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在伏传想来,这份情谊总要持续到二百年后,截止到生死之前。
哪晓得今天突然就崩了!他简直不能相信大师兄身边没有云朝的日子会是怎样!
“大师兄。”伏传急切地拉了谢青鹤的手一下,“就不能哄一哄他吗?他有什么疑虑不解之处,大师兄可以开解他啊。好好儿的怎么就这样了?我去请他回来,大师兄和他说一说好不好?”
见谢青鹤半点不为所动,伏传跪下急得眼眶都红了:“大师兄,你若有心留他,怎会留不住?”
“傻孩子。”谢青鹤无奈地替他抹抹眼泪,“我哄你、留你在身边,是要你做我的道侣,做我的衣钵传人。我哄他做什么呢?叫他继续替我奔波劳碌,操持贱役,做我的仆人么?”
伏传被他说得蒙住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谢青鹤无非是心高气傲,做他的仆人也得死心塌地,爱做做,不做滚。若云朝心中猜疑不解,主动找他坦白也罢了,他自然会替云朝想办法开解。现在云朝一声不吭先斩后奏,已然有了疏离隐瞒的事实,谢青鹤才不肯去向他解释。
“可我觉得……”伏传指了指门外,“云朝哥哥可能还是喜欢做大师兄的仆人。”
云朝并没有离开。
他自知理亏,又说不过谢青鹤,转身出门之后,就在门廊一侧跪下了。
——他倒是很懂事,没有钉在门口,把出入通道让了出来,在不怎么起眼的角落里跪着。
反正伏传和谢青鹤都是耳力绝佳的修士,哪怕他找个捉迷藏的位置跪着,屋里两人也绝不会遗漏他的存在。
在谢青鹤跟前耍心思,谢青鹤有心不理会他。
就云朝的修为体格,别说跪上一夜,就是跪上十天十夜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伏传趁势抱住谢青鹤咬他的耳朵:“就哄一哄他吧。要不……怎么睡觉啊?”
云朝也是耳聪目明的修士。他就在门廊边跪着,正常睡觉当然碍不着什么事,但,伏传打从小巷里翻滚出来就拉着谢青鹤暗示了半晚上,心急火燎奔回家就是为了好好“睡觉”,这还怎么睡?!
伏传一直都在很认真地想要留住云朝。
谢青鹤看着小师弟依然隐隐泛红的双眼,问道:“你就这么离不得他?”
伏传认真点头,哀求道:“兄长并没有离弃之念,一直有心求和。大师兄怎么忍心逐他出门?有不解误会之处,大师兄指点他几句。以兄长对大师兄的忠心敬服,必会心甘情愿向大师兄赔罪的。”
“那你不妨出去问问他,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谢青鹤哂笑。
伏传即刻起身出门,匆匆去找云朝:“兄长听见了吗?”
云朝就跪在一墙之隔的廊下,夜阑人静之时,谢青鹤与伏传在窗前说话,云朝听得一清二楚。
他被问住了。
有什么话想说?
他就是思前想后,终究还是不想离开主人,便回来跪求原谅。
可是,谢青鹤却要和他说清楚种种幽思猜疑。若是说不清楚,就不肯让他再留下。
这要怎么说呢?
说自己逆天改命的时机太过凑巧?说自己也不知道来历是否清白?说觉得妖族落在谢青鹤手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说想要让白狐狸守着丝丝自由自在在杏城生活,不想让她们落在寒江剑派眼里?
——能说吗?敢说吗?
——他自己都没弄清楚,为什么会生出这样晦涩幽深的想法。
云朝把这些不能细说的话题都死死压住了,知道谢青鹤能听见自己说话,他也没有让伏传传话,低头尽量清晰地说道:“主人今日将仆堵在小院,是循着留在剑环上的那一点灵犀吧?”
