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如归
很快内脏就掏干净了,沈东明说道:“好了,赶紧干活,天就快亮了。”
父子俩手脚麻利地,把各种内脏处理干净,不要的部分切出来,扔给小黑吃。
“顺手把血肠灌了。”沈东明三下两下地把小肠处理好,一头用绳子绑起来,灌猪血之前先吹吹看,漏气不漏气。
灌完猪血肠之后,就放在木盆里不必理它。父子二人把猪放下来,剁下猪头,交给杨氏放到锅里一过水,煮个半熟,就可以拎去祭神。
“去吧。”杨氏说道,把东西备齐交给他们:“这些是香烛炮火,尽够了。”
“哎,咱们走。”沈东明挑着担子,一头是猪头,一头是香烛炮火。
走之前,沈君熙跑到媳妇身边,想跟他告个别。
“你身上腥味好重……”宋景微闻到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连忙退后两步。他闻到除了血腥味以外,还有一股猪骚味。
“……”沈君熙闻言就不敢靠近了,他低头闻闻自个身上,确实味道不好闻。他抬头歉意地笑笑,就站在几步之外比划道:“我出门了,你在家好好地。”
“嗯。”宋景微说:“去吧,路上小心。”
他瞧见青年露出惊喜的笑脸,好一会儿才迟钝地点头,才依依不舍地转身走了。
这个时间,杨氏在厨房里熬了一大锅粥,灶台上放着切好的猪肝粉肠,一小盆猪血块,以及一碗葱花姜末。每年的这天早上都是吃这样的粥,新鲜又好吃。
“景微肚子饿不饿?粥就快好了,再等等。”
宋景微摇头说:“现在不饿,等他们回来再一起吃吧。”他见杨氏又要给他开小灶,怪不好意思地。
“也好,你饿了就说,没关系,不用等他们。”杨氏笑道,瞧着儿媳妇气色挺好的,又瞧瞧他的肚子,眼里充满怜爱。还有三个月呢,她的大孙子就要出生了。
“好。”宋景微点点头,在一旁看杨氏处理那些血肠。杨氏见他好奇,便笑道:“景微没吃过这个吧,这叫猪血肠,等晚上煮酸白菜,把血肠放里面一起煮,可好吃了。”
宋景微以前是南方人,确实没吃过这个。
天大亮的时候,沈东明和沈君熙终于回来了。二人笑容满面地进了门,哈哈说道:“今年又是第一!”
杨氏闻言高兴道:“咱们家果然最早的呀!”她一边准备张罗吃早饭,一边神神叨叨地道:“庙神是有灵的,一定会保佑咱家平平安安,大富大贵。”往年也是这样祈祷,可惜每年都一个样,家里越过越艰难。今年终于庙神显灵了,他们家眼看着就不同了。
“是这样没错。”沈东明也想到了这个茬儿,说道:“明年添丁,咱家再杀一头猪去祭祭庙神。”
一向抠门的杨氏满口赞同道:“杀!”
全家人高高兴兴地围坐在一块儿,喝着热腾腾的猪血粥,有说有笑地。虽然家里今年只见多了一个人,可就是比往年更热闹些,连笑声都爽朗些。
宋景微吃着碗里的猪肝,从嘴里吐出来,夹给脚下的小黑吃。
“儿媳妇不喜欢吃猪肝呀?”杨氏见状问道。
“太腥了,有点不太喜欢。”宋景微说道,里头的小肠他是吃的,猪血也喜欢吃。
沈君熙放下筷子,比划道:“可以夹给我,我喜欢吃的。”
从自己的碗里,挑出猪肝夹到别人的碗里,这对宋景微来说是种考验。但是对方是沈君熙,一个绝对不会嫌弃他,反而会高兴他这样做的青年,似乎不用顾忌?
