产。

  ——陈君还没驾幸王都,你们就敢动他的战利品,唧唧硬还是脖子硬?

  这命令杀伤力太强,不止能震慑住在宫中骚扰的士卒,也把康郦和尤显的冷汗吓出来了。

  糟,把这事儿也给忘了!谁不知道陈君最喜欢强掳降臣妻女充作婢妾啊?这满宫的莺莺燕燕,这妃那嫔各色小宫女女官夫人的……不正是陈君的心头好吗?这才几年没打仗,竟然就忘了!

  康郦和尤显都有点发慌,各自退了一步,找到自家属下的传令官,严令不许滋扰宫中嫔御。

  正在此时,骁骑营将军夏荔与王都间事主管滕晋联袂而至。

  此时天色已暝,伏传凭着非凡的眼力,仍旧看见了夏荔袍角新染的血渍,关心地问道:“新药将军去了何处?宫中尚有逆贼顽抗纠缠不成?”

  夏荔与滕晋皆拜倒施礼,且都没有即刻起身。

  夏荔垂首道:“末将自作主张,送凉宫王氏、新城翁主并王氏族亲三十二口归天。”

  滕晋则随后补充道:“仆已验明正身。”

  原本与夏荔交好的两个将军停下了上前关心的动作,空阔的宫城中一片死寂。

  伏传的命令很清楚,攻破禁宫之后,擒杀王琥父子,不必株连。康郦和尤显都遵从了他的命令,杀死王琥父子之后,他俩就去找伏传报信邀功,留下夏荔收拾残局。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夏荔不知道何时与滕晋碰在了一起,两人跑去把王家杀了个干干净净。

  凉宫王氏就是妘使之妻,王琥的女儿,曾经的王太后。小天子被王琥闷死之后,妘使与其近枝遗留下的血脉都被王琥杀了个干干净净,唯独王太后的女儿,小天子的亲妹子,侥幸活了下来,且在新朝受封翁主之位。

  ——夏荔不止杀光了王氏族亲,连王太后和妘使的小女儿都杀了!

  伏传没有理会夏荔,他冲滕晋勾了勾手指。

  滕晋膝行上前几步,跪在伏传面前,一副侧耳恭听的模样。

  “你的主意?”伏传问。

  滕晋恭恭敬敬地说:“愿为小郎君分忧。”

  伏传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他脸上,滕晋破了嘴角,仍旧恭敬地垂头不动。

  “打三十杖。”伏传怒道。

  没有人敢求情。

  若伏传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滕晋拉着夏荔去杀人,这算是“体贴入微、为君分忧”。但是,明明有了不必株连的命令,这俩人还是手牵手跑去斩草除根,滕晋还要“验明正身”,谁敢求情?

  军中讲究令行禁止。滕晋和夏荔今日不遵上令、自行其是,也就是伏传目前的身份不是军中主帅,否则,这两人都是丢脑袋的罪过。

  滕晋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不慌不忙地解去上衣,匍匐于地。

  旁侧随行的撼山营侍从兵执杖行罚,击杖声沉沉入耳。

  伏传目光盯着夏荔,说:“大兄命我主管奸细间事,他归我管。你在军中履职,他日见了阿父,自去向阿父上禀此事。”

  不等夏荔说话,伏传翻身上马,一手拉住缰绳,说:“我回了。明日再见!”

第282章 大争(94)

  陈家在王都的奸细功夫做得极其细致,收买好的“自己人”家中早有奸细守门,禁军过处秋毫无犯,若没有奸细守门的世家豪门则难免被犁地清扫了一遍——伏传的命令恰好晚了一步,诸如丞相鲁宣此等欺压良善、专权跋扈之辈,早在伏传坐在皮裕家听曲吃饭的时候,就已经被一波剪除了。

  有栾处琬等陈家奸细守着门户,黎王府自然未受波及。

  伏传回来时,只见黎王府大门紧闭,处处安静。

  康郦亲自率领长庚营士卒护送伏传回来,先一步下马叫门。出来应门的就是栾处琬。

  “家中可好?阿母不曾受到惊吓吧?”伏传问。

  栾处琬点头哈腰,十分热情:“府上一切皆好。王妃与翁主都在玉山殿歇息,并未惊动。”

  伏传才点点头,对康郦说:“忙你的吧。”

  康郦也不至于要跟进黎王府蹭饭吃,打个哈哈施礼告辞。

  临走时,康郦才说,留下了三百长庚营精锐,在黎王府周围守护。

  伏传觉得没必要,凭他的修为,谁都别想在黎王府闹事。才刚刚诛灭王氏父子,王都各处都有遗患还未彻查,三百精锐放哪儿不是战力?何必留在他这儿吃风?太过浪费。

  然而,他想起了大师兄平时的行事做派。

  为人尊长者不能太过纵情恣肆,平白给底下人添困扰麻烦。他知道自己修为惊天,康郦不知道。留人守护主上本就是属下的职责,他何必自逞威能,反倒让康郦惴惴不安去承担失责的风险?