谢青鹤心道,果然来了。
他冷笑一声,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在替你祭炼剑环之时,暗中做了手脚。你只要带着我替你祭炼过的剑环,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知道你在哪里。”
哪晓得云朝并没有质问声讨他,反而说了另一番话:“那日仆被阿寿诱走,陷入阴阳混沌之界,主人一直很担心着急。此后便替仆祭炼佩剑,一来戒仆入魔,二来守仆行踪。仆明白道理。”
这是云朝的聪明之处。
他决口不提和谢青鹤的种种分歧,只说谢青鹤对他的好处。
——再有多少问题矛盾,主人对我这么好,我怎么敢有二心?求原谅。
屋内久久不语。
过了许久,才听见谢青鹤说:“时候不早了,去客栈喂马。明早再来服侍。”
第321章
柳长安被谢青鹤差遣回寒山送信,杏城所有需要招魂的命案都需要请伏传帮忙。
事实上,杏城不大。平时也没有那么多命案发生。被告上衙门的殴妻致死案大多数也算过程清楚,并不是件件桩桩都需要招魂寻找真相。但,龙鳞卫难得上门,杏城令是羊毛不薅白不薅,腆着脸使人来请伏传去帮忙。
伏传私底下也和谢青鹤抱怨发脾气,说,招了魂有什么用?明知是故意杀人也判不了死,平白把死鬼叫到公堂上被断案判罚羞辱一顿。
然而,衙门差役上门来请时,他又叹了口气,收拾整齐继续去县衙干活。
——能绞就绞,不能绞就板子、枷号、坐监……总而言之,能判多少算多少。判了总比眼睁睁看着杀人犯逍遥法外好吧?
伏传去了县衙,谢青鹤也不想留在家里被丫鬟们围观,再次出门溜达闲逛。
有了昨天撞见白狐狸和丝丝的经历,谢青鹤大概也弄明白了,妖族现身不是一桩两桩,去郇城遇见高调的胡钟钟,来杏城又撞见了低调的白毛狐狸,城里都这么多妖族,荒郊野岭更不知道还有多少来历不明的妖怪东西。
只是,他暂时没有辨别妖族和正常人的方法,有心去搜寻妖族下落,倒像是大海捞针。
逛了一天,果然也没有什么收获。
云朝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撑伞提鞋,端茶买饭,殷勤得宛如酒楼帮闲。
谢青鹤也是无语:“没事就去客栈刷马,一整天跟着我打转做什么?”
云朝刷地把纸伞打开,说:“天寒地冻,仆给主人撑伞挡风,仔细着凉。前面有食肆,仆去给主人端碗姜汤来驱寒。”
“我不喝。”谢青鹤已经被云朝灌了六碗姜汤,不说受寒,简直能喷火,“你这是变着法儿收拾我出气是吧?再去给我端汤,怎么端来你给我怎么喝下去!”
云朝无辜地眨眨眼,冬天喝姜汤不好嘛?路过前边食肆时,他还真就给自己端了一碗喝。
天色渐晚,谢青鹤准备回家。
路过煎饼摊子,谢青鹤花十二文钱又买了两个饼。
这回卖饼的是昨天晒太阳的懒汉,他的妻子正坐在炉边吃汤面,夫妻二人说说笑笑,气氛极好。
“给小师弟留一个。”谢青鹤把肉饼递给云朝。
总共两个饼。给小主人留一个,另一个……是给我的?
云朝小心翼翼用油纸把一个肉饼包起来揣进怀里,剩下一个油饼捻在手里,咔嚓咔嚓边走边吃,很快就吃了个精光。也没忘了跑去找谢青鹤讨好:“好吃。”
谢青鹤不怎么理会他,态度很明确:我不高兴。
云朝跟前跟后跟了他一天,狗腿子当得殷勤,却从没有说过昨天的事情。
他二人名为主仆,这么多年下来,情分太深了,轻易割舍不了。云朝非要跪着耍无赖,谢青鹤也不能拿剑赶他。何况这货不要脸,真敢守在门外听壁脚,破坏他和小师弟的夜生活。就像是糟心的老父亲拿叛逆的幼子没办法,儿子躺在地上打滚,老父亲还能真拔剑刺死他不成?