“那你吃吧。”宋景微说着,挑出一块猪肝放到他碗里。
“嗯。”沈君熙面不改色地夹起猪肝,放入嘴里吃掉。
小黑在宋景微脚边拼命地摇摆尾巴,可是它眼睁睁地看着,本来属于它的美味进了别人的嘴里:“嗷呜……”伐开心。
它显得太可怜了,宋景微夹了一块肉片给它,惹得它摇头摆尾,嗷嗷直叫。
“我喜欢吃肉片的。”沈君熙推推自己的碗,让媳妇不要大意地夹来。
宋景微睨了他一眼道:“我也喜欢吃。”他可怜小黑,给小黑吃几片怎么了。
“……”沈君熙抿着嘴笑笑,埋头继续喝粥。
忙了一早上,有件喜事险些忘了告诉家里二老,宋景微说道:“鸿轩有孕了,这几天放假在家里休息,我们是让他们过吃顿饭还是过去瞧他们?”
杨氏吃惊道:“鸿轩有孕了?”
“他们成亲也有两个月了,有小孩子很正常。”沈东明笑道,这是件喜事啊。
“那倒也是。”杨氏震惊过后,笑眯眯地说道:“让他们中午过来吃饭吧,我给他们做顿好吃的。”
宋景微说好,去请人吃饭无疑是沈君熙的差事,他说道:“中午去叫人过来吃饭。”
沈君熙点头应是,他听到了。
每年祭神节一过,离年关就不远了。宋景微盘算着,今年给长工们早点放假,反正地里现在忙得基本差不多,只等着明年开春的时候下种。这个时候继续开工就要继续花钱,还不如早早放假,节省一些工钱。
这样决定好之后,他让沈君熙帮忙对花名册,然后在十二月十五这日,就开始发工钱。因着今年不足一年,工钱也不多,他就没有扣留,通通都发了。
沈君熙写着账本,都是一笔笔的支出,今年根本就没有收入,他心下挺忧心。
“明年就好了。”没有投入哪来的收入,宋景微倒是不慌不忙。这笔账他算过了,只要年份不太差,第一年可以赚回大部分本钱,第二年的盈利会很多。
“嗯。”沈君熙很愿意相信他的话,闻言就不去想了。
把长工们的工钱发下去之后,家里便要开始备年货。除了自家晒的腊肉,酸的酸菜,腌肉等等,还要到镇上去买。
宋景微拿出十两银子,交给杨氏,说道:“过年需要什么我也不太懂,就交给您去打算,辛苦您了。”
杨氏连忙道:“哪里的话,哪里就辛苦了,每年还不都是这样的。”都是她和沈东明驾着牛车去准备的呢。
“嗯,今年咱家自己有牛车,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是啊。”杨氏笑道,想起往年辛苦借牛车,还不一定能借到的艰难,眼下真是好过多了。
之前和裴鸿轩他们说好的,这边帮忙准备年货,宋景微便与杨氏说了一声,杨氏满口答应道:“这有什么难,反正咱们也要去的。”牛车又宽敞,不怕放下东西。
往年去镇上准备年货,沈君熙也会同去。今年就不行了,他要留在家里陪媳妇看屋。反正就是一天的时间,沈家夫妇下午就回来了。把满车的货物分开一下,留出一部分让沈君熙给吴喜他家送去。
送完年货以后,年味渐浓,杨氏把早早腌好的猪肉,开始到各家走动。联络联络感情,该帮忙的帮忙。她今年可算是村里的名人,家家主妇对她笑脸相迎,给的腌肉也欣然收下。
“有啥要帮忙的就说啊,我这几日正好都闲着。”
“那敢情好,我明个要做糍粑,你来帮忙怎么样?”