  “康将军费心。”伏传到底没有轻佻拒绝,客气了一句。

  康郦连声道不费心不辛苦,把留守的兵头抓来叮嘱了好几遍,方才美滋滋地走了。

  有了门前这番客气,伏传进门时,黎王与花折云都已经迎了出来。

  黎王与花折云都是城府极深之人,甭管关上门怎么撕逼纵情,人前总是装得很好。然而,今日骤变太过疯狂,两人见了伏传之后,表情都有些不自然——那是一种拿捏不好分寸、不知道怎么面对的尴尬。

  论身份,伏传是个小辈,见了花折云一口一个阿母,执礼甚恭。花折云也接受了这种关系。

  论权势,伏传一句话就令王都风云色变,半天之内,王氏父子覆灭,王都改姓为陈。黎王与花折云对着王家父子都得俯首称臣,面对如今王都真正的掌权人,该是跪拜呢还是跪拜呢?

  ——如果伏传再长大十岁,黎王与花折云都不至于这么失措。

  好在伏传态度未改,先一步化去了他俩的尴尬。

  “阿母,儿回来了。”伏传上前施礼。

  花折云明显比上午紧张了不少,连忙把他扶起来:“不要多礼,快起来。”

  “阿母吃饭了么?我有些饿。”伏传问。

  “那……快,快摆席。”花折云也不说吃没吃,反正都得去给伏传做陪客,“隽儿爱吃什么?这就使人烹制。”

  伏传在王都也住过一段时间,随口点了几个地道的王都菜色。

  黎王与花折云都松了口气,就怕这小祖宗非要吃相州菜,黎王府还真没有相州厨子。

  开席要论座次,黎王哪里敢居长?可伏传敬重花折云,也不肯居长。只好把主席空了出来,左右对坐。叫伏传独自坐着也不像样,花折云叫人把妘册抱了出来,介绍说:“册儿,这是陈家兄长,快给兄长行礼。”

  黎王府子嗣单薄,只有妘册这么一位翁主。在妘册出生的时候,妘氏统治也日益崩坏,黎王是个谨小慎微之人,并不热衷串联交往。所以,妘册打小就没见过什么亲戚,只见过伏传这么大年纪的奴仆——兄长,对她来说,就是辞书里的东西。

  “册儿拜见兄长。兄长玉体康健。”妘册穿着精致美丽的小裙子,乖乖地向伏传屈膝行礼。

  伏传便也放下碗筷,离席起身,躬身向妘册还礼。

  二人叙礼完毕,妘册就歪着头将伏传上下打量,问道:“兄长,就是‘先生为兄’的兄长吗?”

  伏传见她长得与谢青鹤的今世皮囊略有几分相似,难免爱屋及乌,满眼含笑地点头。

  妘册又问:“那我就是兄长的阿弟啦?”

  伏传再次点头。女弟也是弟。

  花折云原本是想抱着妘册在堂中玩耍,以免伏传独坐尴尬。哪晓得妘册拜见之后,直接就跑伏传身边去蹲着,呼唤奴婢送来碗筷,小手拿着大筷子,给伏传布菜,剥果子,很卖力地讨好伏传。

  不止伏传觉得好玩,黎王和花折云也很懵。

  妘册是黎王府的掌上明珠,谁都没教过她讨好人。这是哪儿学会的?

  “兄长回家了就不要再走了。家里有好吃的,好喝的,册儿的奴婢也都送给兄长,她会捏泥娃娃,泥屋子,什么都会捏。”妘册用手帕给伏传擦擦嘴角,满脸认真同情,“姜阿母还没有孩子,你就给姜阿母做孩子吧。她特别想要一个孩子。”

  此言一出,黎王和花折云脸色都变了,花折云似要阻止妘册。

  伏传给了花折云一个“没事”的眼神,笑道:“兄长已经有阿父阿母了。王妃想要一个孩子也不难啊,等她的病好了,养好身体,就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

  妘册想了想,说:“可我就想兄长做姜阿母的孩子啊。别的孩子很讨厌怎么办呢?”

  伏传被她认真思索又苦恼的模样可爱到了,问道:“册儿觉得我不讨厌吗?”

  妘册毕竟年纪小,很容易就被伏传牵着走了,闻言兴奋地点头:“兄长好好看。书上说,美人如玉树芝兰,我不知道玉树芝兰是什么样子,兄长就像院子里的松树,像阿母头上的珠花,有光。”

  伏传不禁失笑,将妘册抱了起来,低头说:“以貌取人,你要吃大亏的。”

  妘册完全被“漂亮大哥哥”迷倒了,也不想跟伏传顶嘴吵架,伏传说什么她都不反驳。伏传把她放在膝盖上抱着,她就顺势靠背着伏传的胸膛,开开心心地赖着不想起。

  这两人自说自话就黏在了一起,花折云完全没插得上话,只好退回到黎王身边。

  伏传抱着才五岁的妘册也不费劲,一手抱着,一手还能吃东西,跟黎王、花折云商量:“如今王都事平,阿母和王爷都不必再担心王氏父子。儿会在王都盘桓几日,一来王都初平,儿在等各库藏登记造册,督看各衙门底本籍册,二来王妃久病未愈,儿待她身体稳定了再走。”

  这番话让黎王和花折云心情都各不相同。

  黎王不大相信伏传是为了姜王妃才盘桓王都,不就是要等着收缴王都宝库才恋栈不去么?说得那么冠冕堂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