断绝关系是做不到,但,事情没有说清楚,也没有和好如初的道理。
该说话的时候,依然说话。给伏传买东西的时候,也给云朝捎带一份。不是说全然不理。
但是,谢青鹤不再认真聆听云朝上禀的每一句话,也不会对云朝的每一个请示都做回应。漫不经心的态度就是很明确地告诉云朝:你得罪我了,我很不高兴。
云朝心肝也很大。
不管谢青鹤对他什么态度,只要还能跟在主人身边,其他的,他不强求。
——不就是不怎么搭理我么?好稀奇的事。这世上有几位主人是对仆人有求必应的?
云朝伺候谢青鹤回家之后,陪着主人和小主人吃晚饭,往日他可能就先跑了,这回刻意留下来联络感情,非要伺候谢青鹤与伏传下棋喝茶。
伏传也察觉到他两人之间气氛不对,也想把云朝留下来联络感情,便拉着谢青鹤手谈。
谢青鹤总得给小师弟几分体面。
于是,云朝开开心心地泡茶看戏,伏传在棋盘上被大师兄杀得满头冷汗。
一直熬到亥时末牌,谢青鹤也不说休息,输棋输得裤子都要没了的伏传举手投降:“不行了,喝了一晚上茶,茅房都跑了四回了……要不,云朝哥哥就在这里睡?天也太晚了。”
云朝总还知道不能打扰主人和小主人行礼,笑呵呵地起身:“仆服侍主人小主人洗漱,还是回客栈去看看马儿。”云朝泡茶的时候就把热水煨了出来,真要服侍谢青鹤与伏传洗脚。
不说谢青鹤同不同意,伏传就不同意。我大师兄的脚,除了我自己,谁也不给摸!
云朝也不坚持,跟伏传商量:“那我服侍小主人洗脚。”
伏传震惊地看着云朝,缓缓做了个“?”的表情。给我洗脚?说的是什么屁话?
谢青鹤将捡在手里的棋子往棋篓一砸,骂道:“马上滚!”
云朝灰溜溜地施礼辞出,照旧不走门,直接从墙上翻了出去,三两下就不见踪影。
留下惨遭池鱼的伏传被大师兄揪住擦了三回脸,洗了三回脚,浑身上下都被搓了三回。搓得干干净净香喷喷地放回榻上,又被大师兄拿出了棋盘上的声势压着杀了三回。
大师兄总问,喝了那么多茶,喝到哪里去了?吐出来。
吐不出来的伏传只能抱着大师兄哭:“再也不叫云朝哥哥来侍茶了!大师兄,明儿叫他滚蛋吧!再不要他了!好端端地作甚要给我洗脚,害人精转世成人!”
谢青鹤捏住他汗泪交下的脸颊,低笑道:“那不成。明儿还叫云朝哥哥来服侍小主人洗脚。”
“大师兄饶命。”伏传太后悔了。
毕竟云朝哥哥被赶跑了还会自己跑回来,伏继圣的小身板只有这么一个,禁不起大师兄磋磨。
谢青鹤便抬起头来,将他左右端详:“真要饶命?”
伏传只得合身抱住他,抬头堵住大师兄沾了些汗水的嘴唇,深吻许久之后,才呜咽一声:“今日不知死活,活该死在这里。大师兄,明天再饶命?”
谢青鹤此时才抽了束发的玉簪,长发如瀑布般倾泄而下,将伏传拢在乌蒙蒙的梦幻之中。
“嗯?”谢青鹤并不主动。
伏传身在其中已然痴了,仰头望着大师兄的朦胧俊颜:“不敢劳动大师兄,小弟自己来请死。”
……这样的大师兄,哪个遭得住。
伏传想到这里,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无非是,这样的大师兄,除了我,谁又见得着?
平时心高气傲谁都不肯哄的谢青鹤,却总是不动声色地拿美色引诱心爱的小师弟,二人私下相处时,他更是毫不避讳用小师弟最痴迷的方式进行讨好。
伏传有十成崇敬爱慕他,这么双管齐下恩威并施美色相济,痴慕之心也被硬生生刷到了二十成。
一夜春梦酣眠,世间烦恼皆消。
伏传抱着被子枕着大师兄的长发睡到天亮,醒来时还忍不住凑近了大师兄的头发轻轻闻。
大师兄的头发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