“好啊好啊,明个儿我一准过来。”杨氏一口答应道,与村里的人们说说笑笑。不管以往关系咋样,现在都客客气气地,大家和气生财才是正理。
也有些收了腌肉,回头却说人闲话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酸呗。可这也是天注定的事情,要不怎么,谁家不娶个有钱媳妇,就她家娶了呢。
说到娶媳妇这件事上,沈家本家的宝贝疙瘩沈君和听说要娶媳妇了。
自从发生上次被打的事件,王氏恨死了沈家大房。眼下又听说杨氏大方起来,给每家每户都送了点腌肉。想也知道,他们沈家本家是没有收到的,杨氏连门不会上的。以前是不敢,现在是不屑了吧。想到他家那个有钱媳妇,王氏脸上便难看地道:“有了几个钱便开始装阔充财主,真是什么人,暴发户。”
她家和哥儿的亲事本来订在年前,可是沈君和这边磨磨蹭蹭,硬是拖着拖着,只好拖到明年。对方也是门当户对的读书人家,家中有点底子,若不是姑娘年纪比较大,比沈君和还大一岁呢,也不会选择沈君和这个没有功名没有家底的。
这门亲事沈家老太太和老爷子起先不同意,嫌弃姑娘年纪太大,比男人大一岁也是大了。
可是王氏喜欢,她就看重姑娘家有家底,有声望,是他们那边村里的大户人家。沈君和娶了这样的媳妇,才不会比沈君熙的媳妇差太多。若是沈君和娶个落魄的,王氏这么好强的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上次沈君和挨打的事情,虽说后来不了了之,也没确定就是沈东明打的,但是王氏不管,她就是恨上了沈家大房。缘由说起来真是令她呕血,只因又一次无意中听见儿子说梦话,嘴里叫囔着景微景微……
气得王氏当下就一巴掌打醒了沈君和,偏生沈君和还没醒,捉着王氏的手就以为是心上人了,什么亲亲爱爱,听得王氏险些吐血。她说她儿子怎么会无缘无故被人打一顿,原来是这茬儿!如果她儿子真的觊觎沈君熙的媳妇,那打她儿子的人就一定是沈家大房的人没错了!
也就是说,这事儿他们娘俩只能吃个哑巴亏,打得再狠也是白打了,根本不敢囔囔出去。堂弟觊觎堂哥的媳妇,这算什么事儿?若是被外面知道了,他们沈家还不得通通不用做人了。就算外人不知道,万一不小心让沈家老爷子和沈家老太太知道,他们会如何解决?
王氏一想到沈家二老的行事风格,便生生打了个寒颤。她半点儿都不怀疑,若果真出了什么丑事,沈家两老一定是拿沈君和出去做挡箭牌。牺牲一个孙子,成全自个的名声,就是沈家本家的风格。前头的沈君熙已经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了,王氏不敢赌。
她麻利地替沈君和张罗了一门不错的亲事,命令他立即娶妻生子,若是不听,就叫他身败名裂也好,死也不管他了。
沈君和有贼心没贼胆,闻言哪敢反抗,只好用不入流的法子拖一拖,拖到明年再看着办吧。他对宋景微固然不死心,奈何对方已有家室,他也没有很好的法子。
王氏见儿子因一个已经嫁人的男人整日病恹恹地,别提心里有多烦。她越是心烦,就越是恨极了沈家大房。此时杨氏又树大招风,村里人更是见了糖的蜜蜂似的,纷纷往杨氏跟前凑,真是让她吃不香睡不着。
心中有气,见了沈家老太太便不停地说道杨氏咋样,沈家大房咋样,最近又出风头了,人家过得真是有滋有味。那也算了,她还要唏嘘自个道:“人家看着是好了,咱们家却快揭不开锅了。”
沈家老太太道:“这话怎么说的,咱家什么时候揭不开锅了?”她们家再穷也没到这个地步,这话她不爱听。
“您是不知道,私塾里的大半学生,明年都不来了。”王氏呕心地道,这又是一件让她睡不着的事情。
“为什么不来?”沈家老太太不解。
“还有为什么,他们嫌束脩贵,明年要去凉山书社就读。”王氏说:“凉山书社,您那个好儿子开办的,学费只收二两银子的,您还记得吧?”
儿媳妇话里带着明晃晃的刺儿,可见是心里气很了,沈家老太太沉下脸来说道:“私塾损失了学生,你心里埋怨我能理解,可这事与我何干,你要耍性子便回娘家耍去,还轮不到在我跟前耍。”
王氏闻言,连忙冤枉道:“娘说的哪里话,我没有耍性子。不过就是心里不痛快,您难道就不生气吗?”
