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藕香食肆
许多伙计、力夫出来玩耍,除了调笑妓女,更多的还是想吃点好饭好菜。所谓饮食男女,吃总是排在第一位的。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男人手里没有多少闲钱,自然不会叫帮闲去帮着买这吃的那喝的。
坐在雅间里,看不见大堂里的水牌,店小二现场来了段报菜名。
驴蛋听得满眼迷惑,韦秦知道没有自己点菜的份儿,安安生生地坐着。
只有伏传听得认真,时不时问问这个菜是什么,怎么做的,然后店小二就听见这财大气粗的小爷来一句:“来一盘吧。这也可以啊。嗯,行,就这个。还有什么?”
店小二老老实实地说:“爷,您许是初到龙城?咱们北边的饭菜分量大,几位点上四荤二素还有两碗羹汤,只怕已经吃不完……”
伏传看了谢青鹤一眼。
谢青鹤含笑点头。
“那就这样吧。对了,店里可有熬得时久的骨汤?不拘猪骨羊骨。”伏传说。
店小二看着谢青鹤还挂在脖子上打着夹板的胳膊,心领神会:“熬得雪白的羊棒骨汤,您是直接来一碗素汤,还是加点羊杂面条子?”
谢青鹤想说,以形补形不是这么补的,我不想再喝汤了。
伏传已经点了头:“素汤就是了,上好的精盐来一碟子,我们自己加,再切一碟葱花,葱绿切得细碎些,不要葱白。”
伏传这么熟练地照顾着他的饮食习惯,谢青鹤还能说什么?
小师弟孝敬的汤,怎么着都得喝呀。
等店小二走了出去,伏传就跟谢青鹤说:“我有个大师兄留下的长辈李大叔,从小照顾我。他从前就在龙城的酒楼里做帮闲,听说龙城好些外食铺子都是百年老号,帮闲去排队买吃食还得看脸,认识的就先给提溜出来,不认识就得排长队……”
这说的是李钱。看得出来,李钱和伏传相处得很好。
能替伏传打理产业,李钱也算是走上人生巅峰了吧?想起故人,谢青鹤的眼神变得温柔。
伏传端起店小二送来的茶喝了一口,说:“师叔,咱们有空也去吃一吃老店的手艺。”
“好。”谢青鹤答应。
驴蛋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茴香豆。
伏传把那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说:“只许吃十个。待会儿好好吃饭。”
驴蛋年纪小,长得比同龄人也瘦弱,坐在椅子上只能勉强扒着桌子,韦秦闻言用筷子拨了准确的十颗豆子在驴蛋碗里,驴蛋勉强攀着碗,美滋滋地吃着自己期盼的美味。
待饭菜一一端上来之后,谢青鹤左手拿着筷子,目标是那条清蒸鲈鱼。
哪晓得筷子还没伸出去,伏传已经把整盘鱼端到了自己面前……
这独食吃得也有点过分了吧?你要真的喜欢,截一半也罢了,哪有人整盘都端走?
