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恩 第486章

作者:藕香食肆 标签: 穿越重生

  菜,不难吃。

  小人得志的嘴脸,委实难看。

  ——可人家跟好友讨论家事,你再看不惯,又能怎么办?

  “不痛快?”谢青鹤问。

  伏传乖乖地把筷子重新捡起来,低头认错:“我总是襟量不够,独自生气。”

  “要我就不独自生气。平白气死了自己,又有何益?”谢青鹤指尖一滑,就有一瓶没贴着标签的粉剂从随身空间里拿了出来。

  他示意伏传:“凭你的身手,喂他吃下去也不株连旁人,应该没问题?”

  伏传绝没有想到大师兄居然会这么干。

  他尚且不知道药瓶里是什么东西,打开瓶塞闻了一下,脸都绿了,连忙拿开。

  完蛋了!

  就这么轻嗅了一小口,小伏传半个月都要站不起来!

  谢青鹤见他脸色发青,低笑道:“有解药。”

  伏传尴尬的脸色方才恢复正常,又悄悄指了那人一下,再次和大师兄确认:“可以喂啊?”这是给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直接下药啊?这么一瓶子下去,那人这辈子都别想当新郎官了。

  谢青鹤淡淡地说:“有儿子了。”不算断子绝孙。

  伏传还是觉得这件事非常的不可思议。大师兄这么光风霁月、光明正大、端方威严……的人,怎么会和凡人一般见识?怎么会对凡人下药?还做得这么理直气壮。

  “去不去?”谢青鹤问。

  伏传拿起药瓶,若无其事地往说话那桌逛了过去,没多久又回来了。

  当着大师兄的面做坏事,不,是与大师兄合谋做坏事,做的还是完全不符合寒江剑派教养、肆意欺凌凡人的坏事,伏传有一种说不出的刺激。恰好帮闲去隔壁买来的菜也端了回来,就让帮闲服侍着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饭,趁着夜色溜达回家。

  “大师兄。”伏传喝了两杯酒,脸颊微红,挽着谢青鹤的胳膊,“我想明白了。”

  谢青鹤一只手提着灯,还抱着抱被里裹着的阿寿,问道:“想明白什么了?”

  “那个狂夫。他说,他要回去当新郎官。这是因为安仙姑没了,他老婆不得不讨好他,他才敢去拉扯老婆的丫鬟。也就是说,他老婆不愿意,他老婆的丫鬟也不愿意。”

  “我初时以为,大师兄这么做,对凡人下药,是欺负凡人。”

  “我想歪了。”

  “明明就是救人。”

  “用嘴救,用剑救,用药救……怎么救不是救?能救到就好了。”

  “你才喝了几杯?身上的修为都不够用了么?”谢青鹤知道小师弟是故意醉酒。修士有真元护体,伏传这样吃了毒药都能迅速排尽消解,喝酒哪可能真的醉倒?除非伏传不想用真元解酒。

  伏传可怜巴巴地挨在他肩膀上,用脸去蹭他的衣裳:“我想晕一会儿。酒这么难喝的东西,若不是能让人晕头转向,谁要喝它。大师兄,我今天一直想杀人。我竟然想,若我是个魔道出身的坏人,是不是就可以随心所欲把看不顺眼的人全都杀了……”

  他说着飘身纵跃而出,徒手支出一杆□□的形状,轻飘飘跃上六尺之高,翻越而下。

  此时二人走在无人的小巷里,伏传横身劈手,空中便有风雷绽放。

  他闭着眼在空中纵跃,每一次出招都带着汹汹杀意,将不存在的敌人刺得粉身碎骨。

  短短半天,他在杏城县衙公堂,见识了太多的欺凌与残虐。有些委屈可以抗争,有些仇恨可以倾诉,然而,那些被他招来魂魄的闺帷弱女,死得千奇百怪,死得一文不值。

  明明指认了凶手就是其丈夫,判决却让人无法认同。

  夫杀妻,减等。

  丈夫再让公婆出面作证,指认妻不顺不孝,减等。

  更有甚者,有岳父出面状告女婿杀女,伏传把死者的魂魄招来问明情况,丈夫私下答应给岳父赔三十两银子,岳父立马反口说是女儿不孝公婆,殴打公婆,才被女婿失手打死。

  ……

  人,怎么能和牛马一样,成为肆意买卖的财物?

  伏传在寒风中用枪痕刺散了漫天薄雾,指尖风雷应和,压着他轻灵矫健的身影落在小巷尽头。

  他想起当初在伏蔚记忆世界里看见的那一幕。

  伏蔚在收到刘娘子产子的消息之后,那么轻描淡写地拿出一块令牌,吩咐说,收拾干净吧。

  ——妻,子。

  ——都是丈夫的私产,想要处置,就随手处置了。

  这是伏传心中最大的痛处。

  谢青鹤走到他身边,握住他攥紧的拳头,深深抱住他:“师哥在。”

第320章

  伏传在巷子里发泄一通,酒劲散尽,整个人就清醒了过来。

  谢青鹤却很心疼他,一路扶持搂抱着,低声安慰。哄得伏传心里痒痒,步履渐快,手指勾着谢青鹤的手指,满眼都是暗示:“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要大师兄陪着我睡才好。”

  这时候伏传要拉着他去街上翻跟斗,谢青鹤都要认真考虑是不是蒙着脸陪小师弟疯一回。

  “嗯,好。早些睡。”谢青鹤便也紧赶了一步,要带伏传回家。

  伏传的情绪从来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拉着谢青鹤快快走回寄居的家中,大约是觉得老夫老妻了还这么着急好色,还拉着大师兄一起跑着回家亲热温存,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又忍不住笑。

