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437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后来姜王妃总是借口身体不适不肯入宫,她还对着独自入宫的花折云感念了几句。她没有察觉到异样,花折云也没有察觉到异样。因为,姜王妃的遭遇,黎王的猜忌,实在是荒唐至极,不可思议。

  相隔三尺之外的另一口棺材,还在咚咚挣扎,发出沉闷的声响。

  姜夫人突然吩咐:“开棺!”

  花折云愕然抬头。

  已经有卫士上前,以刀斧利剑顶撬,打开了被铁钉封紧的棺材。

  挣扎得满头大汗、嘴角也被勒出鲜血的妘侑昏头昏脑地坐了起来,稍歇片刻之后,他才呜咽着示意找人帮他拆了嘴上身上的绳索布条。站在旁侧的卫士都冷眼盯着他。

  姜夫人冷笑道:“你还有话要说?”

  妘侑并不认识姜夫人,以他的身份,也没有资格谒见姜夫人。

  冷不丁回头看见这位头戴金冠的贵妇,只觉得盛气凌人,每一分丽色都似利剑,刺得双目生疼,竟不敢仰视。稍微迟疑之下,姜夫人已抽出了身边卫士腰佩长剑,倏地刺透妘侑的咽喉。

  所有人都惊呆了,除了谢青鹤。

  妘侑喉间尚在喷血,姜夫人扔下长剑,回头掀起姜王妃覆面的绸缎,抚摩她冰冷扭曲的脸庞。

  “他日妘册问及何人杀她亲父。只管告诉她,是我!”姜夫人说。

  花折云终于流下泪来:“阿姊……”

  不杀妘侑,对不起无辜惨死的姜王妃。杀了妘侑,如何向女儿交代?在良心与女儿之间,花折云最终还是选择了替姜王妃复仇。她知道自己将无法面对女儿,这是永生难逆的遗憾。

  然而,姜夫人出现了。她知道她的痛苦与难处,也替她解决了这难以自处的人伦悲剧。

  “你安心替阿姒治丧。丧礼结束,我使人来接你入宫。”姜夫人说。

  不等花折云说话,她上前给姜王妃烧了两刀纸,“走了。”

  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谢青鹤这时候才得机会上前,替花折云擦了擦眼泪:“阿母?”

  花折云强撑了许久,终于在儿子面前歇下坚强,哽咽哭道:“我初见他时,性情高岸,宠辱不惊。在王琥父子淫威之下,他也委曲求全周旋了几年。为何到了青州之后,就成了这样呢?”

  谢青鹤哑然无语。

  有些丈夫在外窝囊是习以为常,却万万不能在家受一点委屈。

  妘侑在王都再是受尽了王琥父子的羞辱为难,回家仍是一家之主,是妻妾女儿的天。到了青州之后,他不再是家中最尊贵的那个人,妾室女儿成了家庭的重心,心态又怎么可能和王都一样?

  “王琥父子也不能天天怼着他骂,在这儿他可是天天对着阿母呢。”伏传说。

  谢青鹤使眼神都来不及。

  花折云愣住。

  “他原本就是心胸狭隘的小人,顺境尚能宽和仁爱,稍微有些波折便心生猜忌。当初他和阿母吵嘴不过就想动手,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哪有好人伸手就打自己的女人?”伏传又说。

  谢青鹤是真担心花折云被刺激坏了,哪晓得花折云也是个奇葩。

  她原本还挺伤心死了丈夫,更有几分自责是自己害死了姜王妃,被伏传叭叭挑了两句,居然就想明白了:“他原本就是心胸狭隘的小人。是我看错了他,却不是我害了他心智失衡,也不是我带累了阿姊……只怪他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

  “正是。他若稍微放宽心胸,怎么会怀疑阿母与王妃在宫中与阿父苟合?又譬如他是个傥荡磊落之人,第一回 就挑明了此事,误会早就解开了。不还是怪他心眼儿又小,人又怂蛋,只敢偷偷地拿姜王妃出气,都不敢被阿母知晓此事么?”伏传说。

  见花折云越发动摇,伏传又跟了一句:“退一万步说,他若是个开朗宽宏之人,就算阿母和王妃真的在宫中什么什么,也只会体谅阿母和王妃处境不易,心疼也来不及了,怎么会怪罪折磨?”