谢青鹤有点不高兴。不过,看着小师弟认认真真剔鱼刺的样子,大概是真的很爱吃鱼。算了,这一路上也是辛苦,不是吃面糊就是吃炖鸡,难得吃上一口河鲜,不至于跟小师弟抢这口吃的。
谢青鹤调转目标,吃了一口炒得水嫩的鸡蛋,伏传已经把剔好的一碗鱼肉送了过来。
整条鱼最好的肉都已经剔进了碗里,不止将鱼刺一一剔净,连鱼皮都扯了下来。白白净净的鱼肉上还浇了一些蒸鱼的汤汁。
伏传做完这些就把碗推到谢青鹤面前,再把剔得乱七八糟的残鱼推回桌上。
恰好店小二把精盐和葱花送来,伏传就把羊汤拿在手里,先用筷子蘸着尝了尝咸淡,再撒上一丝精盐,抓了一小转葱花。
谢青鹤面前又多了一碗准备好的羊汤。
伏传起身用滚烫的茶水涮了涮瓷勺,又回来放进谢青鹤的汤碗里。
谢青鹤突然想起,他胳膊没有受伤之前,伏传都坐在他的左手边。自从他胳膊不好了,伏传每餐都会很认真地照顾他的饮食,渐渐地就坐到了他的右手边——方便帮他夹菜剔骨。
“师叔,您先吃菜,还是给您把米饭盛上?”伏传问。
自打店小二上菜之后,驴蛋和韦秦只顾着吃,唯独伏传忙碌到现在,他自己倒是理所当然,半点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师叔不方便,总得把师叔照顾好了,他才好自己动筷子。
谢青鹤停顿了片刻,说:“盛些饭吧。伏传,辛苦你。”
“举手之劳。”伏传唤店小二来,重新烫了个饭碗,给谢青鹤盛上米饭送来。
谢青鹤吃着鲜甜的鲈鱼,喝着鲜美的羊汤,偶尔吃一口炒得黄澄澄的鸡蛋,莫名其妙就失去了对其他菜色的兴趣。他偶尔就会想起,刚才小师弟低头认真剔鱼刺的样子。
伏传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他和韦秦都在嗷嗷抢红烧肘子吃。
驴蛋也爱吃肘子,只是个子太矮抢不着,韦秦一边吃,一边给驴蛋分点,伏传咔咔吃了两口,再提起筷子,发现那肘子就只剩下一坨瘦肉,最好吃的皮没了。
他也不至于为了这个跟驴蛋韦秦急眼,叫来店小二,再上两盘。
店小二有些为难:“今日备货不足,只剩下一盘了。”
“一盘也行,快些蒸了送上来。”伏传咂咂嘴,想吃肘子皮。
谢青鹤不禁好奇:“你不吃鸡皮,却喜欢吃肘子皮?”
“那不一样啊。你看,这个肘子皮,它是平的……鸡皮上全是小疙瘩。”伏传很懂事,自从知道谢青鹤爱吃鸡皮之后,他就不说鸡皮恶心了。
“鸭皮也不能吃?”谢青鹤问。
“鹅也不行。”伏传全部否决。
等到第二盘红烧肘子端上桌,伏传撕扯下巨大的一块,拌在碗里,吃得满嘴流油。突然发现谢青鹤一直在吃鱼,没怎么伸筷子,忍不住问:“是不是给您剔太多了啊?您吃点别的。”
咵叽。
一大块肘子连皮带肉到了谢青鹤碗里。
“我喜欢吃鱼。”谢青鹤夹起肘子吃了一口,味道也不错。
伏传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他不禁好笑:“肘子也好吃。我左手好端端的,自己会夹菜。你好好吃饭。”
伏传倒是满口答应,吃上两口发现谢青鹤碗里有白米饭露出来了,马上就给谢青鹤夹上一筷子。谢青鹤被他塞得有点艰难,只好把自己的碗稍微往侧边拉了一点。
哪晓得伏传年纪轻轻,胳膊倒是长得挺长,往他碗里运送各样菜色毫无压力。
谢青鹤:“……”
说好的细腻贴心呢?你这孩子缺心眼吧?
伏传还要叮嘱他:“师叔,您这么瘦,总得多吃点才能健康起来。小孩子都不挑嘴。”
谢青鹤把他夹来的菜一一吃了,还得给小师弟点个赞:“你说得对。”
一顿饭吃下来,风卷残云,杯盏狼藉。驴蛋眼大肚皮小,什么都想吃,奈何那小身板吃不了多少。韦秦则是真的挺能吃。
最让谢青鹤吃惊的是伏传。
看着伏传的食量,谢青鹤很怀疑,这一路上小师弟是不是根本没有吃饱?
“没有啊。”伏传站在雅间一角,用店小二端来的热水擦了嘴,再用清茶漱口,确定口气清新之后,才回来跟谢青鹤说话,“好吃就多吃一点,不好吃就少吃一点。”
所以,到底是谁在挑嘴?
谢青鹤拍拍他的脑袋,倒也没有告诫什么。
伏传迟早是要入道的,一旦入道,强身淬体,饮食伤不了肠胃,吃喝上随便些也没关系。
在柜上会了账,伏传还专门找来店小二给了赏钱,问明白哪里有卖澡盆子,散着步出门。
店小二虽指了木匠铺子的位置,此时天色已晚,也不一定还买得着。伏传说:“这样的铺子不都前店后家么?咱们敲开门多给些银子,为何不卖呢?”