沈东英可是沈老太太最喜欢的儿子,她生气的,敲打完王氏她才说道:“老大这事做得不地道,我老早就说了,别开什么书社。现在好了,整个村都乱了套了。”
不止是王氏向沈老太太诉苦,沈东英也朝着他老子诉苦。王氏说的没有错,私塾的学生确实有大半表示束脩太贵了,若是私塾不减束脩,他们就要转道去凉山书社就读。
“爹,那眼下怎么办,咱们是减束脩还是怎么样?”沈东英难以决策道,若是减束脩,他们怎么开支?除去各种各样的花哨,还能赚多少?整个沈家本家,就靠着私塾进账。他们过惯了好日子,若是突然减少开支,怎么能行。不说家里内部的开销,外面充门面的,该打点的,也是一笔大钱。
“束脩不能随便减,不然有了一次就会有二次。”他们的束脩再怎么减,也不可能减到凉山书社那个微薄的量。这样一来,村里的人还是有意见。沈老爷子说道:“有多少人想走?”
沈东齐愁眉苦脸地道:“一大半。”
沈老爷子很吃惊道:“有这么多?”他原先还想着,若是人少的话,就随他们走,不管了。可是一大半,这可怎么好……
“他们都是愚蠢无知的愚夫,我们私塾虽然束脩高点,可是教出的学识都是很好的,岂是那个小小的书社能比拟?”沈东英越想越呕心,头一次这么恨村里人的无知。他们一个个只知道贪小便宜,却不想想其中的道理。俗话说便宜无好货,二两银子能教出什么来?
“这事,确实不好办了些。”沈老爷子苦思冥想,没能想到好的法子,除非还是要去找沈东明商量。可是上一回俩家已经闹得很不愉快,沈东明也不再是以前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沈东明。
“上次二哥不管,只说不会有影响,这回他总该要管了吧?”沈东英对二哥沈东齐恨起来,若是早插手管的话,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你二哥也该回来过年了。”沈老爷子沉吟了片刻,说道:“听闻他与新任知县关系不错,要不让他请知县大人来我沈家做客?”
沈东英长大嘴巴,说道:“请……知县大人来做客,二哥能把他请来吗?”咋闻二哥有这样的关心,沈东英心中又惊又酸。他到底是处处不如沈东齐。明面上他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其实他是羡慕二哥沈东齐的。
“听你二哥信上说,他们关系还不错,应该是能的。”沈老爷子抱着希望说道。
“就算,能请到知县大人,这事又跟私塾有关系?”沈东英不是滋味地道:“知县大人权利再大,也不能强行关了老大的书社。”
沈老爷子点头道:“确实不能强行关了,但是总要给知县大人的面子,商量一下提高束脩,或者其他的办法。”
沈东英也只是说说,并不是真的质疑知县大人没有用处,其实他很知道,能请到知县大人上门做客,用处非同小可。他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劳烦您老写信给二哥,让他早点安排。”
“嗯,此事我自有主张。”沈老爷子捋捋胡子,回头进了书房写信,写给二儿子沈东齐。
远在小凉山脚下的沈家大房,也听说了沈家私塾的学生要出走的事情。原来是这样的,这两天突然有家长来打听,问他们是否招收在别的私塾读过书的学生。
别的私塾还能是哪里,一定就是沈家本家的私塾。
宋景微回道:“招收,只要肯来,我们就收,一个学生二两银子,永远不变。”他敢说永远这两个字,就是因为当初建立书社的初衷,本来就是为了造福穷人家的孩子,而不是为了赚钱。
沈家老二沈东齐就在隔壁镇上跑生意,因年下生意忙,并不准备太早回去过年。二十这天收到家里的来信,信里言之凿凿地说家里的私塾要倒闭了,老大家那边欺人太甚云云。
瞧着又是让自己做主来的,沈东齐叹了口气,跟续娶的媳妇刘越说道:“你瞧瞧这事,该怎么解决?”信里还说,让他请知县大人回家做客,这不是异想天开吗?家里俩老都以为他在外头混得很得意,动辄就能请动知县大人,也真是无奈。
“倒是不好办,当初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儿。”刘越见信上说的,学生出走了一大半,那私塾还真的要倒闭了。可是他当初跟宋景微保证过,不会再去找麻烦,如今怎么好意思再去管。
“私塾绝不能倒,咱们爹娘是不会同意的。”沈东齐说道,私塾就是沈家二老的心头肉,没了私塾就等于什么都没了,损失了里子面子,不能够在茶山村立足。
“那该咋办?你可别使坏主意,我跟你大侄子那媳妇说过的,绝不去找麻烦。”刘越有信用,从没想过要去找茬。