  谢青鹤不禁训斥:“你在浑说些什么!”天天给师父编排瞎话。

  花折云擦了擦眼泪,起身握住伏传的手:“多谢你开解我。此事只在他身上!”

  见花折云想通了,伏传连忙使人把妘侑的尸体搬了出去。要花折云给姜王妃办丧事说得过去,妘侑放在这里也怕把花折云刺激太过。出了这么大的事,要合葬是绝不可能了,考虑到妘侑是妘册的父亲,看在妘册的份上也得好好安葬,伏传差遣宫人替妘侑治丧。

  妘册如今还不大懂事,没有人愿意让她去灵堂祭拜,直接就被抱回了紫央宫。

  她一向是跟着保姆使女起居,不需要母亲贴身照顾,伏传也没想过会有什么麻烦。哪晓得到了晚上夜寝之时,整个紫央宫都听见妘册的嚎哭声,好一阵儿保姆都没哄住。

  伏传与妘册相处的时间长一些,比谢青鹤还担心小姑娘:“大兄,我去看看。”

  谢青鹤点头:“去吧。”

  伏传赶到隔壁时,妘册正趴在榻上哭,保姆差点要给她跪下了:“翁主,千万不能再哭啦。这是宫里,吵着贵人可是天大的罪过……”

  “你吓唬她做什么?”伏传皱眉上前,坐在榻边,“册儿,怎么了?想家了么?”

  妘册抬起脸瞥见他的模样,转身趴在他腿上,抽抽噎噎地说:“阿兄。”

  伏传耐着性子哄她,其实也不必怎么哄,妘册见了他之后就不哭了,只是抱着他不肯放手。伏传始终不知道她怎么回事,低头细细地问:“不是想家?那是饿了?渴了?不舒服?有人欺负你了?榻不舒服?枕头不好?摔跤了吗?被头发吓到了?……”

  妘册一直摇头。

  伏传实在没辙了,目光落在保姆身上。

  保姆回禀道:“翁主小睡了一觉惊醒,想是梦里魇着了。”

  伏传摸摸她哭红的脸蛋,问道:“是这样吗?册儿做噩梦了吗?”

  妘册还是摇头:“我不饿呀。”

  “不是肚子饿的梦。是很吓人的梦。你年纪还小,有时候分不清楚梦和现世的差别。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醒了才是真的。”伏传指尖轻轻划动,在妘册额间虚描了一道安神符,“好些了吗?”

  妘册抿了抿嘴,眼底有一丝不符合年龄的镇静,许久才悄悄流出泪来。

  “我知道那不是做梦。”她说。

  伏传鼓励地看着她:“嗯?”

  “我想去给姜阿母请晚安,阿母说,姜阿母生病了,不必去看她,叫我早些睡觉。我回了屋子,想起阿兄给我那瓶药。”她看着伏传的眼里竟有一丝求助,“阿兄说过,拿药吃了身体好。”

  伏传配药的时候也没忘了妘册,做了一瓶子养气丸,给妘册吃着玩儿。

  “嗯,吃了身体好。”寒江剑派外门弟子的常备药,为筑基修行做准备的珍贵药物。

  “我就去给姜阿母送药。”妘册说。

  伏传吃惊又意外。妘册居然撞见了姜王妃之死?!花折云没提过这事,她应该是不知道?但是,这群保姆肯定是知道的吧?伏传目光扫过,站在门口的保姆倏地跪下,瑟瑟发抖。

  妘册抱住伏传的脖子,悄悄哭了一会儿,才说:“阿父说,不许说。说就杀了我。”

  伏传很理解妘册的痛苦。

  他无数次地憧憬过父亲,得知伏蔚派人追杀刘娘子,想要杀死他们母子俩的时候,他也很痛苦。

  妘册从小受妘侑偏爱,受尽了来自父亲的宠爱与优待,突然被她最心爱的父亲威胁要杀了她,小姑娘很可能都不懂得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被父亲威胁伤害的痛苦。

  “他总是喝酒。”

  “他喂姜阿母吃难吃的东西,姜阿母就哭着死了。”

  “他越来越凶,越来越坏。”

  妘册抽泣了一声:“可是,他说他死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就好想哭。”

  这句话刺中了伏传的心。他恨伏蔚,他想杀了伏蔚替刘娘子报仇,可是,伏蔚真的死了,他也想哭。这是连提都不敢提的痛苦,却永生永世无法解脱。

  “你梦见他了吗?”伏传轻声问。

  妘册点头,瘪了瘪嘴:“我不想在梦里见到他。阿兄,我可不可以不睡觉?”