  他二人寄居的书房原是富商家中老头儿独居,墙边另外开了一道门,出入很方便。

  这时候回家已经比较晚了,还有老奴在等门。

  伏传敲门之后,先对那等门的老奴说了句辛苦,又掏了一两银子给他做赏钱,说:“老人家去休息吧,我与师兄这就歇了,今夜不出门了。”

  老奴得了赏钱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殷勤地提着灯给他俩照亮引路。

  这时候灯烛虽不如古时那么珍贵,点灯熬油也是一笔开销,何况灯火无人照管容易走水,甭管多大的家业,也是有人的时候才点灯。谢青鹤与伏传都不在家,那间书斋客堂便漆黑一片。

  老奴提灯引路,嘴里说着吉祥话,又问贵客是否要热汤热食,家主人交代要好生伺候。

  伏传也不想被人打扰:“不必了。这就歇了。”

  谢青鹤突然说:“我带着灯,老人家留步。”

  他说话一样春风和煦隐带温柔,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使人不敢啰嗦。

  那老奴想客气一句都愣是没敢吭声,伏传也顺着谢青鹤的目光看见了前边的身影,连忙对那老奴说:“是了,老人家留步。请回去吧。”

  那老奴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反正两位贵客都不让他往前走了,他就客气地告退。

  谢青鹤手里提着灯。

  灯油已残,火光羸弱。

  伏传借着这一点微弱的光线,侧头去看大师兄的脸色,觉得大师兄的表情真是前所未见。

  他再蠢也知道谢青鹤和云朝之间闹矛盾了。

  大师兄从云朝手里取回了阿寿,大师兄绝口不提云朝的去向,回家就看见云朝哥哥跪在门口……只是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伏传也不敢胡乱插嘴。

  在伏传想来,大师兄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惹了大师兄生气,肯定是云朝哥哥哪里没做到。

  ——搞明白怎么回事之后,才好缓颊说情。

  “兄长怎么跪在这里?灯也不点一盏。”

  伏传尽量让气氛轻松一些,上前两步不着痕迹地查看了云朝的脸色状况,确认云朝没有受伤也没有特别负面沉重的情绪,略松了一口气,方才回头向谢青鹤请求:“天气这么冷,又在别处寄居,叫人看见了多不好意思。大师兄开恩,让云朝哥哥进门说话吧?”

  云朝不敢进门,必然是大师兄有心驱逐。只要能把云朝弄进门去,一切都好说。

  谢青鹤没有即刻答话。

  伏传暗暗担心,云朝也不禁默默按住了指上剑环,微微攥紧。

  过了片刻,谢青鹤才缓缓走了过来,眼见他似要直接进门,云朝也不敢说话,难过地低下头。

  哪晓得谢青鹤才进门一步,声音就传了出来:“进来吧。”

  伏传连忙扶了云朝一把,关切地与他换了个眼神,却发现云朝只顾低头捏着手上剑环,并没有和他交流情绪的意思。到底怎么了?伏传将门帘掀起,与云朝一起进门。

  谢青鹤已经把阿寿放进了小窝里,正在点灯。

  伏传上前帮着把几盏灯都点亮,各处放好,屋内霎时间亮堂起来。

  “时候不早了,你有什么话,快些说吧。”谢青鹤见云朝又要跪下,皱眉道,“不必下拜。”

  这句话不止让云朝愕然,正在准备茶水的伏传也大为惊心。

  常人将受人礼拜视作权威荣耀,于谢青鹤来说,拜礼却是责任。受了人家的拜礼,就要尽到前辈高人的责任。他说不许下拜,大概就和“我不想管你”是同一个意思。

  伏传以为把云朝弄进门来,有话说开就没事了,哪晓得谢青鹤想的是把人弄进来,说清楚走人。

  这就不是孰是孰非的问题了。伏传连忙出来帮着说情:“大师兄息怒。我不知道云朝做了什么触怒大师兄的错事,只是这么多年相处,不说功劳苦劳,还请大师兄看在多年情分上宽恕一二。”

  谢青鹤摇头道:“他若是做错了,我自然责罚他。但是,他没有做错什么事。”

  伏传一愣。

  云朝也不禁抬头,迟疑地看着他。

  “这些年你我皆以主仆相待,我也确实将你作剑仆差遣,其实你我皆心知肚明,认主是你所愿,不认主亦从你所愿,你一直都是自由身。你跟着我,是觉得自己无处可去,随着我自觉心安。如今你对我生出疑虑,我不再是你倚靠信赖的对象,反倒要对我再三提防——你又何必为难自己?”谢青鹤问道。

  云朝隐隐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可是,他又无法反驳谢青鹤的说辞。

  在遇到白毛狐狸的时候,他就是不想把它带到谢青鹤跟前。他想把丝丝和白狐狸都藏起来。

  换了从前,遇到无法解决的事情,云朝第一个想法就是找主人。他无比信任谢青鹤。

  然而,在丝丝和白狐狸的问题上,云朝明知道谢青鹤绝不会伤害无辜无害的白狐狸,明知道谢青鹤能治疗重伤的丝丝,他还是选择偷偷地照顾被狐狸附身的丝丝,不愿意暴露她们的存在。

  ——这背后的顾虑究竟是什么,云朝没有深想。

  但是,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就是不想让谢青鹤知道丝丝和白狐狸的存在。

  不再倚靠信赖,反倒再三提防。

  所以,主人不要我了。

  云朝无从辩驳,倔强地盯了谢青鹤许久,突然转身出门。

  伏传绝没想过云朝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错愕震惊都及不上他此时的难过不舍。

  他很喜欢云朝,对他来说,云朝是位极其可靠又温柔的前辈朋友,从前云朝跋涉千里为他和谢青鹤送信,偶尔江湖相逢,云朝也很乐意为他拔剑干仗。平时也总是陪他玩耍,处处关心爱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