谢青鹤明知道他是故意在大街上晃荡,更不会阻止他,只陪在身边。
半道上驴蛋就走不动了,伏传正要去提他,韦秦已经把驴蛋背了起来:“我照顾他。”
驴蛋是深怕谢青鹤与伏传觉得自己累赘,韦秦则是为了努力刷他二人的好感,尽量把自己跟驴蛋绑定。两人一拍即合,决心彼此照顾。驴蛋身体瘦弱,韦秦也是个半大小子了,背着驴蛋很轻松。
走到木匠铺子门前,果然已经上好了门板。不过,侧边有扇小门开着。
伏传一头钻了进去:“老板在家吗?”
店主正在后边家里吃饭,闻声提着灯出来:“客人有礼。”
木匠铺子多半是定做各类家具,照着客人家宅的大小比了尺寸,才好打造。至于常用的木盆、木桶,倒还真有现成的。伏传想要个大澡盆,那店主不肯卖:“那是别位尊客订下的澡盆子,约好了四天后就来取……”
“这不是还有四天么?四天时间您再给他打一个。这个先匀给我。”伏传不住作揖请求。
谢青鹤看不得他这样求爷爷告奶奶的样子,不就是个澡盆子,值得这样?说得好像谁不会做似的!没等谢青鹤转身走人,那店主听着伏传说得有道理,又特别想挣这笔钱,就答应把澡盆子匀了。
伏传这会儿学了个乖,只怕盆子再漏水,叫店家灌水试过确定不漏了,才肯付账。
店家还要帮忙送货,伏传也一挥手:“不必了。”
那店家也没打算套车,是要腿着把木盆搬到常记货栈去。既然都是背,伏传就自己背了。他背着澡盆子完全不费力,何必为难个普通人。
谢青鹤看着小师弟背着个大澡盆子,乐颠颠地走在前边……
这孩子真是开心得没道理。
回家之后,伏传打发两个小孩去洗漱睡觉,还记得剥削韦秦一把,叫他睡觉之前,把今天换下来的衣裳都洗干净了。他自己则把水炊上,先溜去马厩看了看马儿,加了一回豆料。
谢青鹤在屋内收拾寝具,想着今晚分房睡了,可以去升级后的空间转一圈。
伏传噔噔噔跑进来,神情低落:“师叔。”
“怎么了?”谢青鹤很担心,“你坐下慢慢说。”
“澡豆忘记买了。”伏传说。
谢青鹤愣了一瞬之后,又好气又好笑:“明日再买也是一样的。小事情。”
见谢青鹤不在乎这事儿,伏传就更不在乎了。他洗澡就不用澡豆,那么娘们唧唧的事情……咳咳,倒也不是说师叔不男子气概,师叔是讲究人么。
“那待会儿水好了,我就楼下喊您,您直接下来泡澡啊!”伏传又开心地出去了。
谢青鹤低头继续整理寝具,伏传又钻了回来。
“?”谢青鹤眼神示意。
伏传三两下帮他把寝具铺好,发现睡褥边角不知怎的多了半个脚印,直接就把铺褥都撤了下来,先把干净的新褥子给谢青鹤铺上,又把自己的被子抱了过来:“师叔,您先睡我的被子。”
拆洗被套要动针线,伏传没有点亮女工技能,只能天亮了找人来处理。
“不必了。你……”谢青鹤想说你把我被子还回来,可伏传已经换了一遍,何必再折腾?
伏传低头闻了一下,说:“不臭啊。我睡觉不流汗。”
“不是嫌你臭。”谢青鹤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你再是小辈,也没有叫你睡脏被子的道理。再者说了,一个脚印也无关紧要,没有跳蚤虱子就是了。以后不必这样了。”
“您也说了一个脚印无关紧要。我睡在鸡窝里也没关系啊,您能睡得着吗?”伏传反问。
“您是不是想说鸡窝里有鸡屎,脚印没有?那您怎么知道那个脚印没踩过什么脏东西呢?万一那脚印主人刚踩过牛粪呢?”伏传振振有词。
谢青鹤否认:“没有。”
“那可说不定。”伏传犟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