  伏传想了想,解下腰间的玉玲珑,念了几句祷词指尖轻触,放在妘册手里:“你把阿兄的玉佩放在身边,挂在手上也好,放在枕头边上也好。就不会再做梦了。”

  妘册也哭累了,拿着玉玲珑看了一会儿:“真的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伏传把她抱回床上,给她盖上被子,“你有事叫人来找阿兄,自己过来也行。不要自己哇哇哭,声音难听哭得又丑。”

  妘册躺下不久,伏传就揉了揉她的睡穴,把她沉入梦乡。

  伏传轻手轻脚出来,将所有保姆仆妇都扫了一遍,说:“翁主年纪是小些,口齿清晰、想法明确,你们跟着她好好服侍,多少心思都收一收——哪一日惹她来告状,该知道下场。”

  保姆们都悄声俯首称是。

  伏传出门时手里似是牵着什么东西,保姆们都面面相觑。没东西啊?

  谢青鹤正歪在榻上翻书喝茶,等着伏传回来。门刚打开,他就侧目看了过去:“什么鬼东西?”

  伏传将抓着的鬼影一拉,迫使鬼魂现身。原来是浑身捆着绳子、嘴里勒着布条,咽喉处还有血口子疯狂喷血的新魂——妘侑。他此时连鬼都称不上,只是一缕游魂。

  谢青鹤很确认此前伏传没有控着妘侑的魂魄,那就是从妘册那边捉来的?

  “多大出息,不敢去缠着老婆,跑来吓唬闺女。”伏传对他是嫌恶到了极点,“把册儿吓得不敢睡觉,趴在榻上哭。”

  谢青鹤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扔出去吧。”

  “我给册儿弄了个驱鬼符。给他扔出去,万一他跑去吓唬阿母呢?吓着哪个阿母都不好。”

  伏传找了个瓷瓶,把这被捆住的游魂塞了进去,又拿了个红枣堵住瓶口。

  “早两日处置了。若是被师父知道你又玩鬼,”谢青鹤哼了一声。

  伏传突然转身,拿着瓷瓶就出去了。

  谢青鹤一时错愕,有些不安地坐了起来,想了想还是穿鞋下榻,紧跟着追了出去。

  这时刚天黑不久,沿途还有卫士婢女站着,谢青鹤问了伏传行踪,跟到了偏殿僻静处的小景。瓷瓶被放在地上,伏传虚持符剑,劈开阴路,正在做法将妘侑的游魂直接送入鬼门。

  因伏传修为惊天,送走游魂只是顷刻间的功夫,谢青鹤才刚刚追来,他已经完功。

  伏传弯腰拿起瓷瓶,顺手把红枣塞嘴里嚼了一口:“大兄?”

  黑暗中,谢青鹤表情不大清晰。

  伏传上前抱住他,小声说:“我没有生气。大兄说得对,我就出来把鬼处置了。”

  谢青鹤轻嗯了一声,摸着他单薄的肩膀,说:“以后我都好好说话。”

  伏传拉着他往回走,边走边嘿嘿:“倒也不必。大兄难得冲我‘哼’一声,哼得我心肝儿都颤了颤,现在还腿软呢。诶,别人用鼻孔说话可太讨厌啦,大兄用肚子说话都好听。”

  “你是饿了么?”谢青鹤干脆把伏传抱了起来,“腿软肠鸣,五脏庙须上祭品。”

  伏传吐出嘴里光溜溜的枣核,说:“吃涮锅子。”

  “吃。”

第286章 大争(98)

  花折云在宫外主持姜王妃的丧事,谢青鹤与伏传还得忙着酬功授爵。

  这时候各路功臣老将都在打听授官之事,唯独单煦罡八风不动,隐有点急流勇退的意思。

  谢青鹤亲自跑了一趟恕州,把伏传拟定、上官时宜首肯的授爵册子交给单煦罡过目,单煦罡也不肯看,只说残疾之人余生别无所求,只想个老婆孩子热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